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亏在投胎没投好,做了人家的奴才。
平儿心里发慌,“奶奶……”
凤姐叹一口气,打发她在小杌子上坐了,低声道:“是奶奶误了你。”
平儿是有志气想出去的,是她要留着平儿笼络贾琏,这才不肯放她外头做人家平头娘子,留在屋里做个没名没分的通房。
凤姐自家知道自家的脾气,最是个醋大不容人的。她明知平儿是个什么人,但只要贾琏给她个好脸,便要折腾平儿好几日。
平儿从没想过,这辈子能听见她说这样的话,当即落下泪来。
凤姐闭闭眼睛,叹道:“等二爷回来,我和他通个气,一起去老太太那给你求个体面,正正经经做个姨娘。”
平儿的身子是已给了贾琏的,再想嫁到外头去是不成的,她也离不得平儿。
“你也不要说什么场面话,你虽是丫头,与我也是多年的情分,这是你该得的。”
贾老二看着是改了,但也保不齐哪日又犯病。他要一心一意过日子,她也能容下平儿,一妻一妾不算亏待了他;但若是他要犯了风流,再去摸旁的人回来,她也有法子搅他个鸡犬不宁。
凤姐拿定了主意,打发人在前头盯着,领着平儿去给孩子们布置屋子。
老太太的东西没有差的,赏下来也是一份体面,该好好用上才是。
“院里小丫头挑个喜欢的,便专门派去伺候你,你的屋子也该好生布置布置。”
平儿知道她是下定了决心,便也不再推脱惹她烦厌,选了个老实话少的,权且做做洒扫的活计。
凤姐在库里挑了几个东西,又教平儿选几个。
平儿净挑些席子、帘子、褥子、帐子,凤姐骂她一句,自己选了几个金玉摆件,吩咐抬到平儿屋里,又翻出两匹缎子给她做衣裳。
先把哥儿姐儿的屋子排布好,凤姐往平儿屋里一瞧,皱眉道:“这地儿太小,还是换个住处。”
东西厢都是空的,原本就是预留给姨娘的住处。凤姐点了人把东厢房清扫一通,挑了合宜吉祥的帐子、被褥,又把那私库里挑出来的摆件布置上,瞧着似模似样的,比赵姨娘屋里还气派些。
平儿默默看过,给凤姐磕了个头。
凤姐心里酸酸的,说不清是心疼平儿还是醋她,叫一声“起来”,折身回自己屋里。
这阵仗不算小,鸳鸯听说了动静,便抽空报给老太太知道。
老太太道:“预备下两副头面。”
过了午才有消息报进来,说是大老爷到了大门口,林姑老爷也一齐来了。
姑娘们正在碧纱橱里犯瞌睡,忙都收拾了妆容出来。
不到一刻钟便有小丫头道:“大老爷、林姑爷、宝二爷到!”
老太太忙抬眼往门口张望,见那帘子打起来,先进来的竟是宝玉。
悟空披着皇帝赐下的红褂子,先在黛玉面上扫一眼,这才抱拳作揖道:“孙儿给老祖宗请安了。”
老太太骂一句“没规矩”,又在他那衣服上细瞧,见上头竟绣着熊罴,不由咧嘴一笑。
林如海拱手见礼,笑道:“老太太莫要怪宝玉,是如海与舅兄让他先行,好给老太太乐一乐。”
本朝武官的补服,熊罴便是五品。
“皇上封宝玉一个五品武德将军,加骁骑尉。”贾赦捋捋胡须,“后生可畏啊!”
老太太乐一阵,又有些头疼,“他小孩子家家的,原是要科举入仕的,如今封了武官,岂不是……”
自家原本就有些犯忌讳,因有元春在宫里斡旋,才勉强从四王八公里洗干净了。平安州的数十万兵马,原先可都是贾家军,若是宝玉再领兵,岂不是要成皇帝一块心病?
皇后和太子爷也必然容不下贤德妃母子……
贾赦道:“宝玉这小子头回面圣,倒是胆色过人。他说书也不能白念,还是想求个恩典,准他再去考个文试。”
贾母唬的一跳,忙问:“圣上可有生气?”
林如海笑道:“圣上非但没有生气,还说他有志气,准了他大朝会可不必廷见,安心读书预备科考。”
五品便是可以上朝的品阶,虽然不能站在殿内。
贾母舒了口气,又把悟空抓着骂一通,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睛,不住的哭泣起来。
好端端丢了宝玉,京城内外差点没翻过来,各处盘问打听、请托求告,才问出来下落,竟是往战场那血腥死人的地界去了。
她每日每夜睡不着,深怕宝玉出个好歹,各处求神拜佛、布施赈济,发下无数宏愿。她这老天拔地的年纪,老太太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折腾下来的。
姑娘们忙给她擦泪,细声细语劝一阵,又按着头让悟空认错,好歹把老太太哄住了。
贾母收了泪,朝林如海道:“让你见笑了,快坐下。”
鸳鸯奉上热茶,贾赦和林如海各自坐了,又命黛玉和贾琏各自立在自己父亲身后。
“南安郡王受了申饬,还不知如何,咱们的赏赐倒是都下来了。”
贾赦当着妹婿的面,也不知道含蓄,“圣上原还想赏我几个虚衔,我给辞了。”
贾母不信,果然他又道:“陛下见我一心为国、毫无私心,便把恩典加在琏儿身上……”
老太太一惊:“可是这爵位……”
贾赦呷一口茶润润喉咙,“陛下特旨,琏儿再袭爵,可以平级袭个一等将军。”
贾琏没想到好处落在自己头上,盯着贾赦半白的头发红了眼眶。
谁知贾赦却道:“若是能越过琏儿,直接传到荀哥儿手里,那才是最合算的。”
他九死一生去战场拼杀一回,才给贾荀挣个三等将军,还是亏了些。
贾琏一咽,心底那点慈父形象裂个稀碎,对自己香香软软的儿子也生了一点闷气。
这爵位事关贾氏一族,宁国府才被褫夺了爵位,全靠西府撑着,老太太吃了定心丸,眉间全是喜色。
贾母又问林如海:“此番你受了好大的折腾,圣上可曾说些什么?”
林如海苦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上赐的佩刀、玉饰,又轻撩衣袍给她看自己足上的赤舄履。
贾母猛然站起身。
九锡原是天子赐给诸侯的九种礼器,象征无上的荣耀。但历朝历代许多开国之君,都是前朝受过九锡的权臣、重臣,譬如那王莽、曹操、杨坚、李渊,渐渐便将这恩赏的意味变了。
诸葛亮受九锡之礼,险些被逼自杀明志,林如海这……
黛玉博古通今,也低声道:“父亲。”
林如海请岳母安坐了,缓缓道:“我坚辞不受,陛下便把其余的车马、虎贲、斧钺等免了。除了身上这些,另派人去我那宅子里,把两扇大门换了。”
这新换上的便是漆红大门,以“朱户”耀之。
贾母想通了这里头的关键,颇有几分亏欠。
她的敏儿,终究没给如海留下个儿子,连这荣耀里都有两分讽刺意味。
林如海自己倒看的很开,反正玉儿的孩子要姓林,都是一样的。
老太太想起自己那要把宝玉入赘的话,心里有些犹豫。
二房虽有个兰儿,宝玉却是仅剩的嫡子,便是她不顾贾政夫妻两的意思,也要防着外人戳史家女的脊梁骨。
贾母将两个玉儿各看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
林如海瞧老泰水眼神不对,心底顿生警惕。
他站起身,笑的很是和煦温润:“小婿与玉儿数月不见,很是挂念,今日便想接她家去,好生说说话。”
贾母点头道:“这也很是应当。”
今日众人都在,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开口,还是另选个时机,先把口风透出来。
紫鹃雪雁收拾了几件小东西,便跟着姑娘登上了马车,摇摇晃晃往太师府去。
悟空眼巴巴瞅着黛玉走了,心里不住的盘算法子。
老岳父这是当真防着他呢!
那头林家父女回了自己家中,林如海牵着女儿在花园子里散步,摸着那几株老梅轻轻叹气。
“圣上原先还要赏为父座宅子,”林如海回头看女儿,“家中只咱们父女二人,一来怕你冷清,二来……”
“二来这老梅已起过一次根,再要移栽怕不能成活。”黛玉抚过那遒劲的枝桠,目视远方,“这是娘最喜欢的梅花。”
林如海看着自己与贾敏唯一的女儿,幽幽叹一口气,“我亏欠敏儿甚多。”
但娘一定是心甘情愿的。黛玉默然而立,迎面吹着料峭寒风,遥想往事。
林如海张张嘴,迟疑道:“玉儿瞧着宝玉如何?”
黛玉一怔,垂头答道:“玉儿觉得甚好。”
父女俩一问一答,满园梅花迎风而放,寂静散发幽香。
御书房里,皇帝与元春对坐喝汤,偶尔闲话两句,倒仿佛平民夫妻一般。
“臣妾那弟弟自小被祖母娇惯,若是有殿前失仪的地方,还请陛下看在臣妾薄面,轻轻放过了吧。”
皇帝摇头笑道:“爱妃这个弟弟,当真不像王公之家娇养出来,属实胆色过人。”
元春打量他神色,像是很喜欢宝玉的模样,不由抚鬓浅笑:“他如今一天天大了,臣妾也不知道变了什么性子。原先谁能想到,他竟敢偷偷往前线去呢。”
皇帝嘉许一番,忽又叹气:“爱妃的心事,朕也晓得。”
只是他自诩与林海君臣相得,依着林氏女的身份,总要点个王府才不算辱没。
高门嫁女、低门娶妇,若是强把她点在贾家,恐怕坏了他与林海的情分。
元春脸上笑意一僵,又听他道:“实话说与你听,昨日北静王太妃进宫和太后说话,言语里就透出些意思。”
“北静王不是已有王妃?”元春掩唇讥笑。
甄家从前声势大的时候,巴巴把人家的小姐娶回来,做出一副伉俪情深的模样。甄家才露了颓势,那王妃便常年“病”着了。
皇帝道:“说是王妃病的厉害,膝下又只一个女儿。原先还有个不错的侍妾帮着理家,那妾前几日也没了。”
元春眼珠一转,露出惊讶的模样:“臣妾娘家虽只算中等,却从来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万没有妾室管家的道理。怎么北静王府里……”
皇帝笑一声,“他们家的糊涂账,朕可懒得去问。”
“但是臣妾表妹年纪也不相宜……”元春撒个娇,嗲声道:“妹妹连豆蔻年华都不足,北静王已加过冠了。况且她家里世代书香,哪肯让女儿做妾?便是做个侧妃,说白了也是妾室。”
皇帝冷笑一声,与她道:“王太妃的意思,王妃还未必能等到林家那个及笄。”
王府里的腌臜事哪有皇宫里的多,元春听出这里头的意思,心底暗自心凉。
她情愿黛玉做姑子,也不肯她嫁到别家,忙把林如海招赘的心思透出来。
软帕沾沾眼角,她蹙眉道:“表妹是丧母长女,偏偏品貌才华超逸绝尘。臣妾私心想着,亲舅舅家里,又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哥,哪会待她不好?这才动了心思。但姑父另有打算,不好强逼,才想找陛下做个说客……”
“既然北静王、王太妃都属意她,臣妾门衰祚薄、不敢相争,也只能罢了。”
皇帝沉吟片刻,忽而往椅背上一靠,“这林氏小小女子,竟能引得爱妃与北静王都青眼相加,依朕的意思,倒不如纳进宫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是什么神仙手速!我要膨胀啦,整整七千三!
第67章
当朝太师、天命辅臣的独女入宫,该是一个怎样的位份?
元春瞧着天子似笑非笑的面孔, 脑中一片空白。
林黛玉嫁在外头, 至多也仅仅是自家亏损了林如海这个助力,但若是进了宫来,最先受冲击的却是她和梵儿!
她是寿数不长久的人, 也选定了皇商出身的薛宝钗照料孩儿。依着皇帝和她的这点旧情, 加上梵儿生有异象, 总不会被旁人比下去。
但黛玉是林如海的女儿, 这身份已足够她在一干女子中脱颖而出,更何况她还有那样的容貌才华。
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鲜妍明媚的女子陪在御前,又怎么会想起她来?若是梵儿再给了她,或是她自己有了皇子……
“陛下!”
元春煞白了脸,起身想要跪下,却觉脑中一白,软软倒在地上。
皇帝一惊, 忙蹲身去扶她。元春心力交瘁已厥了过去, 两鬓被冷汗沾湿,精致妥帖的妆容半残, 露出眼角细密的纹路。
“爱妃?”皇帝迟疑着抱起她,“宣太医!”
贤德妃伴驾昏倒,这事不算大也不算小,却委实失了体统,惹的后宫诸妃发笑。
皇后每日在大明宫陪伴两位老圣人, 听那报信的宫娥小声说了,便把细长的眼尾往太上皇那处瞧。
太上皇很喜欢凤藻宫小殿下,那孩子也乖觉讨喜,哄的两位老圣人流水似的赏下宝贝,连伺候的人都没落下。
抱琴是常在宫里走动的,如今也同她主子一样终日病歪歪的,倒是薛家那个商户女……
皇后目光在宝钗脸上一扫,上前微微笑道:“贤德妃那里出了点小差错,媳妇儿去瞧瞧。”
太上皇逗孩子的手一顿,难得问一句:“出了什么事?”
“这……”皇后略现踌躇,“像是病了,好端端就昏过去了,把皇上吓一跳。”
太上皇摸摸梵儿的小脸,“派太医去瞧瞧,嘱咐她好生养着,孩子便先留在大明宫里。”
别再过了病气。
宝钗在一旁屏息听着,面上不露声色,内里却心潮起伏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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