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开饭了。
尧曳下楼,看到张晓端着一盆菜从对面平房出来,走进小楼的客厅。
客厅里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餐具和三碗米饭,张晓把盆菜放在中央,将米饭往桌边分了分。
尧曳说:“做饭和吃饭还是分开的啊,那边厨房,这边饭厅。”
张晓道:“啊,现在有点冷,平房有风,就进屋里来吃。夏天的时候就在厨房吃了,在院子里吃也行。”
张师傅用一个托盘把剩下几盘菜都端进来了。在凳子上坐下,张师傅扭头对张晓说了句什么,张晓起身出去,没一会儿拿回来了一壶酒,和一盒橙汁。
张晓倒了两小盅酒,对尧曳说:“这个酒有点辣,你要不喝饮料吧。”
尧曳点头。
张师傅也是话少之人,举杯示意,抿了口酒,直接就开始吃饭了。
桌子中间的大盆里是香辣蟹。蟹块,藕片,土豆等都埋在红彤彤的辣椒之间,酱香浓郁,十分下饭。
做得也很细致,难啃的蟹钳部位都被敲开了,轻轻一掰,蟹腿肉就露了出来。
尧曳啃了块螃蟹,就了口饭。
饭桌间,张晓看着她。尧曳笑了一下:“好吃。不过我以为南方口味会清淡呢。”
张晓说:“还是得分人家,我家就辣椒吃得多。”
张师傅把筷子上的菜摞在饭上,道:“冷天吃点辣的御寒啊。”
尧曳的米饭只盛了半碗,吃完后,张晓问她:“还添饭么?”
尧曳摇头:“吃饱了。”
家里的饭碗大,张晓想她就吃不了一整碗,刻意只盛了一半。
张晓伸手拿她的碗:“我给你盛汤。”
丝瓜蛤蜊汤放在张晓面前,张晓用汤勺避开贝壳,舀出一些嫩嫩的蛤蜊肉,几块绵软的滚刀丝瓜,最后添了勺汤。
一碗汤落进胃里,暖呼呼的。尧曳彻底饱了,放下筷子,看着张晓和张师傅夹菜喝酒。
她撑起额角,都说饭后容易犯困,现在她就觉得眼皮发沉。她看到菜上面还冒着热气,在煤油灯光下,像是有实体一样,一丝一丝的飘。
张师傅的嘴张了一下,说了句什么。
尧曳抬起头,感觉有些迷糊。
张晓说:“也不早了,你要不先上去休息,我和我爸把酒喝完。”
尧曳点头,撑着跟张师傅道了句别,转身朝楼上走。
张师傅轻声提醒张晓:“那楼梯注意点。”
张晓冲尧曳道:“前两节楼梯有点松了,踩得时候小心点。”说完,他放下筷子起身,“我带你一起上去吧。”
尧曳回头,赶紧道不用:“我自己上去就行,楼梯我注意着点。”她又说,“你们好好吃饭吧,我就是突然……有点困了。”
张师傅说:“我们喝酒喝得慢,小女娃一路上辛苦了,好好休息。”
张晓点点头,看着尧曳转过楼梯,又坐了回去。
尧曳爬上楼梯,回到卧室,脱了鞋子,躺在床上。
方才她还精力满满,想着洗澡换衣服。吃了一顿饭,好像浑身的气力都卸了,疲惫一下子袭了上来,现在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往枕头上一枕,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隐约做完了一个梦,灯影摇晃中,张晓来到床边。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尧曳撑着睁开眼睛,说:“我没发烧。”说完她咳嗽了一声。
张晓很快端来一杯水和一只水银体温计。
尧曳慢慢坐起来,又咳嗽了两声,她赶紧把杯里的水喝下去。
张晓把空杯放到桌上,又把体温计递给她:“试一下。”
尧曳撩开衣服,把体温计夹上了。
她清醒了一些,靠在床头看着他:“你爸……?”
张晓说:“已经去我姑姑家了。现在家里就我们两个人。”
尧曳较有趣味的“哦”了一声。张晓坐到床边,指指说:“你先试完体温。”
“试完体温呢?”
“看发不发烧。”
“不发烧呢?”
“不发烧当然好。”张晓又黑又深的眼神瞅着她,“你想干什么?”
尧曳往后靠了一下,笑了笑,没说话。
五分钟很快就到了。
冰凉的体温计已经染上了温热的体温。
张晓捏过体温计,转脸对着桌上煤油灯仔细看。
尧曳趴过来,下巴枕在他肩上,看了一眼,她说:“没刻度啊。”
张晓把体温计转了半圈:“刚拿反了。”
36度7。
尧曳说:“你看,我说没发烧吧。我能感觉得到,发烧应该更难受。”
张晓点点头:“可能刚才在外面吹了风,又吃了辣的,你身体不太适应。”
尧曳说:“不是。”
张晓轻微转头:“嗯?”
尧曳轻轻冲着他耳朵说:“是这几天太辛苦了。”
他们的脸凑得那样近,她说完,若有其事地眨了下眼睛。
张晓一转下巴,凑到她的嘴唇面前,他说:“接下来可以好好休息了。”
嘴唇若即若离地挨着,声音也变得湿润,尧曳轻道:“这样可以休息?”
下颌微扬,张晓的喉结动了动,眼神看着她:“一边累一边休息。”说完,他膝盖抵上床单,转身压了下去。
尧曳扶着他的胸口,目光湿漉漉的,有些发亮,她轻声说:“都没有洗澡,也没换衣服。”
张晓的声音有点哑,他说:“我也没洗,一起脏着吧。”
纯洁无暇的是理想圣地,令人一览无遗。
而有些地方,肮脏又洁净,慢慢探索,充满乐趣。
沉进深夜里,尧曳枕在张晓的胳膊上,侧脸安睡。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黑暗的房间,完整的梦中,充斥着的都是他的心跳。
微近黎明,尧曳觉得嗓子很痒,忍了几下,没忍住,又咳嗽了两声。
张晓的身体动了一下,立刻爬起来。没多久,端来一杯温水。
尧曳撑起身体,将水慢慢喝光。
她捧着杯子抬起眼睛,一只体温计又伸到她面前。
张晓说:“你再试次体温。”
尧曳笑了下:“我不发烧。”
张晓坚持:“试试。”
尧曳夹上体温计,到时间拿出来看,还是正常体温。她把温度计搁到桌上,张晓出了房间,不知干什么去了。
窗外晨光微亮,鸟啼清明。
大概等了半个多小时,尧曳缩进被子里,又快睡着了。张晓端了一个托盘走进来。
托盘上有两只海碗,一碗热菜,一碗白粥。
尧曳讶异:“你刚做的?”
张晓用勺子搅了搅粥:“还有点烫。”
尧曳钻出被子,把卫衣套在身上,穿好袖子,看到张晓静静地,很仔细地注视着自己,比起注视,更像是一种观察。尧曳表情轻微一动:“怎么了?”
仿佛号召声势似的,她看着他问:“怎么,见我脱衣服,少见我穿衣服?”
张晓眉头抬了一下,不置可否,把勺子递给她:“烫,慢慢吃。”
尧曳凑到桌边。看到那碗菜是炖菜,有白菜,豆腐,和一点肉沫,炖得烂而入味,清汤变浓。
尧曳抬眼,轻声问他:“你的呢?”
张晓也在床边坐下,说:“这么大碗你吃不了。你先吃。”
尧曳慢慢舀了一勺菜吃,突然问他:“放糖了么?”
张晓说:“没有,清炖,只放了一点点盐。”
尧曳点点头,越吃越沉默。
吃掉了薄薄一层后,她把勺子递给他。
张晓问:“吃饱了?”
即将接过勺子,尧曳却突然把手一撤。
张晓看向她,尧曳舀起勺粥:“我喂你啊。”
张晓目光看着她,脑袋不动,垫在桌上乖乖等着。尧曳把粥伸过来,他张嘴一口咽了。
尧曳笑了一下,又舀了一勺白菜豆腐。张晓吞下后,尧曳轻轻看着他,她说:“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工作还不忙,当然,我家条件也不太好。那时候我爸就经常做白菜炖豆腐,有时候还加点土豆。烂糊糊的一盆,但是是甜的。我爸说没放糖,我一直不知道怎么做的。”
她捏着勺柄,又舀起一勺菜,看着说:“已经好久没吃过了。原来这些东西一熬,就是甜的。”
张晓觉得她想家了。
嘴上说归说,脑子里面不想是不可能的。
张晓的脑袋终于动了一下,他抬起头,对着她耳边,言简意赅:“那,叫爸爸。”
尧曳睫毛动了一下,好笑似地看着他。
张晓赶紧道:“逗你玩的。”
尧曳把勺子搁了,胳膊环住他的脖子:“哦?你喜欢这样扮演么?”
张晓就势搂住亲吻她,然后额头抵在她额头上,他低声说:“都喜欢,只要你是我的,怎样都喜欢。”
太阳慢慢升高了。
一些晚秋的植物,拼命夺取阳光,吸收养分。茎叶在向外生长,底下暗藏着的根须也在悄悄攀延生长。
阳光照了会儿,温度回升了一些后,张晓开始烧热水。
张晓家有淋浴设施,但是比较原始,没有自来水。平时需要人力往水箱里加水,然后通过热水器烧热,再从水管流出来。
眼下,热水器也没用了,张晓直接拎上烧好的水桶,往水箱里加温水。
加了几桶,两个人洗澡应该够用了,张晓让尧曳先进去洗,他歇了口气,把厨房收拾好。这时他看到姑姑拎着一个塑料桶走进院门。
张晓迎了过去,接过桶,看到里面盛着小半桶青虾。那些青虾个头都很大,一看就是专门挑出的来的,在浅浅的海水里活蹦乱跳的。
张晓把桶放在地上,推拒:“昨天从你那拿的鱼还有。现在虾的价格好,又这么大,在码头上能卖不少呢。”
姑姑打他一下:“不是带女朋友回家了么,又不给你吃,给你对象尝尝。这虾甜水得很啊,上锅一蒸,白嘴吃都好吃。”
她把桶柄塞进张晓手里:“快放去厨房去。”
张晓看着桶,一点头,拎进了厨房。
姑姑跟着他走进了屋:“你跟你对象什么时候认识的呀?”
张晓说:“不算久。”
姑姑说:“没超过一年?”
张晓说:“没有。”
姑姑:“哎,你以前大学不是有个好几年的女朋友嘛,也从没带回来过的啊,问你都不告诉的。这回认识这么短就带回家,是看着特别喜欢的啊?”她又问,“听说那姑娘是大城市的人啊。”
张晓说:“是,在北京工作。”
姑姑问:“那怎么跟你回来了呀,现在也非节非年的啊。”她想了下,道:“哦,是不是城里没电了,就不工作了都放假了?”
张晓放好桶,盖了一下,转回身来问:“我爸呢?”
姑姑的思维立刻被引走了,说:“你爸早起跟着一起出海帮忙去了啊。”她一笑,“你爸不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小两口嘛。”
尧曳快速洗完了澡,她用毛巾包裹头发,穿好衣物,走了出来。
趁水还热着,她想叫张晓抓紧过来洗。
在屋里转了一圈都没看见人,尧曳来到院里,听到厨房有动静。
尧曳按着头上的毛巾,走到厨房门口,刚打算喊人,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声音。
一个女声说:“城里姑娘养尊处优的,动手能力都不太行的吧。”
张晓说:“没有,她很聪明的。”
女声叹了口气:“哎,就是光学习好的,什么活计都不会的啊。”
厨房没有门,只有一个门帘,张晓的声音从那门洞里清晰传出来:“农活都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她只是没接触过,学习能好,其他事情更能做好的。”
顿了一下,他说:“只是没必要罢了,我什么都能做,她这样,就挺好的。”
第38章
平房里又闲闲搭了两句话,那女声一转:“哎,桶别盖那么严实,虾该闷死了。”
张晓说:“留了道缝的。”说完他又走回去弄了下桶,咯铛响了几声。
等里面不再交谈,尧曳正准备探头叫人,方才说话的妇女走了出来。
尧曳看着她。
这妇女也站定住,手在衣服上沾了沾,打量着尧曳,带着好奇笑了一下。
张晓脚步跟在后面走出来,他介绍:“这是我姑。”
尧曳向她打招呼。
其实不用介绍也能看出来。这个妇女长得和张师傅很相似,都是微胖的方圆脸,颧骨亮堂堂的,看起来性情很好的样子。
但张晓却跟他们不像。或许五官有些许相似,但整体神韵却截然不同。
若是不熟的人,从张晓的脸上一定得不出性格好这样的评价。他的脸线条生硬,也不常笑,除非面对交谈,否则他也不会主动看向别人的脸。
这样的人,或许内敛,或许固执,你难以捕捉到他的眼神,很容易忽视了他的存在。
像是路旁的松柏,高大直立,习惯沉默。
现在他站在门洞后面的阴影里,比姑妈高出了两个脑袋。在无旁人看见的地方,他专注地望着尧曳,唇角勾了一下。
闷声的柔和,独一份的殊待,更能碰触灵魂。
尧曳心底里不由柔软,抑不住抿唇一笑。
拦在中央的姑妈赶紧迈出平房,念叨着:“小两口你侬我侬的呦,得了,我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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