绪淳怕再生出事端,加紧办理了江舒出国的事宜。
希孟眯眸,绪淳向来冷静,如今紧张的有些反常。
但原因也不难猜,像余玄同和谭绪淳这种人,直接威逼利诱,还不如对他们最在乎的人下手。
昔有挟天子而令诸侯,今有挟子而令父。
关心则乱,绪淳的紧张,恰恰证明江舒的份量,而江舒越是重要,就越危险。
被秘密关注的江舒浑然不觉,她倒也没闲着,那场大火过后,霍恩铭因无人认领,江舒便自觉替他料理后事。
并不是陶自如不想来,实在是他现在是大忙人一个。
因陶熙静过世,以他的身份自然要风光大葬,依照规矩棺椁要在陶家停棺几日,供人吊唁,于是那些掌柜雇员皆涌过来送老家看新东家。
这场交接需耗费数日,他一时抽不了空,只派了小厮去找江舒,说这场事故总是因他而起,有什么需要钱的尽管开口。
另两个兄弟见再没有什么可争,便也拿着各自那份做富贵闲人。
这一天轮到陶自清守夜,他的小厮替他去厨房叫饭,他披麻戴孝的坐在蒲团上,看着陶熙静生前拍的一张西洋照,老父那双眼睛似乎黑洞洞的在盯着他。
手中的纸钱被火舌一点点吞噬,带来一丝温暖,但他从心到身体都冷透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膝盖,“我实在是想不通,你是那么智慧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选乳臭未干的老八!”
他摇头,为自己鸣不平,“从小到大,无论你吩咐我做什么事,我都没让你失望过。”
他平静的踱步,“我小时候什么都不要,就要你瞧得起我,老八呢,他做过什么?!你为什么从来不生他的气!”说到激动处,他胸口剧烈的起伏,眼圈泛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不公平!”
他平静了一会,随即疾步走近陶熙静的棺椁,他的背影被摇晃的烛光倒映在白色的帘布上,显露狰狞而飘摇的背影。
“爸爸,我只是在纠正错误。”他俯下了身,说的非常轻,仿佛是父子俩在私语,“我比他更优秀,我只是想让你看到。”
小厮此时端了饭菜过来,他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又恢复了陶府少爷的体面。
小厮布菜的时候说了句,“少爷,北平那边来消息了。”
陶自清接过小厮揣在怀里的信件,瞄了几眼后拿到蜡烛上烧灭,“真是天助我也。”
此时忽有一阵风吹来,将脆弱的烛火吹灭了。
他轻声笑了,“爸爸,你想吓我?”他复又点亮蜡烛,眼神冰冷,“可你管不了我了!”
过不久,陶熙静终于入土为安,陶自如开始让小厮准备离开的各项事宜。
本来按规矩,陶熙静在七天后、十四天后还要再办几场仪式,以示其子的“孝心”。
陶自如是不拘这些的,他另两个兄弟也为讨好他揽了这件事,只求在他不在这段期间还能捞些好处。
既然他们有心讨好,陶自如念及是自家兄弟,也没有对他做过分的事,便和各个掌柜打了声招呼,决定把分给他本人的利是让出一点给他们占点小便宜,可要是想大把捞油水就不必客气了。
由于绪淳的努力,距离出国已是倒计时了。
许乔早早替江舒收拾好了行李,只是觉得国外什么都没有,实在让人忧心。
江舒眼看行李越来越重,从一个变两个,许乔差点把自己腌的菜都要给她打包带上,哭笑不得的连连喊停。
“妈,我这小胳膊小腿的,你觉得我拎得动这些?”
许茂琴手里拎着刚宰的鸡,看到两只鼓得不能再鼓的箱子,只好遗憾的又退回厨房。
江舒试着把箱子拎起来,然而她整张脸都涨红了,箱子仍纹丝不动。
她无奈的拍了拍手,“还是我自己整理吧。”
狄生拍拍胸脯,“少爷你担心什么,我帮你拎。”
江舒看了眼狄生,把他单独叫到了房里。
这个高而瘦的少年现在壮实了不少,在她眼中如同铁塔一样高大,所以……
“狄生,我不打算带你走。”
他一听有点慌,“少爷,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不合你的意吗?”
“你做的很好,”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可是你也看到了,我们两个要都走了,这一屋子的老弱妇孺怎么办?如果管家也生病了,女眷又不能独自出门,她们虽有脚,却是被困在这里,连请个医生都没有办法。”
“谭府和余府不会不管的!”他肯定的说。
“是啊,可是时局多变,他们为了避嫌,也不能总来拜访问询有没有难处。”她拧眉道,“我左思右想,觉得还是你留下最让我放心。”
狄生被江舒说服,虽也觉这方案更好,但他这几天想得都是去国外之事,一时破灭,还是有些难受了,便垂下头,语气低落,“既然这样,那,那我便留下吧。”
正垂头丧气,又听江舒说,“我走了,你是不是觉得没事干?我拜托了自如身边的掌柜,让他教你做生意。”
他一下子扬起头,眼睛晶亮,“昌隆号吗?”
江舒嘴角溢出笑意,“是啊,你以后也是我身边的大掌柜了,怎么样?”
他忙打揖,“谢谢少爷!”一边欢天喜地的冲出去找管家李长分享他的喜悦。
江舒莞尔的打开行李箱重新收拾,塞了几件衣服和细软,犹豫了会,还是放进了一小罐咸菜,要是水土不服,她还可以解解馋。
行李箱减少为一个,她拎了拎把手,仍是不轻,但能够接受。
她把箱子放好,以手为枕躺到床铺,翘起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悠哉的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她没想到,第二天这“东风”却没有来。
江舒、自如和希孟约好码头见,她一晚上听着许乔和许茂琴的各种嘱托,一边耳朵都起了茧,一边昏昏欲睡,早上醒来精神头都不太好。
狄生趁她用早饭的时候便叫好了黄包车,还把行李都搬上了,江舒看时间差不多,粥喝得飞快,许茂琴在旁边一个劲的说,“不着急,你慢点喝。”
许乔眼下尤有青黑,她一言不发的看着江舒,好像那是最后一眼似的。
江舒吃完后抹了抹嘴,“妈、外婆,那我走了。”
许茂琴赶紧拿出一个食盒,“我做的茶叶蛋,你们在路上吃。”
江舒摸了摸,是热的,如果她昨夜没有睡好,或许她外婆根本就没有睡着,她把食盒捧在怀里,“好,我会吃完的。”
许乔握了握她的手,“穷家富路,在外面别不舍得花钱。”
她赶紧道,“妈,你别担心,有自如在,你还担心钱不够么?”
车夫高声喊起来,“这位少爷,还走么?您不是要去码头,留在路上的时间可不多了!”
江舒连忙跑出去坐上,又转过身朝她们挥手,“妈,外婆,你们好好的等我回来!”
眼看她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离别的愁绪瞬间汹涌,她摸着食盒,眼圈一热。
到了码头,希孟早就在了。
车夫替她拎起箱子,她快步跑过去,“我迟到了?”
希孟摇头,“是我早到。”
“自如还没来?”
希孟微拧眉,“希望他不要有什么麻烦。”
江舒好奇的望望希孟的箱子,“你的重吗?”
希孟让她试试,她一下子竟没拎起来,获得他好一顿嘲笑,“你这力气跟小鸡似的。”
“我,我小啊!”她一时有点语塞。
现在还只是力气的差别,到以后身高、体型,恐怕她都不能和他们匹敌。
正说着话,那边自如从自家的车走下来,“你们都在等我么?”陶大少爷表示这种欢迎方式他还是十分满意的。
他未发觉,远处有几个人正慢慢朝他们围拢。
“你啊,有车还这么慢!”江舒尚未察觉,她拎起箱子,撇头向船走去。
希孟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臂。
“怎么了?”江舒一时没反应过来。
自如敏锐的察觉到希孟眼睛里透出的凝重,他回身一看,才发觉在人来人往的码头,那几个陌生人手上并不行李,也不着急上船,也不送别亲友,只是正紧盯着他们,还在逐步缩小包围圈。
江舒见两人神色有异,余光一瞟,也发现了不对。
他们陷入了一个困局,现在上船,正好瓮中抓鳖,可要是现在离开码头,还赶得上轮船么?
那几人见他们一直停在原地,恐有变数,当机立断的展开行动。
陶自清此前下了命令,江舒、希孟要拿住,也要趁乱干掉陶自如。
希孟见他们动作变快,眼中一厉,“跑!”
自如立马撒丫子跑了起来,江舒被一左一右拉着,不自主的往前拽,嘴里还嚷嚷,“行李!行李不要啦!”
右手挂的食盒更是荡起秋千,不时撞着她的手臂。
“要什么行李!呼,呼!跑过他们再说!”陶自如气喘吁吁,“手上挂的什么,老撞到我!”
“茶叶蛋!”
“逃命呢,要啥茶叶蛋!”他一把夺过,把盖打开,往后面的追兵一泼!
“陶自如!”不管是追兵还是江舒,都发出了一声嚎……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不停的在写死
结果还是没写到出国……
第16章 15
那受命要拿人的大汉满头满脸被糊了淋沥的汤汁,滴滴哒哒滴落脖颈,渗入肩背,脸上还糊了几片茶叶,真是好不狼狈。
说时迟那时快,另一个高瘦的汉子正快步赶来,一时没有看清,脚底就踩了个圆滚滚的茶叶蛋,于是右脚肢板顺着蛋壳滚了一圈,左脚却未跟过来,“啊——”的一声,裤档破了。
自如拍掌大笑,江舒在他肩上重重挥了一拳,“还我茶叶蛋!”
谭希孟见两人不分场合的掐架,忙猛的一拽江舒,自如收起笑,默契的迈腿,再度开始夺路狂奔……
之前的大汉正抹完脸,便见到自己的同行跨了个完美的一字劈叉,忍不住来了个大拇指,“兄弟,牛啊!”
高瘦汉子表情狰狞,痛得完全说不上话,只会“嘶嘶”的叫,落在后面的领头莫汉笙终于追上这两个,眯眸喝道,“还不追!”
他停在一旁,眼前掠过同行的十一个人,确认没有掉队的,才垫后跟上。
三人跑着跑着,都觉不妙,后面的“追兵”明显是练家子,一路上死死咬着他们不放。
江舒体力不济,第一个脸色惨白的告饶,“我,我跑不动了!”
希孟、自如虽然还有余裕,但听后面的脚步声一丝不乱,显然不能硬碰硬。
希孟连忙给自如使了个眼色,专捡人多的市集跑,气息紊乱的问,“陶自如,你,身上多少钱?”
自如喘着气,同希孟的眼神一撞,很快会意,也大喘气的回答,“哈,那,恭敬不如从命!”
他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零钱,猛得往后一扔,江舒观这两人的举动,早把他们的意图猜的一分不差,立时配合的大声喊道,“发钱啦,发钱啦!快来捡啊!”
这条巷子本就七弯八拐,又因附近的居民多,自然形成一个小集市,平日里热闹的很,当第一个人弯腰,“真的有钱!发财了!”没反应过来的旁人也赶忙跟着弯腰,生怕少捡了钱。
追来的几人眼睁睁看着这条窄小的街道一下子被见钱眼开的平民挤得水泄不通,那三个孩子就像灵活的游鱼,顿时失去了踪迹,不由懊恼不已,“可恶!”
莫汉笙对这座城市颇为熟悉,这条巷子的出口不多,眼见是追不上了,索性把队伍里的人两人一组分成四拨,一拨留在原地守株待兔,另三拨跟着他去其他出口瞧瞧。
临走前他特意提了一句,“小心,这几个孩子实在狡猾!”
其余人虽嘴上不说,暗地里也在忙不迭叫苦,本以为是轻松活计,没想到这么多个大人连追几个孩子都追不到,说出来丢人啊。
却说江舒他们趁着混乱躲到了居民区,自如见他们几个衣服光鲜得刺眼,连忙在晾衣处随意捡了几件,有人看见正要骂街,被他扔了些钱便算“陶大少征用”。
三人胡乱套了,江舒的呼吸渐渐平复,奇怪道,“这些人什么来路啊,为什么要抓我们?”
12/35 首页 上一页 10 11 12 13 14 1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