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衡早有猜测,当即道:“英雄不问出处。我与家中祖母都不是迂腐市侩之人,只要……只要小姐不嫌弃愚兄……”
悟空这才笑了,“这事我却不能代二姐姐应你。只等回了京城,我先问过了她,再看你要不要上门求亲。”
梁衡私下偷偷打听过荣国府的消息,一听那姑娘行二,当即知晓是一等将军贾赦的女儿。
他细细回想几次与贾赦相交的场景,思量自己是否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也不知上回在林家,那位二小姐有没有被吓着。
他自己胡思乱想,一会愁一会喜,脸上表情变换不休,悟空瞧着有趣,也不打扰他。
很快到了十五,金陵知府亲自主持府试。悟空提着茗烟备好的考篮,大步进了考场。
黛玉今日总是出神,姊妹们瞧着便觉好笑,拉着她往园子里看花。
“二哥哥考完这三日,就能回来了。”惜春采一朵玉兰簪在黛玉鬓边,拉着她走在软和的草地上,“船要开几日呢?”
黛玉只在六岁那年坐过一回船,便是从扬州到京城。那时是冬日,船在运河上行了月余,她和雪雁还好,奶母王嬷嬷却是每日晕的不行,只能卧在床上熬着。
飞琼儿每回送信都很快,她就有些闹不清各地的远近了。只好猜测道:“若是顺风顺水,想来不需半月就到了。”
姑娘们寻了亭子坐着说话,忽见宝钗搭着莺儿的手走来,忙都去迎。
宝钗如今气度越发不凡,一举一动都格外贞静端庄,只原先略略丰腴的身子有些消瘦。
“今日陪母亲来给老太太请安,正好和姊妹们说说话。”
她携了黛玉的手,往那滴翠亭里去,回头吩咐莺儿:“把那宫扇拿来给姑娘们挑拣。”
莺儿应一声,托了一个长漆盒出来。
那里头放着四柄纨扇,各有不同的针线花样,扇柄是青色的凉玉,摸着便觉心静。
黛玉拿了那仕女簪花的一把,轻轻打着扇,“这一向可好,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宝钗笑道:“总是闷着,不如你们这里热闹自在。”
“那便还是回来,照旧住在蘅芜苑里头。”探春扇着风,“我们冬日还开了诗社,往后轮流起社呢。”
宝钗低眉浅笑,问道:“作的诗都有哪些,我定要好生拜读一番。”
“宝玉抄在一处,姐妹们各得了一册。”迎春命司棋去把自己那册拿来,羞涩道:“你带回去再瞧吧,我写的不好,你现在看了,怪难为情的。”
宝钗谢过了她,望着池里漂着的风絮,沉吟片刻,笑道:“姊妹们都作了,我不好躲懒。如今没有雪,便作首咏絮词酬和。”
“且作来听听。”
宝钗临窗而站,沐着温煦的春风,曼吟出一阙《临江仙》。
“岂必委芳尘……”探春品味一遍,笑道:“果然好女儿的气节。”
黛玉道:“妙在最后两句。”
“这两句却是早就得了的。”宝钗两颊轻红,“那时正是残秋,我见满树梧叶萧萧,虽落入尘土,却又有几片被吹着飞入云中,一时心有所感。”
“‘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迎春怔怔出会神,又低头一笑,“果然好志向。”
这样的志向,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前头有丫鬟来请,姑娘们一齐往老太太上房去。
薛姨妈去瞧过了王夫人,回来时脸色如常,瞧不出说了什么。凤姐也不探究,正愁缺个牌搭子,忙拉她坐下。
邢夫人心疼银子,却不敢吃老太太的牌,薛姨妈和凤姐都是个中老手,一齐不着痕迹地喂牌,让老太太赢个盆满钵满。
贾母乐意受她们奉承,高兴过了却又各赏些东西,又问鸳鸯:“姑娘们在哪里?叫来给姨妈请安。”
一时姑娘们都来了,薛姨妈一一看去,果然还是林丫头最出挑。
从前姐姐还嫌她福薄,又是丧母长女,如今林如海成了太师,宝玉还高攀了她。
人生的际遇实在无常。薛姨妈心底叹一声,又去瞧自己女儿。
宝丫头的前程又将如何?
老太太留着母女两人吃过晚饭,又道:“蘅芜苑时时打扫,今日不若住一晚再去。”
宝钗有心和黛玉叙话,便去看母亲。
“老太太留人,谁敢不听呢?”薛姨妈笑着应了,又朝凤姐道:“只劳凤丫头安排。”
“这个简单。”
凤姐当即吩咐平儿去取帐子被褥等一应用具,不多时那头就妥当了。
晚上黛玉去蘅芜苑说话,临出门却带了宝钗一道往潇湘馆去。
紫鹃早安排好了床铺,见了两人进门,便问:“姑娘们是现在安置,还是再坐一会?”
黛玉去看宝钗,宝钗道:“明日还要早起回家,咱们床上说话。”
丫鬟们送上热水,两人洗漱了,和衣躺在榻上。
雪雁留了一盏夜灯,放下重重帘幕退出屋子,在外间和守夜的紫鹃小声说话。
黛玉借着朦胧的烛光瞧宝钗的轮廓,“此番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两人枕头挨在一处,黛玉声音轻柔、吐气如兰,听的宝钗叹一声,伸手揽了她腰肢。
“我要进宫去了。”
宝钗嗅着她发上草木清芬,笑道:“往后不知如何,若是不和你道别,依着林丫头的气性,怕是一辈子也不肯理我了。”
黛玉受她打趣,在宝钗肩上蹭蹭,“都打点好了?”
宝钗点头,“宫里有贵妃娘娘安排,我只出个人罢了。”
“只你自己去,莺儿、文杏,一个都不带?”
“我是什么身份,还想着带人去宫里伺候不成?”宝钗一捏她脸颊,“若是前程好,总还能再挑人伺候,那地界还能找不到?”
若是不好,自然就去伺候别人了。
黛玉听出那未尽之意,闭着眼睛不说话。
“林大人的事,我还不曾跟你道喜。”宝钗推推她,“如今可是太师家的千金了,除了宗室勋爵家的小姐,便属你最有派头。”
黛玉嗔她一眼,问起丫头们的安排。
“莺儿两个都是家生子,先放到母亲房里待两年,等大了寻人配了便是。”
黛玉问:“那香菱……”
“她?”
宝钗不料她问起香菱,笑道:“她是我哥哥房里人,自然还是回他那里去。说来,我哥哥如今也在议亲,到时新嫂子进门,便看她如何安排。”
香菱性情才貌都合黛玉眼缘,知道她也是姑苏来的,便更添一分亲近。
听宝钗如此说,不由有些担忧:“那新嫂嫂不知品性,若是不能容她,却要如何?”
“这……”
依着宝钗的想法,为人妾室的,又是卖身买来的,自然是主母如何便如何,打也受着骂也挨着,恭敬伺候左右。
便是往后生了孩子,那也不能和正经嫂嫂生的小侄儿相提并论,如同那赵姨娘和探春、贾环一般。
不过黛玉特意问起,宝钗便道:“她父母家门全然忘了,便是放她出府,又往何处安身?在我家里,虽妈妈管着她,一概衣食却是不缺的。”
黛玉垂头思索片刻,咬唇道:“不若问问香菱的意思,她要是想回家,未必不能帮她寻着。”
宝钗扬眉瞧她,良久才笑道:“你难得张了口,我断然不能回绝你。只是我要进那里去了,也顾不得帮她查访原籍,你又是姑苏人,只能托你了。”
“这个简单。”黛玉颔首应下,又迟疑道:“香菱若是不想回家,也不能强逼着她。”
“我哥哥那样人……”宝钗笑一声,又摇摇头,“把香菱放出去,也是我一件功德。”
第二日姊妹们依依惜别,送了宝钗回家。
薛姨妈问:“和林丫头都说些什么?”
“闺阁里的旧情罢了。”宝钗抚一抚鬓发,反问道:“妈妈和姨妈又说了什么?”
“说起宫里娘娘。”薛姨妈叹口气,“她如今被老太太治得死死的,咱们外头的事全不知道。”
宝钗垂眸,“姨妈是不成了,只看宝玉往后造化。”
“娘娘急着让你进去,别是有什么……”
薛姨妈揪着手帕子,“这样急吼吼的,又是国丧时期,这是怎么个体统?”
太上皇以皇太后礼入殓甄太妃,臣民便要为她缟素守丧,一应宴乐婚嫁全都停了。
“未必一进去就要……”宝钗脸一红,又道:“我而今还不曾及笄,先混个熟脸也是好的。”
回了家里,宝钗先命莺儿去叫香菱来,把黛玉的话说了,问她什么个意思。
香菱红了眼眶,怯怯瞧着宝钗。
她如此情态,已表明了心思,宝钗便道:“回去收拾好行装,过几日先送你去林姑娘家里,托林太师为你打听家人。”
香菱应声出去了,莺儿才问:“好端端的,怎么要放她出去?大爷回来不见她,岂不和太太吵嘴?”
“哥哥哪还记得她这么个人。”
宝钗在银盆里洗了手,让莺儿擦了,淡淡道:“莫说不记得,就是放在心尖儿上,大妇要进门了,旧人总要散一散。况且……”
莺儿问:“况且什么?”
宝钗回首嫣然一笑,“况且太师要人,他敢不给?若是哥哥问起,就说香菱是太师姑苏的亲戚,父母寻人求到他府上,这才要去的。”
宝钗归家第二日,就有宫中天使入府传旨。只说贤德妃思念表妹,准薛宝钗入宫陪伴。
薛家是早就得了信儿的,一应行囊已打点妥当,宝钗换过衣衫,当即就随内监入宫。
作者有话要说: 宝钗的《临江仙》不想贴啦,大家感兴趣可以找来看看呀~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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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薛姨妈送走了宝钗,背着人哭了一场, 又遣家丁去给薛蟠报信。
薛蟠在外地做生意, 竟没能送妹子最后一程。女儿进了那地界,也不知今生还能不能见面。
拿帕子擦了脸,薛姨妈扬声叫来香菱。
香菱低着头匆匆跑过来, “太太。”
“你拿着这帖子去林家。”
薛姨妈按着额头, 哭的有些困乏眩晕, “卖身契已经送去顺天府销号, 你从今而后就是自由身了……”
香菱一时悲喜交加,跪着给薛姨妈磕了头,“谢太太成全。”
“去吧。”薛姨妈摆摆手,转入内间。
就当是给宝丫头积福报。
香菱的包袱里只两件换洗的春衫,并一些平日积攒下的月银,别的一概送给了素日相熟的丫头们。
小丫头忧心忡忡,“香菱,你往后都到哪里去呀?”
香菱垂头浅笑, “林姑娘答应帮我寻找父母, 若是寻到了,自然就家去。”
“若是寻不到呢?”小丫头抿抿嘴,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何必还要去找呢。咱们府里不愁吃穿,不比在外头受冻吃苦好?”
“那不一样。”香菱摇摇头,“我走了,你以后听姐姐们的话。”
青布小骡车慢慢悠悠往林家去, 香菱揭开小小一角帘子,偷觑街上往来的行人和各色琳琅的摊铺。
她深深吸一口气,压制住狂跳的心脏。
“菱姑娘,前面就是林太师府上了。”
香菱轻轻跳下车,从腰里取了一角碎银递上,“多谢大叔送这一程,微薄心意,拿去打酒吃吧。”
车夫接过去,和她道一声谢,又赶着骡车回薛家复命。
方婆子得了信,亲自往大门去接。她见香菱眉眼清秀、唇红齿白,不由心生怜意,拉着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大姐儿昨日已经吩咐过了,姑娘就安心在这里住着,有什么短缺的,或是下人照顾不周到,只管和我说。”
方婆子是上了年纪的妇人,又亲和热情,香菱心底的紧张消了大半,忙道:“妈妈不用待香菱如此客气。林姑娘心善,能有片瓦遮头,我已经很满足,不敢再失了礼数……”
“香菱姑娘这是说哪里的话。”方婆子一指面前小院,笑道:“咱们府上虽不富贵,房舍还是有几间的。姑娘往后就住在这处,旁边就是咱们姐儿的院子。”
香菱看那院子大小三间屋舍,院里还配了扫洒的小丫头,忙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我……我哪是能受用这些的人。”
方婆子瞧出她心下惶恐,忙安抚道:“大姐儿鲜少请人来聚,难得邀了姑娘,咱们不能不尽心。姑娘只管安心住着,老爷平常在前头,不大往后头来,姑娘千万不要拘谨。”
香菱只得住了,却不教人伺候自己,方婆子不好逼迫,也就算了。
林如海下衙回来,听方婆子形容了香菱言行举止,便点头道:“既是玉儿的客人,好生照顾着便是。”
一面又派了人往姑苏去寻访,看看谁家曾走失了这般大小的女孩子。
等到了休沐日,林如海接了黛玉回来,便随她们小姐妹说话。
香菱一见黛玉就要下跪,被紫鹃雪雁两个好歹拦住了,便流泪蹲蹲身子,“林姑娘再造之恩,香菱无以为报,只有来世结草衔环,长随姑娘身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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