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
下课就下课,一双筷子伸向豆豉排骨是什么意思?!
付晓华用手机键盘打字:“小甜老师,课上完了,做好的菜什么时候分给学生们吃呀?我们做作业用的米饭都做好了呢!”
评论加转发之后,她想再吃跟薯条垫垫肚子,却发现东西早就被吃得一干二净了。
没办法,她只能空着嘴去看评论。
从视频发布到现在也不过半个小时,已经有几百条评论了,“啊啊啊”和“啊我死了”依然占据主流大军,一部分人发出了怀疑人生的吐槽,比如“为什么我们不仅要在这里学化学还要被留作业”,另一部分说的都是跟吃有关了:
“老师,我申请成为处理教学垃圾的课代表,我自带米饭!”
“我感动哭了,上次想吃牛肉夹饼结果找不着,这次豆豉排骨我终于可以点外卖吃到了!”
“我现在看着我38号jiojio都觉得这些贴骨肉一定很好恰!”
“为什么总是早上九点发视频?让我这个不吃早饭的人如何是好?”
“泻药,刚醒,口水洗脸中。”
付晓华“批”完了评论,和很多人一样,拿起手机打开了外卖软件。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素材拍的少,剪辑难度也更低,沈小甜前一天晚上剪完了,早上起来配上了讲解就直接发了。
看了一眼评论和转发,自己又看了几遍视频,她在本子上记下了这次的一些心得:
“不能因为课代表做的排骨好吃就一心想夸贴骨肉,想要展现这个主题最好的方式应该是煮棒子骨然后切开看中心的贴骨肉质地粉嫩。”
“视频的定位还在摸索中,但是有几个要点一定要抓牢:1、东西必须拍的好吃,2、化学知识简单易懂。”
做完了这些工作,沈小甜收拾了一下屋子,换上了衣服出门。
午饭时间到,她又有点儿怀念红老大的煎饼果子了。
越观红的铺子前面依然是客似云来,看着有些穿着校服的孩子混杂在其中,沈小甜才想起来暑假将要结束,学校都要陆陆续续开学了。
“小甜你来得正好!”
一头奶奶灰又成了带了点蓝的冷灰色,长眉冷目一脸凶煞的越观红穿了件黑色的T恤,虽然没露出来红色的纹身,看着更加不好惹了。
可这么个人,看见沈小甜,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我师父家的妹妹给我寄了枣泥儿月饼,你来尝尝!”
沈小甜一下子关掉了自己脑海中的音乐播放器。
“有月饼吃呀?对呀,快中秋节了。”
每次来都有点儿额外的好吃的,沈小甜的心里一下子就美了起来。
枣泥儿月饼放在漂漂亮亮的红盒子里,红老大收拾了几个装在塑料袋里让沈小甜带走,她自己亲手做的煎饼果子可是得在这儿直接吃了的。
吃着煎饼果子,看着越观红利落到极点地干活儿,沈小甜很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喝着水,吃着饭。
“我跟你说,我那个妹妹啊就怕我回来了没有好吃的,隔三差五就给我寄东西,我呢,不爱吃甜的,就这个枣泥儿的小点心我吃了就不腻。”
吃完了煎饼果子,听着越观红的话,沈小甜在自己的肚子上摸了一下,一双眼睛已经看向装了月饼的袋子。
酸的开胃,说不定……吃了也不觉得撑?
“小甜,我师父家那个妹妹可有意思了,跟你差不多高,就是脸比你黑点儿。”
正在给月饼拆包装的沈小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其实越观红忙着干活儿呢,也看不见。
“我刚跟我师父学艺的时候,她特崇拜我,因为我以前是个健身教练,她呢,瘦是瘦,不吃饭弄得干瘦,就想着能练个胸练个腰的出来,还跟我说要拜师,我拜他爸,她拜我,各拜各的……两个蛋加辣不加葱花,给。”
手上的煎饼推得又薄又圆,越观红语气也是轻快的很。
“其实我那时候哪儿会健身啊,我就在那家健身房干了两个月的巡场,巡场你知道吧?其实就是教练的学徒,正经本事还没上手儿呢,除了秀身板儿就是打杂儿的。我就是因为身高腿长,让人忽悠了去干了那个。就这,我能教我妹妹啥呀?
“我直接说了,她还不信。我总不能说我这身板儿是以前跟人打架练出来的吧?我就每天下午收摊儿之后带着她跑,一次跑五公里十公里,就她那种上学连体育课都不爱上的能受得了这个?结果,她还真跑下来了,一跑就是三个月,跑得多了饭量大了,人也看着精神了,结实了,她也跟我交了心,她是看上了他们学校一个男同学了,现在觉得自己自信了,想去找人表白了。”
坚持长跑三个月……红老大的妹妹也不是一般人啊,叼着酸酸甜甜的枣泥月饼,沈小甜听得认真。
“我一听,完了,我跟师父学手艺,手艺没学出来,成了鼓励人家闺女早恋了。幸好啊,我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就先跟她套话,问她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跟人表白,我好去看着。结果那天店里生意特别忙,感觉半个天津的人都来吃煎饼果子了,我光是磨绿豆面儿都磨不完,晚上我妹妹笑嘻嘻地回来了,我的心都凉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我那个妹妹跟我说,她终于鼓着劲儿抬起头来,看清了那个男孩子的脸,觉得他也不咋地,她就回来了。你说,就这么个傻丫头,记得我爱吃枣泥月饼,年年给我寄。”
沈小甜忍不住抬头问:“那个男孩子没觉得莫名其妙吗?被人约出来结果啥也没发生。”
越观红听了,回头对沈小甜笑了一下:
“莫名其妙也比被我盯上了好。”
对对对,红老大果然是红老大。
“你好,要两个煎饼果子,什么都要,多刷点辣酱。”
这个声音响起的时候,沈小甜就看见红老大回头看自己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好。”
小小的煎饼果子摊儿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沈小甜站起来,踮起脚往外看,看见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在低头看手机。
“煎饼果子好了。”
“谢谢。”
好像一切都很正常,连红老大的普通话都正常了起来。
沈小甜把最后一口枣泥月饼放在了自己嘴里。
“唉,暗恋这种事情,就像是枣泥月饼,酸酸甜甜,味道自享。”
“啊?你说什么?”
沈小甜眨眨眼:“我说你妹妹呀,自己暗恋了,不恋了,都是自己的事儿,嘿嘿。”
红老大轻轻笑了一声,说:
“枣泥月饼?枣泥月饼能吃在嘴里,天上的月亮,得会造火箭的才能上去。”
第25章 不要与捡回去
“如果女的本来挺温柔的突然发癫了, 挺汉子的人突然中邪了, 那她们九成九是谈恋爱了。”
这话沈小甜听米然说的, 米然女士在认识赵曦之前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每天的业余爱好就是吐槽自己身边那些谈着恋爱的男男女女。
不过其中并不包括沈小甜,按照米然的话来说,沈小甜就是一颗糖, 只有糖让水变甜,哪有水让糖没味儿的道理。
后来,姜宏远出轨, 沈小甜还想过,她是颗糖,把水变甜了,然后甜了的水去做了粥, 和米相亲相爱, 也没有糖什么事儿了。
别人喝一口粥说甜,也是说粥甜。
不过现在沈小甜想起米然的这句话, 是因为她一直在看着越观红。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走了之后, 她好像就安静了很多。
“天上的月亮, 得会造火箭的才能上去……”
所以, 红老大喜欢的那个人, 一定和她自己的差距很大。
沈小甜看着那个英挺的背影。
越观红的身材极为接近晚上现在推崇的“健身小姐姐”, 从后面看,肩宽腰细,腿部线条很好看, 更重要的是虽然瘦但是力量感十足,举手投足都很有气势,也难怪会被找去当健身教练。
可就是这样的姑娘,也会在面对一个人的时候连魔性的天津话都憋回去了。
好奇啊,好好奇啊……她是不是去“登月”然后失败了?还是她像个林子里的猴子,曾经用力打捞过那轮映在水里的明月。
“小甜,你读书的时候是个好学生吧,那时候谈过恋爱么?”
越观红突然问她。
沈小甜语气淡淡地说:
“就谈了一个,大学时候谈的,半个月之前分了。他出轨,跟别人去看电影,被我朋友在电影院抓了个正着,我朋友要给他拍视频,他就抵赖,两边吵了起来。”
“哎哟,小、小甜你可别难过啊!”
越观红的语气急了,她转过身来看着沈小甜,只看见她低着头,声音也越来越低。
“哎呀,我怎么提了这个呢!你可别难过啊,我跟你讲小甜……”
红老大看着坐在凳子上缩成一团的“小姑娘”,脸上都快急出汗来了,她当初应付不来她师父加的那个妹妹,现在又哪里敌得过沈小甜?
就连旁边等着买煎饼果子的都探着头往里看,说:
“红老大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就把人给欺负了?”
“我哪欺负了?”
要不是戴着手套呢,红老大都想拍脑门儿了,冷酷的煎饼果子大佬形象崩得一塌糊涂。
“小甜啊,我……我……”
沈小甜还没放过她,声音软软的,甜甜的,好像又酸酸的:
“我被我朋友叫去了电影院,看见那个女孩儿长得很好看……我前男友跟我说,他其实早就不爱我了,和我在一起很累,他不是故意出轨的,只是这么多年的感情拉着他,让他不忍心告诉我。
“那天正好有人在电影院门口直播,几十万人在线看着我男朋友出轨……看着他拉着另一个女人走了。”
越观红好像有点头疼,她紧闭着眼摇了两下脑袋,像是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
“不想了啊小甜,咱不想了……我、我……我跟你说,我……嗐,你甩了个臭男人算什么?我可是刚出生就被我爹妈给送人了,不信你问问,我估计沽市认识我的人得有一大半儿知道这个事儿……
“我刚出生那会儿就被我爹妈送给了我姑姑姑父,八岁那年,我姑姑怀孕了,我亲妈怕她有了自己的亲孩子了把我送回去,我才知道我叫了八年的妈是我姑姑,我叫了八年舅妈的人是我亲妈。”
沈小甜抬起了头。
“两边儿事儿闹大了,整个大院儿都知道了我是没有人要的野孩子。”
越观红完全是一副讲故事哄孩子的语气在说话,光听着,谁能想到这说的是她自己的故事呢?
“小甜,你知道一个孩子没有爹妈是什么意思么?就是说,这个孩子就算受了欺负了,也不会有人找上门,摁着你的脑袋让你赔礼道歉……你的煎饼果子,两个蛋的,拿好了,行了大叔,我讲故事呢,你这个干什么呀?”
摊子外面传来一个大叔的声音:
“红老大啊,你也别把他们放心上,你自己过好日子啊。”
“行了行了,我讲故事呢,你赶紧走。”
红老大头也没回,继续做下一个煎饼果子,腰板儿站得笔直。
“十二岁之前,我上学被人欺负,放学也被人欺负,我小时候是长头发,快到屁股那么长的头发,那天我被几个大一点儿的小孩儿给堵在了小道儿里,咱们小时候吃过那个粘牙糖你知道吧?细长条的?还有口香糖,他们放嘴里嚼了,吐出来,粘了我满头,我到现在闻见绿箭的味儿都犯恶心。”
又递出去一个煎饼果子,红老大歪了一下脖子。
“那天晚上,我姑姑带着我去了理发店,给我把头发都剃了。我照着镜子,觉得自己特别像少林和尚,那时候不是有个电影儿叫《少林足球》么,里面那个谁,把头剃了,记得吧?一下自己就帅了……我觉得吧,我也应该变得很能打,然后呢,我就真的发现我很能打,因为我长得高,力气也不小。”
“红……观红……”沈小甜看着红老大的背影,张了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学校里大部分的“问题儿童”都有一个并不良好的家庭背景,比如她从前教过的那些孩子里,几个所谓“刺头”的家庭关系也都很不健康。
虽然并不是班主任,沈小甜也一个一个地约谈或者拜访过他们,有时候,真的是越了解就越无解。
大人的世界已经足够复杂和无奈,对他们过分苛责是没用的。可是依附于大人的孩子不过是巨浪中的小船,可能就在大人的某一次情绪颠簸中彻底倾覆,“沟通”和“理解”是谁都明白的词,想要真正让它们的触须扎入生活深处,确实是太难的题。
“后来我发现,打架这事儿比上学容易多了,上学的时候你得用脑子,打架呢,够狠就行了,你比别人都狠,你就是老大,等到了十五岁的时候,整个沽市的初中高中已经没人敢惹我了,连那些街头混混看见我,都得叫我一声老大。
“十六岁做身份证的时候,我给自己改了名叫越观红,嘿嘿,以前我叫越红红,‘观’这个字儿是个算命先生给我起的,那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个电影里那样的老大,八字得硬,名字也得气派。现在想想,唯一觉得还不错的,就是这个名字挺好听。”
十二岁被人在角落里毁了头发的女孩儿,在三年后就成了赫赫有名的校园一霸,红老大说是因为她够狠,沈小甜轻轻摇了摇头。
人的情绪有时候就像是弹簧,被压制的越厉害,反弹的就越凶猛。
“观红,你手臂上的纹身也是那个时候刺的么?”
“纹身?”
越观红摇头:“那……那可不是。哎呀你让我寻思一下再说点儿什么。小甜儿,你上学的时候是好学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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