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道:“我那侄儿将要来了,他年轻不经事,家里人都不放心,伯端不若再留一留。”
梁衡无法,只能又继续住下。
到了三月底,荣国府的船只抵达金陵,悟空在一干小厮家丁的护卫下,住进了金陵老宅。
至此,飞琼儿除了偶尔帮林如海送送急信,便开始了京城、金陵两地奔波的日子。
它瞧着林间快活啼叫的同类们和那一窝窝的小崽子,深觉妖生无味。
明明大圣每日都偷偷去看仙子,为什么还要它飞来飞去地送信!
它一身的怨气,悟空见了便挑挑眉。
飞琼儿第二日再去金陵老宅时,见那廊下一只文首白喙的蓝鸟欢腾跳跃,惊地险些坠地。
“咕——”
悟空推开窗,眯眼轻笑:“精卫过来。”
那蓝鸟跳到窗棂上,歪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飞琼儿缩着身子单脚站在树枝上,绿豆大的眼睛里满是想去又不敢去的惆怅犹疑。
悟空抬手摄了它腿上信笺,放进案上锦盒里锁上,把自己写好的又装回去,这才道:“妹妹今日要和姑父踏春,这信明早再送。”
他说完缩地成寸,直接坐在林家出行的马车顶上,一摇一晃的陪着黛玉往城外庄子去。
飞琼儿偷偷往窗台试探性地伸出一只脚爪,见精卫没有反应,又用爪子在那上头点了点。
等两只爪子都落实了,飞琼儿啄啄翅膀,歪头朝小蓝鸟道:“咕咕……”
精卫一个眼风都不给,扑棱着翅膀飞入云中。
梁衡得了一方好砚,他是行伍出身,不爱舞文弄墨,便兴冲冲拿去送给悟空。
远远瞧见那雪白神骏的鸽子,正想着要不要喂它些鸟食,走到近前,梁衡惊奇地发现,他竟在一只鸽子身上看出了落寞……
真是见了鬼了!
房里不见人,梁衡把砚台放在案上,转身去秦淮河畔喝茶。
甄家几个老爷公子总爱在那处狎妓,或许能瞧出些什么旁的勾当。
常去的茶楼又是客人爆满,幸好小二给他预留了位置,一推窗就是秦淮河,将那对岸的花楼、河上的画舫看个清清楚楚。
他正凝神搜寻甄家人的身影,一个白衣的小公子凑近来,可怜巴巴道:“兄台能否拼个座?”
梁衡见着公子面若敷粉,头上戴一顶白玉冠,恍然有股熟悉之感扑面而来。
“请便。公子怎么称呼?”
那公子咳一声,答道:“在下姓费,单名一个琼字。”
梁衡苦思良久,所结交的人里仿佛没有姓费的,便不再追究,照旧逡巡四周。
费琼却扬声叫了酒菜,满满摆了一桌子,他也不吃东西,只提着壶喝闷酒。
梁衡见他这豪迈阵仗,正要夸一声好酒量,就见这小公子涨红了脖子,显是酒气上头的模样。
竟是个新手。
他摇摇头不理会,谁知那费琼却拉着他诉起苦来。
“她是名、名门之后,长的好看又……又有资质,不像我,嗝——”
“我又胖又笨,几百年了连……连个人样都没、没有!”
“她就是……就是喜欢那些毕方、孔雀……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嘤——”
酒气扑在脸上,梁衡见这小公子为情所困,不期然想起了那个魂牵梦萦的女子。
那是一双如春水一般的眼睛,温柔、平和、全无半点欲念。
他心底一叹,生出一点同病相怜之感,便拍拍费琼的肩膀,“兄弟想开一点,她若是已有心上人,也强求不来。”
费琼哭得不能自已,咬着袖子道:“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不好!我喜欢她几百年了,从一睁眼就喜欢了咕!”
可见是真的醉了,一张嘴就是几百年。梁衡摇摇头,安静听他说话。
从费琼的话里,他推断出那女子应当有一个很有名位的高贵母亲,和她的父亲生了许多孩子,女儿都像母亲,儿子都像父亲。
梁衡摸摸下巴,心中感慨,若是孩子个个都如此,那倒是一桩奇闻。
那女子仿佛是个极高傲的人,这费兄出身微贱,好容易遇到了贵人,却还是不能入姑娘法眼……
也只能是单相思罢了。梁衡斟一杯酒饮尽,咽下心底那点惆怅。
傍晚,林如海携黛玉从那庄子回家,悟空这才闪身回金陵。
桌上多了一方砚台,梁衡和飞琼儿却不见踪影。悟空看一眼树枝上梳理羽毛的蓝鸟,抬步往秦淮河去。
梁衡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醉了,和费琼拉着手高声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费琼喝大了舌头,急着附和他的话,便只一通“咕咕咕”。
悟空看的好笑,捡个干净凳子坐下,倾耳听两个情路坎坷的人诉苦。
这世上两情相悦的实在太少,如他和绛珠妹子这种天定姻缘的,更是独一份!
他正洋洋得意,天际忽地闪过一道佛光。
正打酒嗝的费琼、长吁短叹的梁衡、失手滑了菜盘子的小二、揪着花娘衣襟就要扯开的嫖客……统统顿住了身子。
秦淮河银粼粼的波纹静止住,连水里的月亮也凝着,悟空瞧着那缓缓升起的莲台,慢慢坐直了身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精卫的女儿,不是本人吖~
飞琼儿:劳资看的书——《舔狗的自我修养》,高端!
哮天:汪汪汪?风评被害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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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秦淮河畔众生皆寂,流淌的河水凝滞不动, 只一座华光四射的莲台自水中冉冉升起。
莲台上的菩萨眉如小月, 眼似双星,手持杨枝玉净瓶,风帽长巾, 宝相庄严。
“猴儿, 你流连凡间情爱多时, 可曾有所顿悟?”
悟空合掌行个礼, 笑道:“菩萨说笑了,老孙又不为渡情劫,要什么悟不悟呢?”
他和绛珠之间的事,也不是区区一个情劫可以形容的。
观音菩萨闻言便皱起眉头,“昔年取经时,你尚是个干脆人;如今成佛了,怎么反拐弯抹角起来?”
悟空便直言道:“我和绛珠仙子姻缘天定,老孙从前有负于她, 如今再不能割舍。比起老孙娶妻, 旁的事情都要排在后头。”
天地浩劫也是一样。
观音菩萨轻叹,“天命在你, 你却要因一己私情,置苍生于不顾?”
“什么算一己私情?”
他学成入世之时,蟠桃园里偷过桃、兜率宫里盗过丹,天宫也闹得、地府也闯得,三山五岳天上地下, 没有不受他搅扰。
这是他好胜心重,为一己私愤。
等五行山下被唐三藏救出,便护着他一路西行取经。风风雨雨十几年,苦也吃得,妖也降得,终于到了灵山取得真经,以大乘佛法渡化苍生轮回。
瞧着是大爱无私,更得证了正果圣位,可谁也不知道,那只是他报和尚的恩罢了。
“劫数天定,老孙能不能救,早就注定了,菩萨。”
既然能救,那卖不卖命、娶不娶婆娘,结果都是一样的。
菩萨默然不语。
救是能救的,但若要以湮灭自身为代价,他如今留恋凡尘享乐、男女私情,怎么会肯?
“菩萨大可不必忧心。”悟空看破她心思,嘴角轻勾,“绛珠妹妹尘缘未了,还有诸多亲朋在世,为了她,老孙也不能袖手旁观。再有花果山那一山的猴子猴孙,也不能看着它们死不是。”
观音菩萨微微合眼,笑道:“见你成竹在胸,我就放下心了。”
这猴儿果然本性未移,每每和人打官司,都要来“先输后赢”那一套。
她劝道:“你若不早早把这话说出来,那绛珠仙子便要成众矢之的。”
悟空抚掌一笑,“嗐!这也是因着老孙自有思量。”
如今三界求着他,若不借机给绛珠妹子谋点好处,就白白让她丈夫去卖命,也显得他忒是不中用。
“皮猴儿,又卖官司。”
菩萨驾起云彩就要回南海,悟空见她要走,忙伸手去拉。
“又肯说了?”
悟空挠挠脖子,“菩萨交游广阔,又见多识广,总要央着菩萨代为相看相看。”
菩萨问:“相看什么?”
“自然是给我娘子相看个好神位。”
悟空扮个委屈,“她生性好强,若是低了,在外头顾着面子不好直说,回到家里跟老孙闹脾气,夫妻不和,闹的鸡飞狗跳,也是一件烦心事。这样不好,大大的不好!”
“泼猴。”菩萨骂一声,也不说允不允,驾着云直往珞珈山而去。
“啪——”
菩萨一走,那禁术自然就解了。菜碟子粉碎在地,秦淮河畔细细的丝竹声伴着潺潺流水幽幽响起,嫖客和花娘们互相调笑叫骂,灯笼摇晃间一派纸醉金迷的气象。
梁衡抬手照常喝酒,费琼却不哭了。
“费兄?”梁衡见他猛然止住哭声,还有些不习惯。
飞琼儿看看河水,又看看悟空,眼里露出三分疑惑。他小心地问:“方才……”
似乎有什么不对。
悟空不料他竟能察觉,正要说话,忽有一个中年男人走上前来。
那人一袭靛蓝锦衣,面白微须,笑起来很是油滑,“这位可是京城荣国府宝二爷?”
梁衡瞧出这是甄家旁枝的四爷,不由双眼一凝,偏头去看悟空。
悟空看也不看他,干脆道:“不是。”
甄四爷一噎,干笑两声,“宝二爷当真顽皮,这脖子上的便是那胎里带来的天生美玉?瞧着果然不凡。”
“噗咚——”
波光粼粼的水面激起一阵水花,悟空拍拍手,朝那人道:“哪里有什么玉。”
甄四爷亲眼瞧着他把脖子上那块玉佩摘下来、扔进水里,再听他红口白牙说胡话,一时语塞。
梁衡道:“甄四爷可以有什么见教?”
他来金陵是为了什么,甄家人心知肚明。梁衡之所以还按兵不动,是因为甄太妃用一条命暂保着他们罢了。
甄四爷见他摆出相护的姿态,不敢再和那贾家的小公子搭讪,悻悻道:“见这公子面善,多攀谈两句罢了。府中还有事,不好陪大人饮几杯,梁大人今日的酒账全记在小人身上,聊表寸心。告辞。”
等他走了,梁衡探头朝那河水里瞧瞧,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清。
他皱眉看悟空:“怎么这样冲动?我听说那玉是个命根子,和你性命相连,没了玉人就要不成了……”
飞琼儿拿筷子戳戳嘴巴,“那、那是假的。”
“假的?”
悟空笑一声,假做在怀中一掏,摊手给他看,“你瞧。”
他方才扔的和现在这个,都是假的,只为敷衍梁衡,随手再变一个罢了。
真的那个也不知道被他随手扔到了哪里,一块凡石,谁在意呢。
梁衡见他掌中一块雀卵大小的美玉,轻轻吁口气,却道:“那是什么下三滥的人,随意敷衍他两句便是,实在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甄家现在就是秋后的蚂蚱,不过靠着一点注定消散的旧情苟延残喘。等太上皇过了这段伤情缅怀,清算就要开始了。
三人在酒肆里坐到月上中天,飞琼儿找个借口先溜了,化回真身扑棱飞往京城。
梁衡和悟空两人慢慢往贾家祖宅走,一边闲叙一边四处地瞧。
金陵自来一等富贵,又不像京城还要宵禁,临街招徕的小摊主们吆喝不休,半点没有夜深之时该有的冷寂。
梁衡由衷道:“当真是个好地方。”
悟空抬头看天上凉月,想起京中的黛玉,笑道:“人说骑鹤下扬州,如今又是四月,若是能和心爱的人一道浏览人间繁华,也是一大快事。”
梁衡心中一动,却笑道:“你才多大的年纪,就想着如花美眷、红袖添香的美事?”
悟空眼睛一转,揽着他肩膀,“我是还早,不过一两年内,家中有位姊妹倒是能摆上酒席,到时必然下帖子请梁兄。”
梁衡脑中不期然闪过那双眼睛,犹豫再四,偏头问道:“之前……之前在林公府上,愚兄唐突的那位姑娘……她,她可已说了人家?”
“不曾。”
梁衡心头蓦然涌上一阵狂喜。他鼻翼翕张,粗粗呼了两口气,勉强克制住颤抖的双手,这才问道:“不知那位姑娘,在你们府上排行第几?”
悟空将他上下看看,戏谑道:“你是皇后娘娘的亲戚,又是当朝二品官老爷,公主恐怕都能娶一个,竟要娶贵妃的妹妹?”
梁衡苦笑一声,和他吐露身世。
“愚兄自幼在滇南长大,父母去世的早,全靠家中老祖母抚养成人。她老人家是当今承恩公的庶妹。”
“愚兄勉强长到十六岁,家计实在艰难。祖母便带我上京,求告到承恩公府上,希求承恩公代为走动,好让我早日袭官,一解困窘。”
“谁知……”梁衡自嘲一笑,“后来实在无法,祖母变卖了最后一件首饰,拿去上下打点疏通,这才领了父亲的缺。”
“后来得蒙圣上赏识,进了殿前司,这才有了今日的造化。”
这些事土地早就报给了悟空知道。他静静听完,只道:“我这姐姐身份不高,以你如今的身价,恐怕不是良配,劝你多斟酌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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