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报了一声,平儿忙去外头拦他:“我们奶奶这时节可不方便见你。”
“我不进去。”悟空道:“有件事要请托林妹妹,来这寻她罢了。”
平儿进去把话说了,黛玉忙告辞往外走。
“到底年轻呢。”凤姐摇摇头,和平儿道:“我若是年轻个几岁,有个林姑父这样的爹爹,那王府里也去得,何苦……”
平儿啐她道:“前儿是有人请你往那王府去,你怎么竟不肯?”
凤姐柳眉一竖就要骂她,平儿纤腰一扭、揭了帘子躲出去,在那窗下咯咯直笑。
凤姐拍拍儿子的包被,自己想着也觉好笑,便不再操心黛玉之事,琢磨起孩儿的名字。
悟空和黛玉并肩往园子里去,紫鹃跟在身后,听他说那个卫公子。
“如此说来,云儿也算苦尽甘来。”
悟空见黛玉开心,自己也跟着身心舒畅。他凑近了黛玉耳边,笑道:“琏二哥哥他们都得了赏,姑父肯定也有。”
黛玉一向不管父亲朝堂里的事,只嗔他道:“如今读了圣贤书,把那‘仁’、‘义’全忘了,单记得做官得赏不成?”
悟空嘿嘿笑一声,跟着她回潇湘馆接着逗那肥鸟。
黛玉却不做针线了,站他身旁看他对着飞琼儿叽叽咕咕。
雪雁凑趣道:“说来也怪,明明它还是吃的一样多,却不肯长肉了。”
那自然是因为它已学会化形,再不是以前呆头呆脑的小妖精。
只是这却不好给她们解释,悟空便道:“定然是天气晴好,它在外头飞的多了,这才不胖了。”
晚间两人去给老太太请安,见王夫人随李纨侍立在贾母身后,不时布菜添羹,便觉奇怪。
“林丫头尝尝这肘子,总这样清瘦可不好。”
王夫人一指那东坡肘子,紫鹃见姑娘颔首,便持箸夹上一块。
正要放到黛玉碟里,悟空一筷子把那肘子接过去,放进嘴里嚼了,才道:“妹妹吃不得大油荤腥,还不如紫鹃姐姐疼疼我。”
黛玉抿嘴偷笑一声,点头道:“你既是喜欢,便多吃一些。”
王夫人本是向黛玉示好,见她如此便罢了,只闷头服侍老太太。
老太太看在眼里,只在心底冷笑。
人家父亲都挑明了和宝玉无缘,她现在回转心意,又有什么用?
夜里悟空坐在潇湘馆屋顶上,见那天上无星无月,便有些烦闷。他想起王氏对黛玉的算计,略略一思量,忽地扬眉一笑。
黛玉在内室酣睡,只觉魂魄轻飘飘往天界上升,倏忽到了一座牌楼处。
入目全是琼楼金阙、朱户绮地、帘幕画檐、琪花瑶草。黛玉朦胧间只觉熟悉,心里也不知道害怕,只信步徐徐闲逛。
“绛珠妹子来了!”
不知哪里响起一道声音,娇媚如乳莺初啼,闻之竟觉勾魂摄魄。
黛玉抬眼见远远走来几个女子,个个姿容不凡,衣裙发饰全然不是凡间模样,仿佛瑶池仙女。
“绛珠妹妹这衣衫真好看!”一人凑近了她,问道:“这真的是凡间之物吗?我瞧着比咱们身上的更好看呢!”
“凡间怎会有这样的料子织工!”
“瞧着像是云华霞光织就的呢!”
“那袖上云纹浑然天成,凡间可没有这样精巧的绣娘!”
黛玉低头瞧自己衣袖,见只是悟空所赠一件寻常衣裳,越发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众人见她如此,捂嘴笑道:“你瞧,她还不认得我等呢。”
黛玉被她们围住,便住了脚,静静注视这些女子。
一个提篮的曼丽女子道:“这是绛珠妹子生魂,她哪里记得前尘往事。”
另一人便抱怨道:“我等久候,她来了却不认得,又有什么意趣?”
诸人说着话,黛玉便随她们埋怨。虽处在重围里,却如在潇湘馆时一般闲适自在,宠辱不惊。
诸女见她处之淡然,越发无趣,商议道:“既是不认得,也难叙旧情,更问不出警幻下落。还是送她下界去吧。”
一个头戴女冠的孤傲女子道:“认不认得,我那千红一窟既已制得,总要请绛珠妹子饮一杯。”
“钟情大士和绛珠要好,便随你招待,我等可不奉陪了。”
黛玉见众人散去,这才看那女子。见她冰冷若雪,一派出尘模样,心底生了好感,便问道:“请问居士,宝地是个什么名讳?”
“此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
“我何故到此?”
钟情大士一默,执了她手径直往一处行去。
黛玉见了她便觉亲近,也不挣扎。如此走了半息,耳畔忽闻波浪卷袭之声,黛玉定睛一看,见是茫茫一片大海,不由偏头去瞧那女子。
“这是灌愁海,”钟情大士抬手指向那分流聚成的黑沉溪流,“那是迷津。”
“缘何到此处?”
“有人……也不是人……”钟情大士斟酌片刻,还是不知如何形容,便含糊道:“他在等你。”
她说着寻出一条木筏,自取了榛木充当船篙,“不要朝海里看。”
黛玉敛裙上了那小木筏,见她持篙在岸边轻轻一点,木筏荡出数尺,漂在灌愁海上缓缓行驶。
“我见了这海,心里便觉欢喜。”
钟情大士叹一声,“自然,你曾在此处修行数百年。”
黛玉笑道:“莫非我当真是有来历的仙子?”
单一个荣国府,有来历的人已不下五人,竟个个都有些出处了。黛玉心觉好笑,见她不答,便不再问了。
那水里夜叉海鬼翻腾逃窜,木筏行处被它们远远避开,见两人驶的远了,这才松了口气。
“仿佛是绛珠仙子再临,气息却又不大像……”
“绛珠仙子是草木修行,怎会有佛家梵光?我等必是被那厉害法宝吓糊涂了。”
“那法宝真令我胆寒!明明满是慈悲功德,扑面却觉血腥肃杀,几欲教我魂飞魄散!”
黛玉摩挲腕上镯子,正奇怪梦里竟还记得戴它,不觉生了羞臊之意。
“怪哉。”
黛玉问:“哪里怪?”
钟情大士道:“灌愁海衔接迷津,照见一切爱欲贪念。你方才动了情思,竟风平浪静。”
黛玉让她挑破心思,不由涨红脸颊。
“到了。”钟情大士收了篙,一晃身不见了人影。
一双手伸到自己面前,黛玉愕然抬眼,瞧见岸边站了一个锦衣直裰的公子。
这公子剑眉星目、若朝霞举,分明初次相见,黛玉却只觉是旧相识,仿佛亘古以来,自己都为追寻此人而迷惘失落、挂肚牵肠……
心底一酸,眼里便扑簌簌落下泪来,“你……”
你什么呢?
黛玉茫然望着他的眼睛,心里的悲意源源不绝,不由呜咽出声。
“好妹妹,是我来晚了。”
悟空将她揽入怀中,大手轻抚她背脊,“莫要哭了。我既来了,便从此再不走了。”
钟情大士隐在荆棘灌木丛里,取出袖间那包茶叶,低低一叹:“这世间花草再如何薄命轻贱,都和绛珠无关了。”
很快进了腊月,三司会审终于定了对忠顺王爷一系的处置。
幽禁这么些时日,府里头的人精神头都有些不正常。禁军前去抄家之时,先让王妃把女眷聚在一处,不让外男瞧见,这才开始抄检财物。
忠顺王已可以下床,便撑着杖冷眼瞧他们翻箱倒柜。
“圣上顾念手足之情,不上刑于王爷。谕令王爷终身在府中思过,盼望王爷有幡然醒悟的一日。”
忠顺王认得这人,便是那日来请自己的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瞧着倒像是升官了。
“为了扳倒本王,你们倒是下了很大功夫。”
副都指挥使张张嘴,颇有些百口莫辩的意味。
连皇上都以为这是他刻意安排,何况是忠顺王。偏偏那个鲁莽的小兵,左查右查也查不出是谁,各处更不曾有人走失缺卯。若说被人混进来,殿前司拱卫天子安危,真要如此疏漏,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解释不清那小兵的身份,便只能硬着头皮领了这大功,连升三级,出任从二品殿前司都指挥使。
年纪轻轻登此高位,又被家中亲长寄予厚望,他心中实在惴惴。纠结再四,还是策马往荣国府投去拜贴。
贾赦接了那帖子,便有些摸不着头脑。打发人去和老太太说了一声,便理了衣衫亲自去迎。
这是天子近臣,不可不慎重对待。
“小侄梁衡,见过贾世伯。”
不料他竟以此相称,贾赦越发诧异。把人引入花厅,互相寒暄客套一番,才探问他来意。
梁衡几次张口,还是不知如何询问,便只好抱拳道:“小侄仰赖老太君和世伯这御状,而今升了都指挥,心下难安……”
若不是他言辞诚恳,贾赦险些当他是小人得志,来自己面前炫耀。
只是这谢,自家却也受的没头没脑的。
“我家也是苦主,逼不得已才惊扰圣人。”贾赦捻须笑道:“贤侄年少有为,全靠自己本事,与我们可不相干。”
梁衡猜不出他这话的真伪,想起自己冲动来此,实在太过鲁莽,当即拱手道:“今日仓促来见,实在冒昧。小侄不好太过叨扰,择日再郑重来府上拜会。”
贾赦也被他闹的糊涂,当即起身送他出去。
梁衡随着他出了那月洞门,一错眼见花障后转过一个秾丽女子。那女子一双眼里满是仓皇惊疑,却莫名勾的人心悸。
恐是这府上女眷,梁衡不敢再看,忙垂下了头,跟着贾赦脚步往外走。
迎春躲在花架之后,被那玫瑰花刺扎了手,只愣愣盯着指尖血珠。
司棋匆匆追上来,见姑娘呆呆出神,忙给她披上披风,“姑娘那手帕子许是没有带出来?我沿着路瞧了,都不曾看见。”
迎春沉默片刻,抬步往邢夫人处走,“许是我记错了。”
司棋略有些不放心,提议道:“终究是姑娘的私物,不管丢没丢,还是都和大太太报备一声。将来倘或出了什么事,也能有个凭证。”
“谁能谋算我什么……”迎春摇摇头,“大太太不耐烦听这些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存点稿子防止被榨干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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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迎春进屋时,邢夫人正喝着热茶, 跟前站了一排姬妾通房立规矩。
“太太。”
邢夫人拿眼风瞥她, 轻轻磕磕茶盖,“月例银子得了不曾?”
迎春垂着头,视线盯在鞋尖上, “已得了, 司棋——”
司棋动动嘴唇, 还是从怀里取了荷包, “二两银子,全在这里头了。”
有个丫鬟上前接了,递到邢夫人跟前。邢夫人在手里垫垫,又解开那系带瞧一眼,这才抚额道:“我乏了,你回去吧。”
迎春蹲蹲身子就要退出去,邢夫人忽又道:“你每日多去林丫头那坐坐,眼招子放亮一些。人家眼见着就要有大造化, 你哄住了她, 她手指头里漏一点,也够你吃半年。”
她这话说的难堪露骨, 司棋皱起眉头,怕伤了姑娘面子,反疏远了林姑娘。
谁知迎春只垂着头,轻轻应了。
小丫头打起帘子,司棋跟着姑娘走两步, 又回身对邢夫人道:“太太,我伺候不当心,一时失落了姑娘的帕子。还请太太帮着问一问,别被哪个腌臜人捡去了。”
迎春心底一叹,果然听邢夫人重重放下茶盏,冷哼道:“你竟是个死人不成?连个手帕子都看不住!如今求到我这里,却又哪处给你寻去?”
“那上头不曾落什么名字,只普通的兰蕙花样,不值什么,母亲不必费心。”
邢夫人这才满意了,看一眼司棋,哼道:“退下吧。”
两人相携往园子里走,见道上薄薄落了一层雪花,司棋便替迎春盯着脚下。
“姑娘何苦把那银子全给太太,”司棋止不住地犯愁,“眼见天寒了,姑娘又住在水上,倘若要添置些什么,没有银钱,谁理会咱们?”
“往年也是这样过的,有什么过不得?”
司棋跺跺脚,“这怎么一样?姑娘如今已是大姑娘了,总要打扮打扮,再有大姐儿跟着姑娘们读书识字,咱们又添了笔墨的耗费……”
堂堂国公府的千金,谁能想到竟囊中羞涩成这样。
“往年老太太、太太们赏的首饰头面,挑那不打眼的拿去换几两银子使,也不碍什么。”
迎春得过且过惯了,司棋却是爆烈脾性,当即反问道:“姑娘的首饰头面而今还剩多少?咱们当了的倒是小头,大的全被那起子人偷摸走了!”
这里头尤以迎春奶母最是猖狂,打量着姑娘面软心善,行事越发没个顾忌。主子屋里的好东西,但凡让她知道了,总能寻着法儿摸走。
迎春便叹气,“她们一时半会不凑手,拿去周转也是有的,总还会再送回来。”
司棋见不得她如此,正要说话,忽见紫鹃扶着林姑娘过来,忙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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