王妃每日抱着子女哭泣, 也顾不上忠顺王死活, 就随他躺在榻上。忠顺王被金光震伤了心脉, 躺在榻上连话也说不出来,要吃什么药就由着丫头胡乱去煎,药材煎完了就挺着。
从风头无两到无人问津,这里头滋味实在天差地别。
京城的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近日京里却个个都在说荣国府和忠顺王的恩怨。
一个早就落没的勋贵世家,靠着后宫裙带勉强支撑家业,谁能想到荣宠两朝的忠顺王爷竟就让他们家告倒了!
冯紫英捡一粒花生米嚼了,朝卫若兰笑道:“这史老太君是老而弥辣,不出手则矣, 一出手就是夺命狠招。那史大姑娘是她侄孙女, 一向得老太君宠爱教导,你以后可得小心着点……”
卫若兰羞涩一笑, 捻着酒杯出神,“她……她不是那样的人。”
冯紫英和他碰了一杯,忽而略觉失意,“上回薛呆子的席上,我说错话惹恼了宝玉, 自此他倒真跟我断了交情,再不受我的邀。”
要不还能找他来问问详细,到底怎么把忠顺王扳倒的。
“宝兄弟在家读书,我们不如上门去找他讨教讨教。”卫若兰有意居中调和,当即就吩咐小厮去荣国府递个帖子。
悟空正在潇湘馆逗弄飞琼儿,黛玉坐在廊下做荷包,间或抬头看他一眼,嘴角噙着闲适温柔的笑意。
小红收了帖子来寻悟空,见他二人如此,反有些不敢上前。
“小红。”黛玉瞧见了,朝她招招手。
小红忙上去把话说了。悟空想一想,笑道:“这个卫公子就是云妹夫了,我去瞧瞧他,回来说给你听。”
黛玉嗔他一眼,“浑说什么,快去吧。”
忠顺王爷议罪,林如海忙的不可开交,也顾不得接女儿享天伦之乐。黛玉不用回家去,悟空便总寻摸由头去潇湘馆,院子里的小丫头见了他就喜笑颜开,很是热闹。
他人一走,黛玉低头绣了两针,看着不大满意,便让雪雁收了,吩咐紫鹃:“咱们去瞧瞧大姐儿。”
贾琏从忠顺王府救出来时,整个已成了血人。因凤姐坐月子,又有一个初生的孩子在,老太太怕血腥气冲撞了她们母子,便将贾琏放在梨香院里将养。
那院子自薛家人搬出去,已空置许久了。
王子腾夫人登门来瞧凤姐,先看过了孩子,暗地里对凤姐道:“那契书的事你无须担心,随后说不得还有宫里来的抚慰赏赐。”
凤姐一想当日情形,自己母子险些一尸两命,便泪涟涟道:“侄女儿可真是吓着了……”
她活这么大,几时见过这样的事,好好一个荣国府二奶奶,陡然被自己夫婿卖作奴籍了!
王太太叹口气,抚着她头上抹额,“你们家老太太当真是藏得深,往日里瞧着慈眉善目的,连府里的事都懒怠管。谁知道她一出手,就得了太上皇天大情面,连忠顺王都斗倒了……”
凤姐早听平儿说了,便扬眉一笑:“侄女儿做孙媳妇的,只知恭顺孝敬。老太太为我做主,凤丫头自此便当她是亲祖母,尽心奉养伺候。”
王太太点点头,“你一向有成算,心里有数就好。”
她顿一顿,又道:“琏儿遭了罪,那林公在朝上又论定了他是荣国府嗣孙的名分,说不得……”
凤姐意会了,心底便是一动,“姑妈那……”
王太太冷哼一声,“她有娘娘呢。”
凤姐听出端倪,便笑出花来。
王太太交代了她坐月子的忌讳,便说要去给老太君请个安。
平儿打起帘子送她出去,迎面见黛玉扶着紫鹃进来,便躬身招呼道:“林姑娘来啦,我们奶奶在里头呢。”
黛玉见她扶着个华贵夫人,知道是凤姐娘家亲眷,便低头轻轻蹲身行礼,这才答平儿的话:“那我去寻凤姐姐说说话。”
王太太瞧着黛玉袅娜娉婷地进去,拉了平儿往一旁问话:“这可是林大人家的千金?”
“正是林姑娘。”
王太太点点头,“这模样气度,确实是诗礼人家才蕴养得出的。”
她心里存了一点念头,见到贾母的时候就越发恭敬。
“侄媳妇才从凤丫头那里来,给老太君请个安。”
贾母一想贾琏作为,歉意道:“琏儿那个不成器的就在梨香院里,血腥腌臜不敢给凤丫头瞧见。待他好了,就命他往你们府上负荆请罪,再去金陵给亲家致歉。”
王子胜夫妇都在金陵,还不知道女儿遭逢了这样的祸事,连产子报喜的信儿都还在路上。
王太太见她说的恳切,忙道:“琏儿也是侄媳妇看着长大的,他不是那样糊涂人。再则,人家做了局害他,又把他打成那个样子,咱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王家表明了态度,贾母放下心,又叫鸳鸯去请王夫人来见。
王太太斟酌了一下,放柔了声音,笑道:“侄媳妇在凤丫头那见了位年轻小姐,哎呦呦,那真是神仙人品,把我爱的不行。”
贾母一怔,“许是二丫头去看她嫂嫂?”
“老太君说哪里话,府里二姑娘侄媳妇也是见过的,哪能不认得?”
贾母便道:“我们府里这么多姑娘,要说你没见过的,便只有林丫头一个。”
“瞧着是翰墨人家的女儿呢!”
王太太犹豫再三,这才小声道:“按理,侄媳妇是不该跟老太君开这个口的。只是自我过了王家门,请医用药、纳妾蓄婢,这么些年都没能给老爷绵延香火。至如今竟只有堂伯家的成儿一根独苗,靠他肩挑两房……”
这就是给王成求亲的意思。
贾母不料她看中了黛玉,叹息道:“林丫头得你青眼,是她的福分,只是……”
王太太道:“老太君直说无妨。”
“实话说于你,我也曾有意留她在这府里,姑爷却想给她招个女婿,延续林家香火。”
王太太一想林如海无子,往后生了外孙要随他姓林,上他林家族谱,岂不和自家心愿相违?
如此便只能绝了念头,“这也是侄媳妇唐突了,老太君也无需和林大人提起,免伤林小姐名声。”
帘外王夫人把话尾听个正着,实在想不到黛玉而今成了这样一个香饽饽。
她这嫂嫂素性高傲,与她也不大和睦,才会在她被老太太禁足之时,非但不搭救,还把薛家母女直接接走了。
连她都有意求娶黛玉,可见风向是当真变了。
宝丫头预备着送进宫去,史家那个又订了人家,说不得还真的要让宝玉屈就林丫头。林如海简在帝心,虽缺个爵位,家世也算过得去了。
只看娘娘如何筹谋,逼着他绝了招赘的念头,把林丫头嫁过来。
打定了主意,王夫人奉承老太太便十分卖力起来。老太太却不耐烦见她,只朝王太太道:“你们姑嫂久不相见,就不要在我老婆子这里拘着了,自去说话亲热吧!”
王夫人只好领了嫂子回荣禧堂,旁敲侧击试探兄长王子腾对林如海的看法。
那头悟空接见了冯紫英、卫若兰两个。因园子里住了姊妹们,便只领着他们在荣国府那一片转悠。
悟空留心卫若兰,见他是个温柔怯弱的青年,一想史湘云的脾性,便觉还算般配。
“怎么总盯着若兰看,把他都看脸红了。”冯紫英挤挤眼睛,“该不是染了什么龙阳之癖?”
悟空横他一眼,实话实说:“家里姊妹怕他和史妹妹不般配,托我瞧瞧他模样人品。”
卫若兰玉面飞红,被口水一呛,忍不住俯身咳了几下。
冯紫英问:“你看着若兰可还满意?”
悟空挑剔道:“就是身子太弱。”
卫若兰忙摆手,“我隔几日就会跟父亲去军中操练一番。”
他这情态倒像是很中意史湘云。悟空心里有了数,便也不再刁难于他。
几人闲走,无意转到梨香院门口,冯紫英听说贾琏这此养伤,便说应当探望一番。
兴儿迎了几人进去,贾琏正在榻上疼的直叫唤。他见了几人来,便苦笑道:“给你们看笑话了,实在疼的受不住……”
冯紫英探头在他身上一瞧,见那手脚都伤着,忙问:“可会留下什么病症?”
贾琏心里也没数,只示意他们瞧那桌上膏药:“这都是祖宗们上战场的时候治伤用的,老太太多少年没配过,为了我才又做了来。”
悟空精通岐黄,只粗粗将他一看,目光落在他臀股间:“至多会有些腿跛,阴雨天难耐些。”
这比贾琏自己预想的却是好了一大截,当即也忘了探究宝玉怎么会懂这些,“那就借宝兄弟吉言。”
他们正说着话,外头忽有人声,兴儿匆匆进来,喜气洋洋地说道:“宫里来了旨意,大老爷已代二爷接了!”
贾琏一喜,忙问:“可知道说了什么?”
兴儿挠挠头,“没在跟前伺候,这如何得知?不过二奶奶那里,仿佛也有皇后娘娘的懿旨赐下。”
冯紫英两人忙拱手祝贺,贾琏身上疼,笑得龇牙咧嘴:“可算是没白挨这一顿打,因祸得福了!”
贾琏的赏赐下来了,没理由老岳父不论功行赏。悟空记挂黛玉,忙道:“我去瞧瞧凤姐姐得了什么赏。”
他匆匆往外走,丢下两个客人和贾琏干瞪眼,冯紫英拍腿道:“还说他稳重懂礼了,你瞧瞧这是知礼的样子?”
贾琏倒是猜到两分,只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要……要被榨干了吗……
不能加更的话……
小天使,你就会改嫁他人了吧……
QAQ
我脑补了些什么哈哈哈哈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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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凤姐原本正和黛玉说话,忽听说大太太来了, 便忙让平儿请人进来。
邢夫人脚下生风, 人还未至就听见了声音。
“你们奶奶这是得了造化了,这小哥儿真是福星呢。”
黛玉揽着大姐儿起身,见她进来就行礼请安:“大舅母。”
邢夫人一愣, 倒把凤姐抛到脑后, 先牵起黛玉的手, 啧啧称赞道:“久不见外甥女, 出落的越发标致了!”
黛玉随她低眉浅笑,心底颇觉怪异。姊妹们隔个一两日,总要到二位舅母处问安,哪有什么许久未见。
凤姐瞧出黛玉窘迫,笑道:“太太快坐!媳妇身上不便,失礼了。平儿,给太太上茶来。”
她一迭声说下来,邢夫人拉着黛玉坐了, 这才道:“瞧我, 一见外甥女,就喜的把什么都忘了。”
身后翠云手捧漆花托盘, 轻轻放在邢夫人身旁几案上。
凤姐一诧,“太太怎么劳动了她?我竟猜不着这是什么事了。”
翠云是贾赦妾室,劳她捧了东西到自己房里,又这样珍而重之,想起婶母所言, 教凤姐心中一动。
邢夫人做个笑模样,“我的儿,是你的运道来了。这是宫里头赐来的恩旨,皇后千岁的朱笔亲自写的!”
凤姐和平儿对视一眼,强自压下欣喜,“媳妇儿不识字,未知皇后娘娘有什么教诲?”
邢夫人一拍黛玉手背:“外甥女饱读诗书,就给你嫂子念念。”
黛玉不好推辞,展了那绢旨一瞧,回首对凤姐笑道:“娘娘夸凤姐姐贞静端淑,乃内帷典范,准你依四品恭人的例。你最爱戴的那根五凤钗,可是能堂堂正正戴到外头去了!”
凤姐让她一打趣,忙拿帕子掩了脸,脆声笑道:“原领着六品安人的俸禄,这一下每年可多了不少进账。”
邢夫人是继室,和贾琏夫妻不亲,并不为他们真心高兴,闻言便道:“眼皮子竟浅成这个样子?家里竟少了你那几两银子使?不想着往后更克己守礼,满眼只黄白俗物。”
凤姐吃她一通挂落,碍于辈分不好和她争执,脸上笑意却淡了,“太太教训的是。”
邢夫人看一眼红绫弹墨的襁褓,见孩子正睡着,便摆摆手:“这懿旨我已给你了,记着出了月子去谢恩。院里还有事,林丫头和你二嫂嫂说话吧。”
等人走了,凤姐才扶额叹一声,让平儿把大姐儿带回自己屋里,伸手拉着黛玉说话。
“好妹妹,我有今日,除了老祖宗辛苦奔走,还要多谢林姑父。”
黛玉忙道:“父亲在朝为官,这是他分内之事,当不得凤姐姐谢。”
凤姐知道黛玉秉性,只笑一笑,转而说道:“好妹妹,你瞧瞧我是什么样人?这家里下人都怕我,主子们有什么难解的事,也都乐意来央求我。我是那楚霸王似的人物,也教大太太拿住了。”
黛玉听她自比项羽,本要掩唇笑她,等她转了话锋,便沉默下来。
哪是大太太拿住了她,只是一个孝字压下来,做媳妇的不能不让着婆婆罢了。
“前头我才诊出了喜脉,老太太专拎了大太太去,三令五申不教她给琏儿屋里放人,你道是为什么?”
凤姐说着揪起帕子,“妹妹,我感姑父的恩情,才把这话说给你听。你心里那点心事,我是过来人,有什么不晓得?只是盼你再思量思量。”
婚姻是两姓之好,哪是小夫妻两个人的事。只看姑妈对林丫头的偏见,往后若真嫁在这府里,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这话宝钗也说过,而今凤姐又提,黛玉垂下头,把话记在心里。
“宝二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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