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可以选择,柳将军情愿战死殉城,也不愿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人赶来赶去。
一想到仓库中堆积着的粮食有一半发了霉,武器更是七零八落,只有二三成堪堪能用,柳将军心中就忍不住想要站到石将军的尸体前,将他给活活骂醒。
仗着早年在摄政王叛乱之事中有勤王救驾的功绩,又是太后的族亲,在边关作威作福了这么些年,倒也罢了。可谁能想到,这石将军竟还贪污军饷,且胃口还这般大,简直就是把家国之事当做儿戏!
这些年来,柳将军虽隐隐察觉到石将军有些不妥当,但石将军毕竟是他的顶头上司,手中没有切实的证据,他便不好开口。谁知,等他拿到证据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石将军倒是被人一刀割破了喉咙,一了百了,他们活着的其他人,却还得为他收拾烂摊子。
柳将军一点儿也不为石将军感到惋惜,他只惋惜那些在此战中陨落的青年俊杰。
“将军,将军,京城传来了密旨。”却在此时,一名近卫冲上前来,将一卷羊皮纸塞入了柳将军的手中。
那名近卫虽是满脸血污,但眼神却异常的明亮,像是在濒死之人终于寻到了一点生机。
柳将军闻言,也一扫先前的颓然,不过,他面上仍然不动声色,仿佛被他握在手中的,不是京城千辛万苦送来的密旨,而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卷羊皮纸。
到了自个儿的营帐内,见周围无人,柳将军方才命那名近卫调制了一盆汁水端来,然后将空无一字的羊皮纸缓缓浸入了那汁水之中。
片刻后,那卷羊皮纸上浮现出几行字来。柳将军拧眉看了一阵,确认每一个字都记下后,方才将那卷羊皮纸扔进火盆中,烧得一干二净。
“哎,也不知皇上究竟是何意,若真要从西方处调派援军,何不让蓝将军或是蓝将军麾下几名得力的副将来?蓝小将军纵使再怎么天纵英才,如今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罢了,哪里比得上那些老将经验丰富、沉稳有度?如今,咱们这儿可是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一边说着这话,柳将军一边摇了摇头。
他对昭德帝所作出的决定自然是不赞同的,但,再怎么不赞同,密旨既出,他也无法更改了。
只是,柳将军思忖着,若帅兵前来增援的蓝承宇是个不靠谱的,他定要想法子将蓝承宇架空,将指挥权全部归于自己的手中。
不管怎么说,有援军,总比没援军好,哪怕率领援军前来的是一位过分年轻的小将。
柳将军将朝廷派来了援军的消息告诉麾下的将士们时,底下将士们的士气很是受到了一番鼓舞,前几日明明已经快要不敌进攻日益凶悍的北戎人了,这几日,仗着胸中澎湃的战意,竟堪堪与北戎人战了个旗鼓相当,硬是没让北戎人讨到好。
面对突然变得愈发棘手的北方军,北戎人也多了一丝谨慎。
当他们得知大夏派来的援军不日便会抵达此处后,更是磨刀霍霍,思考着援军可能会从哪几个方向来,他们可以在哪些地方设伏。
这时候,北戎人已经不怎么把柳将军及北方军放在眼里了。在他们看来,北方军只是一群手下败将,根本不足为虑。只要他们狙杀了大夏朝派来的援军,北方军也只能任他们宰割,而且,借着狙杀援军之事,还可以一举击溃北方军余下的士气,实在是一举多得。
有了尚未到来的援军帮忙分担注意力,北方军在阵前的压力减小了不少。
可惜,过了十几日,别说是援军了,朝廷那儿连匹马都没派来。不仅北戎人觉得柳将军是在虚张声势,就连柳将军自己也在怀疑,援军到底还会不会来了。
这时,柳将军心中对蓝承宇的不信任和不满达到了顶点。皇上就不该派这么个人来,一点都靠不住!
就在柳将军不再对援军抱有希望、决定自力更生,且北戎人也觉得大夏朝的援军不会到来之际,北戎王庭突然传来了求救信。
原来,那蓝承宇在端了西凉王庭之后还嫌不够,紧接着,将北戎王庭也给围了。
北戎王的王后、王子和兄弟都被蓝承宇给控制了起来。若是北戎王不希望自己的大本营彻底落入敌手的话,最好识相一点儿,从大夏朝撤军。作为交换,蓝承宇也会从北戎王庭撤军。
如果可以选择,蓝承宇也不想屡屡兵行险招,但大夏朝北部边境几座易守难攻的城池已经被北戎人牢牢占据,除了围魏救赵之外,蓝承宇一时之间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而与此同时,太子早先派人从鱼米之乡募集的粮草以及兵器,也送到了柳将军处。当柳将军收到那些东西时,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他很快回过神来,利用北戎王刚刚得知此消息,心神不稳之际,偷袭北戎军,虽没能夺回城池,却让北戎军损失惨重。
北戎王看着蓝承宇派人送来的书信,重重一掌落在桌案上:“好,好,好!好个安国公!好个安国公世子!本王终究还是小瞧了大夏那个昏君!”
“王上,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底下的人小心翼翼地跪在北戎王面前。
北戎王一扬眉,眸中带出凶光:“怎么办?老巢都快被人抄了,还能怎么办?撤军,回援!”
“总有一日,本王还会打回来的,本王就不相信,姓蓝的能在这里守一辈子!本王倒要看看,昏君手中还有多少将才可用!”他冷笑道。
第57章
北戎之事的影响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就在众人以为这场战事会演变成一场长达数年的苦战时,却以这样的方式戛然而止。
听说,北戎与大夏接壤处,满目疮痍,死伤惨重,可同样的,北戎王城也没能讨到好,原本还算繁华的一座城池,因着大夏的进攻,凋敝了不少。若是没个五年十年的功夫,别想恢复元气。
在这场战役中,有两个人的名字注定要被人铭记。
一个是石莫怀将军,延误战机,贪污军饷,险些酿成大祸。在大战前夕,他以那样不名誉的方式死去,自是臭名昭著。
听说,连太后也放弃了这个娘家子侄,亲自出面,请昭德帝对其严惩不贷。培养出了这样一个子弟,太后的娘家石家自然也要受到牵连。可太后这次的表现却一反常态,丝毫没有要护着石家的意思。
她对昭德帝说:“哀家知道,皇上平日里看在哀家的面子上,对哀家娘家这些不成器的子弟多有照顾。这些不孝子弟非但不能为皇上分忧,还捅出这样的篓子来,是万万姑息不得了。皇上只管动手处置,不必看哀家的面子。至于石家,皇上也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今日对他们重惩一番,也是为了让他们莫要重蹈石莫怀的覆辙。”
昭德帝原本对太后颇为戒备,太后娘家执掌兵权,此番石莫怀坏事,太后必要想方设法地把石莫怀与石家分离开来,保着石家,如此一来,石家才有继续执掌兵权的可能。
他没想到,太后对于此事,竟完全一副撒手不管的态度。难不成,一直以来,太后并没有野心,是他看错了?还是说,太后另有倚仗,所以,哪怕舍弃一个石家,也无关紧要?
昭德帝自然知道,后一种可能性很低。太后这些年来一直在深宫中,平日里接触的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个人。除了母族之外,还能够依靠谁?她已故亲子的妻族吗?可当年,自她亲子亲媳双双死于阴谋之中起,她亲子的妻族,也迅速衰败了下来,如今,想必自顾不暇。
昭德帝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猜测,心中对太后的忌惮也消了些。
他道:“母后果然深明大义,若是朕的臣子们都像母后一样,朕就不必愁了。母后放心,罪魁祸首石莫怀已死,朕不会牵连舅家其他人,只是,这北方军,却是不能由石家继续掌管了。这次,石莫怀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朕总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从始至终,昭德帝要的,都是石家的兵权。只要兵权能够回到他的手中,怎么都好说。既然太后这样知情识趣,他也用不着对石家赶尽杀绝。
太后微微颔首:“这些事,皇上看着办就好,不必告诉哀家了。哀家一个妇道人家,可懂什么呢?能够把小五好好地养大,哀家就心满意足了。”
昭德帝一挥手道:“朕近日得了一副名家字帖,正适合小五用,朕这就派人给小五送去。小五聪慧灵秀,日后,待他入朝听政,封王建府,成就想必不会在几个兄长之下。”
太后面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承皇上吉言了。哀家也不指望小五有多出息,只求他别丢了咱们皇上的脸面就好。”
送走了昭德帝之后,太后便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真是蠢货,一个个的,急功近利,只想着怎么走捷径,把北戎拿下,好邀功,却不知道,哀家最不需要的,就是他们这种自作主张。”
“如今,事儿没办成,倒把兵权也给丢了,来日到了地下,看他们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别看太后在昭德帝面前一副大义凛然、对此事毫不在意的样子,她心里头都快滴血了。她和小五虽有宫外那人的支持,但那人到底不比她的娘家可靠。
若不是知道此事已经无法挽回,太后也不会主动让昭德帝将石家的兵权收回,并借此机会向昭德帝表明自己毫无野心。这一切,不过是太后在无可奈何之下,及时止损的做法罢了。
此次,昭德帝虽然信了,但太后付出的代价也是极为惨重的。
在此战中,另一个将被人铭记的,自然就是蓝承宇了。
这名小将不过十五岁,年轻得过分,却能够屡立奇功,一路打到西凉王庭不算,还如法炮制,在北边战事最危急的时候,将北戎王庭给围了,迫使北戎王退兵。
原本安国公已经算是当朝极为沉稳持重的一位名将了,谁知,他的儿子,眼看着竟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这等年岁,这等功绩,不免让人赞叹。
朝廷中不少臣子十分激动,在蓝承宇的身上,他们看到了一些传奇名将的影子。大夏自建国以来,内忧外患不断,正是急需将才的时候。能够亲眼看到这样一个好苗子崛起,他们自然心中高兴。
只是,有人高兴,便有人不高兴。
主和派的一名大臣出列道:“皇上,安国公与世子未等皇上下旨,便擅自与西凉开战,实乃大逆不道之举。微臣恳求皇上对此加以严惩,否则,日后其他守将若是争相效仿,后果不堪设想。”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本是常态。若是回回都要等着朝廷这边的反应,等着杜大人你和别的大人们吵个几天几夜决定是战是和,这仗干脆也别打了,直接跪在外族面前投降倒痛快些。”
“是极是极,打了败仗要被杜大人指摘,打了胜仗也要被杜大人指摘,这武将怎么就这么难做呢?既然杜大人这么能耐,下回,不如把杜大人送到边关去。大战开始前,请杜大人用嘴刀子先把敌方之人数落不通,定能不战而屈人之兵。”
杜大人被骂得满脸通红,正欲反驳,却见昭德帝一脸扫兴地道:“别吵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便是,手莫伸太长。”
昭德帝接到边关捷报,原本兴致正高,准备好好为蓝将军与蓝承宇办一个庆功宴呢,结果,却有人不长眼地跑出来搅局,昭德帝的心情能好才怪。
太子抿着唇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闹剧,笑而不语。
若是换做他的人,打了胜仗,有人在昭德帝面前挑拨,只怕昭德帝还会信个五六成。蓝家父子可是昭德帝的人,有人想要离间昭德帝与蓝家父子,那是自讨没趣。
若是连蓝家父子都不可信了,对于昭德帝而言,他身边大约也就真的没几个可信之人了。
蓝承宇班师回朝的那一日,蓝初妍拉了宝络一起去城门口候着。
太子和许皇后本是不愿让宝络出宫的,可蓝承宇毕竟与宝络一道长大,关系不错,这次又为宝络和太子解了困局,宝络想要出宫迎他,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昭德帝,眼下他还沉浸在大捷的喜悦之中,一想到这回随着蓝家父子一起回程的,还有西凉王族和北戎的俘虏,昭德帝便感到脸上格外有光。在这种时候,只要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基本都能得到满足。
宝络与蓝初妍坐在城门口的一间茶馆中,心情颇为激动。
这些日子以来,边关战事胶着,宝络和蓝初妍嘴上不说,心里头也在默默为蓝将军与蓝承宇担心。如今,他们总算是要回来了,她们也终于可以松口气儿了。
几年不见,不知道蓝承宇会不会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宝络想。
却在此时,城外传来了一阵整齐的马蹄声,随之而来的,还有百姓们巨大的欢呼声。
蓝初妍忍不住就想冲出去,却被身边儿的贴身婢女给死死地摁住了:“小姐,您忘了,您出门的时候,夫人是怎么吩咐您的?这等时候,最忌讳一股脑地冲上去,周围那么多人呢,若是推推搡搡的,受伤了该如何是好?”
见蓝初妍面上犹有不甘之色,婢女补充道:“若是您不听夫人的话,日后想要出来,只怕就难了。”
“那好吧。我只在店里看看,不出去了。”
宝络听到这话,也默默地打消了出去的心思。
两人把脑袋探出窗口,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生怕错过了什么重要的画面。
然后,她们就看到一名骑着高头大马的将军带着人马昂首挺胸地进了城门,从茶馆门前经过。那名领头的将军正是蓝将军,他的身后,跟着数名将领,其中,就有他的儿子,蓝承宇。
这几年在边关磨砺,蓝承宇身上属于少年人的稚嫩生涩的气息显然褪去了不少。他就像一柄出鞘的利剑,那样的锋芒毕露,耀眼夺目。哪怕是跟在他父亲的身后,他的光华也不会被掩盖住。
宝络看着眼前这名熟悉而陌生的少年,心中颇为感慨。
突然,蓝承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目光直直地扫向了宝络,与宝络四目相望。
第58章
三年不见,蓝承宇的目光凌厉了不少,也幽深了不少。
从前,不论他在想什么,宝络都能猜到几分,如今,他却像在自己和他人之间筑起了一堵墙,旁人难以窥探到他的心绪。
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了,自然与从前养尊处优时不同。
此时此刻,蓝承宇的身后正跟着他的亲兵们,他们用一种崇敬、信任的目光看着他。这名少年虽看上去年轻得过分,但却让人觉得意外的可靠。
这样的蓝承宇,让宝络觉得挪不开目光。他就像一个天然的发光体,走到哪儿,就把人们的注意力带到哪儿。
前来迎接大军的人中也有不少是出来看热闹的大家小姐,她们一见蓝承宇,便悄然红了脸,一个接着一个的香囊不断地往蓝承宇身上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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