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人们思维传统,只当这种事是家丑,外人不便多听。
即便知道了,心里同情女孩子,也轻易不愿插手,只怕惹一身腥。
何况,倘若真贸然去多管闲事,得罪了侯家成,那后果还是得自己担着。
一个无亲无故的小姑娘,少有人肯为她担风险。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可老人家这样的态度,已经让许曌满意。
至少他有过短暂的愤怒,证明他是不认同这种兽行的。
她哭得抽搐,慌忙说:“爷爷,您可以装不知道,您不用做什么!只要告诉我姑父,我这人命硬,碰了要倒霉,他就不会把我怎么样了!他很信您的话,您知道的!”
老人家仍旧犹豫,“这……”
许曌趁热打铁,一边抽泣,一边加快语速说:“您、您给我取名的时候不就说过吗?这‘曌’字太大,命不硬的人根本压不住。可是您看我,我早产,还体弱,可这么多年我都没进过医院!所以您也不算骗他,是不是?我求您了……”
那天她哭得嗓子都哑了。
并不是擅长言辞的人,也从不喜欢对人跪地哀求,可为了在绝境里自救,必须把一切都豁出去,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
最后,老人家到底心软,闭上眼对她点了点头。
后来,刘爷爷就按照她的说辞,佯装不经意,在一次酒后对侯家成说:“你家这个小内侄女不得了哇,我刚给她看了眼手相,嚯,金石命!”
按照古书上的说法,金石命是最硬的命格,谁挡路就克谁。
侯家成一听,果然犯疑忌,想起自己数次对她上下其手,倒有些后怕。
他脸色变了变,虚声笑问:“您可看清楚了?”
“怎么不清楚?你想啊,她刚生下来,我给她取名的时候,人弱得和一只小猫一样。我当时就说了,怕命不够硬,被这大名压身。可后来你看,她平平安安长大了,这不是命硬还能是什么?那可是‘曌’字啊,武则天给自己取名专造的,是一般人压得住的?”
“……”
刘爷爷常给人算命看风水,一番话舌灿莲花,不迷信的人听了都要信三分。
何况侯家成本来就笃信这些东西。
当晚,他再想半夜潜入许曌房间,在门口迟疑片刻,终究没敢。
再后来,许曌尝试着加深他的忌惮。
偶尔,全家坐在一起吃饭,她会故作随口,说起班上的一些事。
比如,昨天某位老师罚她留堂,第二天就得了感冒;比如,有个男生揪她头发,下次考试就倒退了十好几名;比如,路上有只野猫扑过来抓她,后面冲来一辆车,居然把它撞死了。
当然都是假的。
可她窥探着侯家成的脸色,知道他是当了真。
慢慢地,他看她的眼神不再带着意味。
一来是真怕了这“命硬”的说法;
二来也是那一阵的兴头过去,懒得在她这一棵小树上吊死,反正如今农村外出打工的男人多,有的是守不住空房的女人等着他一起快活。
而今回想那一年光景,许曌胆寒之余,更多的是自厌自弃。
那时候她才十三岁,同龄人都还天真烂漫,可她已经满脑袋算计,带着目的接近别人,步步为营地利用别人。
侯家成那种禽兽自然是如何欺骗、如何报复都不为过。
可莹莹呢?
刘婷呢?
她们真心对她好,将她当作姐姐、当作朋友。
她给她们的,却只有利用。
她恶心极了这样的自己。
后来,侯家成心脏病突发死亡,她那个弟弟也生病早夭。
姑姑单身一个女人,再无力抚养她,而许家终于腾挪出给她住的地方。
虽然许庆昌和吴美玲不大情愿,可在姑姑婆家人的极力要求下,不得不把她接到了浮远。
她刚离开村子的时候,刘婷给她打过电话,还往她新学校里写过信。
可她一次也没回应过。
是心虚,也是逃避。
以为和刘婷切断联系,就能忘掉那个卑鄙的自己。
可如今……
一张照片,让曾经阴暗的许曌无所遁形。
脏东西浸到骨髓里,原来不是时间能清洗掉的。
这照片,她当然知道是许峻峰塞进来的。
为了威胁她,让她不要忘记把唐耘骗去许家的“约定”。
许曌在黑暗里冷冷笑了下,把照片揉成一团,紧攥在手里,悄无声息回到自己房间。
人钻进被子里,她打开手机。
相册里有张照片,里面有唐家二老,有高扬和唐耘,还有赵英超。
是晚饭时她偷拍的。
为了发给许峻峰看。
她很清楚,许峻峰色厉内荏,也只敢欺负毫无背景的人。
之所以敢觊觎唐耘,是以为她家里只两个老人,无力替她撑腰。
一旦他知道,唐耘是高扬的妹妹,还是赵英超的女朋友,那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再打她的主意。
许曌原本打算,就把这照片发给许峻峰,把唐耘的身世告诉他,让他断了那念头便罢。
可今晚在酒吧里受到重重刺激,回来路上见高扬为了唐耘一道都冷着脸,进门后又见到侯家成的照片……
她心里恨意翻滚,借着晚间灌下的半瓶酒,朦胧醉意里,浑浑噩噩中,恶念更是不断发酵。
凭什么这样算了?
凭什么便宜了许峻峰?
又凭什么……唐耘可以如此幸运?
她咬了咬牙,手指一动,把照片删掉。
再打给许峻峰时,他马上接起来。因没存过她的号码,倒还试探着“喂”了一声。
她听见他声音,一阵作呕的感觉。强忍着恶心,她按下录音键,才冷冷说:“是我。”
许峻峰哼哼笑了两声,口气间不无得意,“照片看见了?”
“看见了。”她声调发冷。
“该怎么做,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
她故意问:“你真要对唐耘做那种事?”
许峻峰冷冷说:“白天跟你说什么,你这么快忘了?我告诉你,你不把她弄来见我,你和侯家成的丑事马上就见光!”
“可是小耘姐是无辜的,你就不能放过她?”许曌说着哀求的话,可是声调平平。
许峻峰满口不耐烦,“你特么再多话,信不信我这就上唐家去,把你的好事给他们讲讲?”
许曌便说:“别,我听你的。”
“明天带她来家里!记住了?”
“晚上六点行吗?”
“哼,算你识相!”
电话挂断。
录音也结束。
许曌按下播放键,又听了两遍。
关掉录音后,她打给高扬。
“怎么还不睡?”高扬声音温软,响在耳边,使人贪恋。
许曌把手机往耳边贴了贴,眨眨眼,压抑着全部情绪,平缓说:“我在想……小耘姐在赵家怎么样了。”
高扬低低地笑,“你还真担心起她了?我当时不愿她去赵家,想的都是最坏的情况。实际上,赵家人都不错,又有赵英超陪她,不会有事的。”
“那……万一有人欺负她呢?”
“我不是说了,不会的。”高扬只当她没拦住唐耘,还在傻乎乎自责,低声安抚道。
许曌咬咬唇,执拗地问:“我说万一,万一有人欺负小耘姐,你怎么办?你会为她报仇吗?”
高扬皱皱眉,忽想到她先前的满身酒气,不由嗔怪说:“说了不让你喝酒,非要喝!怎么样,现在都说醉话了吧。赶紧喝点儿热水,好好洗个澡,盖上被子睡觉。”
他越关心她,她越觉得难过。
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她顺势装起酒醉,纠缠着问:“我才没醉呢,我……我还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嘻嘻笑了两声,又问一遍,“如果有人欺负小耘姐,你一定会给她报仇吧?嗯?”
高扬被她气笑了,不能和小醉猫计较,只好顺着她说:“会!当然会!敢欺负我的妹妹,我拼了命也要向他讨回来。”
有了这句话,许曌心里一定。
又捧着手机,听他教训了几句,无非是不许再喝酒,赶她快点儿去睡觉之类的话。
她一一答应后,终于挂断。
然后望着黑掉的屏幕,在心底很认真地说了声:“高扬,对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许家母子虽然坏,但是蠢啊,但是怂啊,根本不足为惧,所以大家不用担心啦。
这个部分真的就是阿曌的自我纠结,暴露被环境渐染出来的阴暗,然后彻底治愈。
明天继续双更,第一更十二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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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深渊里开出花来(01)
翌日白天,唐耘都在赵家,给赵英超的太爷爷过寿。
下午四点多,她被赵英超送回家,钻进许曌房间,就兴高采烈抬着手腕给她看,“喏,这镯子好看吗?太爷爷给我的!”
镯子是素银的,花纹沟壑间还有些黑色银锈。
可这是当年太爷爷和太奶奶的定情信物,太奶奶走了三十多年,老爷子一直珍存。
而今送给唐耘,显然是已经认定这个重孙媳妇。
唐耘介绍完这镯子的来历,闭眼傻笑了一阵,翻身滚到许曌的床上,仰面躺着,嘟嘴轻哼说:“赵家的人,从太爷爷到小婶婶,再加几个堂哥堂姐,对我都不知道有多好!就高扬小人之心,幸亏没听他的,早早去了。不然的话,我要错过凌晨给太爷爷唱生日歌了。”
她只管絮絮地抱怨高扬,许曌淡淡笑了下,抬头看了看挂钟,暗自一咬牙,忽说:“小耘姐,能陪我回趟许家吗?”
唐耘登时翻身坐起,皱眉问:“回那儿去干什么?你爸妈和哥哥还不够恶心吗?回去给自己添堵?”
许曌只说:“有些重要证件忘在里面了,快高考了,好多需要登记的表格,都要用那些证件呢。”
唐耘不疑有他,马上下床穿鞋,一边又随口抱怨道:“你的东西不是高扬帮你拿回来的吗?哼,就知道他不靠谱,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
两人一道出门,坐上一辆出租车。
许家和唐家都在旧城区,相隔不远,只二十几分钟就能到。
唐耘上车后,很快又拿起手机,满脸带笑和赵英超聊天。
聊着聊着,忽秀眉蹙起,又嫌弃地把手机屏亮给许曌看,“你看看你家死羊羔多烦!我在赵家吃的什么关他什么事?又在这里问东问西!”
手机屏幕上正开着微信界面,高扬的字还在不停地打过来:刚下火车不还说胃疼?还敢在他家吃螃蟹?赵英超不知道拦着你?
……
许曌看了,暗暗一咬牙,只缥缈笑了下,没有接话。
唐耘也不在意,马上又低头,用力一下下戳着手机给高扬打字回复,倒像泄愤似的。
当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看着自己拼尽全力也求之不得的东西,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拥有后,还肆无忌惮地挥霍。
实在太难不去嫉妒了。
哪怕明知道,被她嫉妒的人,善良又无辜。
有时候,嫉妒比仇恨,更容易腐蚀人心。
当然,许曌也不是真的希望唐耘被许峻峰玷污。
人不会一下子坏到那个地步。
她只是想……吓吓她,让她知道什么叫恐惧,什么叫不幸。
同时,让高扬和赵英超心疼她,好替自己真真正正教训许峻峰一次。
快到许家时候,她攥着自己的手机,攥得手心里都腻出一层冷汗。
可一转头望着唐耘,却把手机关掉,塞进口袋里藏起来,只虚伪笑说:“小耘姐,我手机忘拿了,用一下你的行吗?”
唐耘想也不想就直接递给她。
她登录了自己的微信,分别给高扬和赵英超发去信息。
声称自己有事必须回许家,唐耘正陪着她。
两人很快回复,都让她们先别去,说自己马上赶来,陪她们一起。
她估算着时间,等她带唐耘进了许家,不出二十分钟,两人就能赶到。
二十分钟……
她和唐耘两个人,应该足以在许峻峰面前撑下来。
她没再回应,而是马上把微信退出来,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又继续低头佯装查询东西。
几分钟后,车停在许家租住的小区门口。
两人下车,她把已经无法接到电话的手机还给唐耘。
因为有事要办,唐耘没仔细看,直接塞回包里。
然后陪着她往小区内走。
因为是回她的家,她路熟,自然走在前头。
明明已经经历过那样多不幸,多少次在恐惧和绝望边缘挣扎,几乎都要习惯了。
可这一回,她格外害怕,怕得脚下发软,像走在一个虚飘飘的噩梦里。
从前再怕,也总还抓着一条绳索,在从深渊底下往上爬。
可这一回,她在失重跌落,往深渊更深处沉下去。
双脚机械地向前迈,她像个僵硬的行尸。
终于快到许家居住的那栋楼,身旁唐耘忽然“咦”了一声,蹲下身去看她的脚。
她莫名的心惊肉跳,下意识就要躲。
唐耘仔细瞧瞧她的鞋子,抬起头皱眉说:“你怎么穿这双鞋?你忘了上次咱们一起去玩,你穿着它,后脚跟都磨出血了,沾在袜子上,一脱撕下来一层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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