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景侯府待嫁的女儿只有薛亭晚一人, 惠景侯本来也想去凑一凑着榜下捉婿的热闹, 却被宛氏好一通训斥。
宛氏觉着,女子嫁人择婿, 最重要的是看男方的品性如何,至于家中是否有权势、财富,以及男方的才学如何……统统都是次要的。
用宛氏的话来说, 便是“找夫君又不是只看考试成绩!古往今来, 功成名就却抛妻弃子的男人不知道有多少!宁可嫁给平庸一些的男子, 也莫要耽误了姑娘的一辈子!”
惠景候被痛骂一番,听了宛氏的话,也觉得颇有道理。
薛亭晚是夫妻二人的掌上明珠,比起将来找个有才学的女婿,他们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平安喜乐的度过此生——哪怕是嫁给一个一穷二白的庶人小子,只要他对薛亭晚好,他们夫妻二人也就知足了。
惠景侯府,紫筠堂。
宛氏、薛亭晚、薛楼月母女三人正静坐喝茶,那厢,惠景候带着薛桥辰风风火火地进了门儿,两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里,一人饮了一大盏茶水。
宛氏忙放下釉里红的茶盏,急急问道,“如何?中了还是没中!?”
薛桥辰哭笑不得,“当然是没中了!母亲,您想什么呢?我今年才十三岁,历朝历代,十三岁便通过会试的,说是天纵奇才也不为过了!”
对于薛桥辰此番要落榜的事情,宛氏也算是早有预料,可亲耳听到这个令人丧气的消息,宛氏终究还是有些失望的。
惠景候忙安慰宛氏道,“夫人不必急于求成!阿辰年纪尚小,此次未中,下次再考便是!要知道,打咱们大齐开朝以来,十几岁便一路连中三元,高中进士的,也只有裴勍一人罢了!阿辰如何跟那种文曲星转世的人才比得!”
宛氏心中气消了大半,拿眼睛撇惠景候了一眼,“还不是你这个当纨绔的爹教出来的!人家裴国公府祖上出了多少位重臣阁老,就连老国公爷也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惠景候讪讪笑了笑,哄道,“是是是!都是本候的错儿!还好这三个孩子都生的伶俐聪慧,像极了夫人!”
宛氏被哄得溢出了笑来,“老不正经的!”
那厢,薛亭晚见薛桥辰落榜了,本想温声软语地安慰薛桥辰一番,不料薛桥辰竟是一点悲伤失落的神色都没有,饮完了一盏茶水,亲亲热热和两位阿姐打了招呼,便托着鸟笼,带着小厮书童一块出去遛鸟去了。
禁廷,御书房。
献庆帝手里捏着本奏折,新鲜出炉的三百名贡生的名册刚看到一半,大太监李忠德便挥了拂尘上前,欲言又止。
献庆帝轻摇了摇头,“有话就说!你这奴才,越发学会遮遮掩掩的了!”
李忠德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捏着嗓子道,“皇上,苏统领他……又来求见了……”
献庆帝一拍桌,冷哼道,“叫他进来!朕还怕了他不成?”
苏易简提步入殿,刚掀了衣袍跪下,便听见献庆帝冷冷开口道,“想娶罪臣李氏之女的事情,门儿都没有。苏易简,若你愿意,便在世家贵女中择一位女子,朕现在就能为你们赐婚。若你不愿意,便无需多言,叩首跪安吧。”
苏易简垂着首,听了这话,唇边浮现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意,“皇上说的话,可当真?”
献庆帝挑眉,“君无戏言。除了李婳妍,你想娶哪家贵女都成!”
苏易简似是面带难色,假装沉思了片刻,一脸为难道,“既然如此,那臣便求娶永嘉县主吧。”
只听“啪”的一声,献庆帝手里握着的奏折掉在了地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你要娶谁?”
苏易简俯首道,“臣,求娶永嘉县主。请皇上赐婚。”
献庆帝见他不假思索便开口求娶,有点反应不过来,“你不是说,你对李婳妍情比金坚……此生非她不娶吗!?怎么这么快就要娶永嘉了!?”
苏易简一本正经道,“凡事不可强求,要学会通达变通。臣现在觉得,不娶李婳妍,娶永嘉县主也挺好的。”
永嘉县主薛亭晚深得太后的欢心,献庆帝对这位表兄的女儿也颇为疼爱。若是这般贸贸然的赐婚,似是有些不妥。
献庆帝抿了抿唇,觉得此事哪里有些不对,下意识想叫苏易简换个贵女人选,可想起方才自己承诺的话,又觉得身为帝王,出尔反尔会丢了面子,当即挥了手,“叫礼部拟旨!朕这就为你赐婚!”
苏易简扬唇一笑,叩首道,“臣,谢主隆恩。”
云来茶馆。
今日,京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不是礼部侍郎的儿子娶了媳妇儿,也不是兵部尚书嫁了女儿,而是——
“你们听说了吗!骠骑大将军之子,龙禁尉统领苏易简,竟是要迎娶惠景侯府的永嘉县主为嫡妻了!”
“此话当真?怕不是坊间小报的传言吧!?”
“千真万确!据说是皇上亲自下的赐婚圣旨!方才宣旨的公公已经赶往惠景侯府了!”
“听说永嘉县主姿容艳绝,乃是大齐第一美人儿,这下苏统领可是有福气了!”
“肤浅!永嘉县主骄奢淫逸,生□□铺张,爱财宝,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无不攀比。得此妻子,只怕是家宅不宁咯!”
茶馆之中,薛亭晚着一身银色圆领长袍,三千青丝用玉冠束于发顶,俨然是位俊朗多情的翩翩佳公子。
薛亭晚听着耳边鼎沸的议论之声,不急不缓地饮尽了一盏碧螺春,面上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身侧,丫鬟侍书亦是做小厮打扮,听了众人的议论之声,气的火冒三丈,就差上前和人理论了,冷不丁一低头,见薛亭晚竟然还一脸笑意,不禁哭丧着脸道,“小姐!您听见了吗?皇上为您和苏统领赐婚了,坊间百姓这么议论您,您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薛亭晚一张莹白的小脸儿上写满了无所谓,施施然起身道,“他们说的再多,也不过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对我造不成任何实质伤害。行了!既然喝好了茶,听够了消息,咱们也该回府了。”
这云来茶馆里的茶水廉价涩口,哪有惠景侯府中市价千金的名贵茶叶好喝!
薛亭晚却一大早便出了侯府,巴巴地坐在茶馆中喝了半天的茶。
侍书耷拉着肩头,猜不透自家小姐心中所思所想,只好纳闷儿地跟了上去。
“真真是飞来横祸哟!皇上怎么就突然为阿晚赐婚了!?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我息不了怒!看看你的好皇兄干的好事情!平日里整日说疼爱阿晚,到了嫁娶之事上却如此草率的对待!真当咱们惠景侯府是好欺负的!”
薛亭晚刚走到回廊处,便听到了从紫筠堂中传来的宛氏的哭嚎之声,只见薛亭晚步子一顿,双手揉乱了自己的鬓发,拉皱了身上的衣裙,又拿帕子擦去了樱唇上提气色的口脂,然后快步走进了紫筠堂,大哭着扑入了宛氏的怀中,“母亲,我不嫁苏易简!我不嫁苏易简!”
薛亭晚打小就爱美,最是珍惜自己的姿容,哪怕平日里在家中也是妆发俨然,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那里有过眼下这般一脸憔悴,凌乱不整的模样!?
只见她小脸儿上憔悴不堪,桃腮上挂着两行泪珠儿,就连樱唇都失了血色。
宛氏抽噎着,揽着女儿在怀,母女二人看上去好不可怜。
薛亭晚眼角红红,手中帕子胡乱搭在脸上,口中低泣不止:“十三岁那年,苏易简便放狗咬我!若是将来和他成了亲,他定是会每天打我、骂我!欺负我!”
惠景候望着抱在一块儿的母女二人,满心心疼,闻言却不禁有些纳闷儿,“苏易简什么时候放狗咬过你?为父怎么不知道……”
宛氏拿帕子掖了掖眼角滑下的泪,一个白眼翻了过去。
惠景候咳嗽了两声,忙轻拍着女儿的单薄脊背,“阿晚不想嫁,咱们便不嫁!为父这就去御前,请皇上收回成命!”
薛亭晚正哭的梨花带雨,闻言从宛氏怀中抬起头来,泪中带笑道,“到了这个时候方知道,还是父候和母亲疼阿晚!”
惠景候看着自家女儿惹人怜爱心疼的模样,轻抚了下薛亭晚的发顶,转身便出了紫筠堂的门,准备去御前和献庆帝理论了。
做戏就要做全套。
见惠景候出了门儿,薛亭晚又哭着和宛氏说了一堆苏易简的坏话,惹得宛氏悲痛大呼“我儿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一侧,薛楼月也一脸悲戚,凑上前道,“皇上一向疼爱阿姐,此番竟是贸贸然便为阿姐赐了婚,连问也不问阿姐的意愿!可真真是出人意料!”
薛楼月此话看似为薛亭晚鸣不平,其实是在火上浇油,想叫薛亭晚更生气些罢了!
只要薛亭晚不嫁给太子,任凭她嫁给其他的任何人,薛楼月都没有意见。
此时见薛亭晚因为不愿嫁苏易简而盈盈落泪,薛楼月心中不禁冷笑——侯府嫡长女又如何?皇上亲封的永嘉县主又如何?以往的御前恩宠,不过是为皇上、皇太后逗闷子的赏赐罢了,和那宫中养的阿猫阿狗也差不了多少!如今,还不是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第37章 下凡
禁廷,栖凤殿。
“父皇, 您不是常说把永嘉当做自己的亲闺女, 和儿臣没有两样吗?如今怎么忍心看着她嫁给不爱的男子!”
德平公主坐在献庆帝身侧, 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左右摇晃着献庆帝的手臂。
献庆帝近日被殿试的事儿忙的焦头烂额, 方才刚在娴贵妃的长信殿呆了一会儿,便被德平缠着不放,就连献庆帝起身到了皇后的栖凤殿中, 德平也一路要跟着来。
献庆帝的耐心几乎被磨完了,扭头正欲发火, 看见德平俏生生的小脸儿, 又舍不得说重话伤了她的心,只沉着脸色道, “胡闹够了没有?君无戏言, 圣旨大于天!哪里是说收回旨意就收回旨意的?你和永嘉感情好,父皇知道,可眼下永嘉和苏易简成婚的事情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此事勿要再提!”
德平公主闻言,当即便撅了嘴巴,哭丧着脸正欲分辨, 却看到皇后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 冲她使了个眼色。
德平长于深宫, 打小看惯了嫔妃们沾酸吃醋、唇枪舌剑的你来我往, 自然也练就了一身看眼色的好本事。
只见德平微微一笑, 冲献庆帝和皇后屈身行了一礼,边带着宫婢告退了。
这些年,皇后身居凤位,一手教养着亲出的太子,倒也称得上是贤良淑德。
娴贵妃宠冠六宫多年,只诞下一位德平公主,因膝下并无皇子,倒也和皇后井水不犯河水,甚至还有些情同姐妹、相互扶持的意味。
只见皇后轻轻在献庆帝身旁落座,望着德平的背影笑了笑,柔声道,“德平长大了,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
献庆帝挑眉,“怎么?皇后的意思是,朕做了这个赐婚的恶人,便是无情无义之人?”
皇后讪笑了下,“皇上为永嘉县主和苏统领赐婚的事儿,终归是草率了些、出人意料了些。”
献庆帝扔了手中书卷,冷笑道,“怎么,莫非皇后真想叫永嘉县主做太子的嫡妃?”
皇后闻言,脸上的笑意都市一僵。
薛亭晚性子活泼,从小便是御前的开心果,皇太后喜爱这个漂亮可人的小姑娘,就连皇后和献庆帝也打心眼里喜欢薛亭晚。
可是坏就坏在,薛亭晚的姿容“太”过出众。若是平日里看着,那叫赏心悦目,若是成了太子嫡妃,将来坐上一国之母之位,便叫红颜祸水!
皇后了久居深宫,耳通目明,早就知道太子对薛亭晚的心思,明里暗里也都和太子表明过自己的态度——要想让薛亭晚嫁入东宫,她第一个不允许。
可是昨日,太子知道了薛亭晚要嫁给苏易简的事情,气的饭也不吃了,书也不读了,若不是宫人太监拦着,只怕早就到献庆帝面前惹是生非了。
思及此,皇后暗想,若是薛亭晚此番不嫁给苏易简,指不定,太子也能多消停几天。
皇后心思一转,素手轻轻抚上献庆帝的肩头,一下一下揉按着,“皇上误会了。臣妾是因为打心眼里喜爱永嘉这孩子,所以才希望她有个好归宿。”
“这群孩子是在咱们跟前儿长大的,永嘉和苏易简打小就情分淡淡,如今苏易简求皇上赐婚,大抵是求娶罪臣李氏之女李婳妍不得,一时冲动所致。皇上心怀万民,生性仁慈。若是因着孩子们一时冲动,便下了赐婚的旨意,以至于促成一双怨侣,结了惠景侯府和骠骑大将军府两家的仇怨,那可真是因小失大!”
献庆帝听了这话,冷哼了一声,面上的怒气却明显消了许多。
皇后见献庆帝听进去了这席劝说之言,正准备进一步规劝,不料还未开口,大太监李忠德便栖凤殿外头,慌慌张张的迈着碎步跑了进来。
献庆帝眉头一皱,刚想询问,李忠德便慌慌张张的开了口,“禀皇上!惠景侯爷他怒气冲冲的!不听奴才们的通报,就直接闯进来了!”
惠景候此时前来求见,八成儿是为了赐婚的事情。
献庆帝闻言,心中烦闷不堪,可眼下惠景候已经闯了进来,也不能不见。
献庆帝一手扶着额角,眉间更显愁云。
皇后闻言,也当即停了手上揉按的动作,端坐在锦榻一旁,轻轻弯了唇角。
——这位惠景候爷一来,今儿个一天,献庆帝都别想安生了。
龙禁尉营。
偌大的跑马场上,一男子身姿矫健,扬鞭疾驰,策着身下骏马绕着校场跑了一圈又一圈,才勒了缰绳,纵马奔向跑马场的入口处。
薛乔晨已经在入口处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心中正急躁不堪,见苏易简纵马前来,不等他翻身下马,便一把揪住了一身金丝软甲的男人,怒目道,“你跟我过来!”
今日薛桥辰一回家,便听说了献庆帝赐婚薛亭晚和苏易简的消息,少年郎见自家阿姐要嫁给不喜欢的人,心中又急又气,又听说这桩婚事是苏易简亲口求献庆帝赐下的,薛桥辰更是怒不打一处来,当即便骑马出了惠景侯府,来到龙禁尉营中找苏易简算账。
苏易简见他青涩稚嫩的脸上满是怒容,也觉得颇为好笑,任他拉着走到了跑马场旁边的凉亭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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