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存着事儿的姬常乐脚下一个不留神,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上,幸而身边的宫女扶了她一把,否则,她现在怕是要遭罪了。
姬常乐才刚踏进母亲梁顺仪所居住的院落,就见梁顺仪扑上来,拉着她呜呜直哭:“我苦命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命苦!我听说,皇上已经在考虑和亲之事了……那北戎人茹毛饮血,野蛮粗暴,你一个娇滴滴的公主去了北戎,哪里有活路啊!”
这个由宫女晋升而来、从来都胆小懦弱的女人哭得十分伤心,仿佛即将与一手养大的女儿生离死别。
姬常乐心中虽不好过,但与梁顺仪母女感情素来极好,见不得梁顺仪为自己的事如此操心,便安慰梁顺仪:“母妃别急,这事儿到底还不确定呢。而且,就算真要和亲,也不一定会是我去——从宗室或是普通官家中挑选女子,封为公主,送去边关和亲的先例也是有的。”
梁顺仪压根儿就不相信姬常乐的这些话,哭得更伤心了:“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啊。那北戎人来势汹汹,连北方驻军都抵挡不住他们,那北戎王已经提出了要求,若想要他们退兵,必要奉上真正的皇室公主,宗室旁支的女孩儿或是普通官家的女孩儿,哪怕得了公主的封号,人家也是不认的!”
“真正的皇家公主……真正的皇家公主就只有五公主,七公主和你。周贵妃是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和亲的,许皇后和太子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七公主去和亲,只有咱们娘儿俩,在宫中孤苦伶仃,没个依靠……”梁顺仪越想越伤心:“都是皇上的孩子,凭什么我的女儿就活该送去被人糟蹋?我虽是个不中用的,可你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啊!”
姬常乐闻言,惨然一笑:“金枝玉叶?这宫里头,有谁真正把我当金枝玉叶了?没事时,我是其他姐妹们的跟班,有事时,便推我出来顶缸。我虽名义上是个公主,可在后宫那些娘娘们的眼里,怕是连个奴婢都不如。”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你是金尊玉贵的公主,怎么能与奴婢相提并论?你若再说这些话,就是在剜母妃的心窝子。”梁顺仪捂住了姬常乐的嘴。许是平日里被人讥讽奴婢讥讽得多了,她最是听不得奴婢这二字,尤其是从闺女口中说出的这二字。
姬常乐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无论如何,我是绝对不会去和亲的。”
梁顺仪直觉有事情要发生,颤声问道:“你……你准备做什么?”
“母妃,你说,我要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了,父皇还能派我去和亲吗?北戎会接受这样一位和亲公主吗?”姬常乐盯着脚下高高的台阶,眼中闪现出一抹决绝。
……
北戎那边才传来意图与大夏和亲没几日,六公主姬常乐便因受惊过度、神色恍惚,滚下了台阶。
听说,六公主这一次伤得极重,虽然艰难地保住了性命,但若是不将养个三年五载的,身上的伤便好不起来。即便好了,她身上也有很大可能性要留疤。
宫里头有的人赞六公主聪明,她这么一摔,即便昭德帝真有送公主去北戎和亲的意图,也不会选择六公主了。皮肉虽受了点儿苦,却换来了下半辈子的安生,这笔买卖,还是值当的。
还有人则觉得,六公主为了不去和亲,也真真是不要命了。在那么高的台阶上,也敢“失足”,她就不怕出什么意外吗?这举动看似聪明,实则愚蠢至极。且不说这一摔会不会给六公主留下什么后遗症,单单说这件事本身吧,北戎那边儿才传来要结亲的意图,六公主立马就出了意外,昭德帝难道还能想不到这是为什么?
就算六公主最终真的如愿留在了皇宫里,只怕,日后也要被昭德帝厌弃了。
长春宫中,周贵妃和墨竹主仆听到这个消息,倒是颇为满意。
“还是主子英明,先是派人去告知了六公主北戎王欲迎娶大夏公主的消息,又派人到梁顺仪耳边,对梁顺仪说了北戎王的可怕,将梁顺仪吓得够呛……否则,这对母女,只怕还不能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呢。”
自个儿从楼梯上摔下去,到底也是一种搏命。若不是被逼到无路可走了,六公主又怎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
“没了六公主,最佳的和亲人选,便只剩下我们家公主和长寿公主了。”
周贵妃唇畔划过一缕叹息,她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丹蔻,道:“本宫倒是想为国分忧,为皇上分忧,可涵儿最近脾性越发阴晴不定,整日里疯疯癫癫的,她这样子,如何能承担和亲的重任?若真让她嫁去了北戎,还不知究竟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主子说的是,如此一来,就只好劳烦长寿公主了。长寿公主素来聪慧过人,连皇上也赞不绝口,定能完成和亲的重任。况且,她又是当今太子的胞妹,身份贵重,由她出面和亲,方才能显出我大夏对两国邦交的看重。”
墨竹看了周贵妃一眼,主仆二人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很快,这番话就传到了昭德帝的耳中。
这几日,因着北戎来犯之事,昭德帝很是焦头烂额,心情自然说不上好。
他原本也在考虑着,究竟是拒绝北戎的提议,与之血战到底,还是立即与北戎议和的。
北戎这一场突击战实在打得大夏猝不及防,己方因主帅被杀,粮草和兵器又因数座城池被占、物资被夺而变得十分短缺。眼见着大夏的损失越来越大,昭德帝一颗心渐渐从主站派一方,偏向了主和派一方。
那些主和派说的也有道理,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只怕局面就越发不好控制了。倒不如趁着现在,及时止损。
现在大夏还没有败得太难看,此时讲和,留给大夏的余地也能够大一些。若是真的等到大夏一败涂地了再与北戎讲和,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被一个土地不及大夏十分之一的小国给逼成这样,对于昭德帝来说自然是一项耻-辱。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待日后大夏军队重整旗鼓了,再打过去,好好给北戎人一个教训,也是一样的。
既然已经开始考虑到和亲的可能性了,和亲的人选自然是首当其冲要考虑的事。
本来,按照昭德帝的想法,派六公主去和亲,是最合适不过的。这个女儿素来谨小慎微,若由她去和亲,虽不指望她做什么,起码不会出乱子。
宝络是昭德帝的爱女和福星,自是不能让宝络去和亲的,姬清涵是周贵妃爱女,且眼下病恹恹的,也不适合去和亲,剩下的,自然只有六公主姬常乐。
可偏偏,姬常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滚下了台阶,重伤昏迷,现在还缠绵病榻!
昭德帝心中对梁顺仪和六公主的不满达到了顶点。可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解决问题,才是重中之重。
昭德帝刚想着要不要让五公主姬清涵去和亲,到了长春宫中后,却看到五公主浑身阴郁,疯疯癫癫的样子,不由大为皱眉。
周贵妃擦着眼泪把跟墨竹说过的话对昭德帝又重复了一遍:“……涵儿作为皇室公主,自出生起便享受着民脂民膏的供养,如今,百姓有难,涵儿自然义不容辞。臣妾虽不舍涵儿远嫁,但更不舍得皇上为难……”一番话,端的是大义凛然。
“只是……”周贵妃小心地观察着昭德帝的脸色:“涵儿如今的样子,皇上也看到了,她若是去了北戎,只怕非但不能改善大夏与北戎的关系,还会给皇上添乱……北戎人也不会接受这样一个大夏公主作为她们的王后的。”
“臣妾知道,皇上舍不得长寿公主,但为今之计,也只有请长寿公主为了天下百姓,为了我大夏边境的和平而做出些牺牲了。”
第54章
“你说,让朕送宝络去和亲?”昭德帝深邃的瞳眸中翻滚着无数的情绪。
周贵妃心中暗道不好,紧接着,“啪”的一声响起,周贵妃捂着被昭德帝打偏到的一边脸颊,愣住了。
她早就料到,劝说昭德帝送宝络去和亲之事不会这么顺利,但她实在想不到,她仅仅只是提了提这件事,昭德帝竟会有这样大的怒意。
周贵妃入宫这么久,最风光时,昭德帝恨不得把她宠上天,哪怕是她最狼狈时,昭德帝也顶多是对她冷言冷语,不曾动过她一根手指。没想到,这次,昭德帝竟会为了宝络,狠狠地给她一巴掌。
左侧的脸颊还火辣辣的疼着,周贵妃的一颗心,却像是沉到了冰窖里。
“你说这番话,果真不是出自私心?”昭德帝用一种周贵妃极为陌生的眼神审视地看着她。
周贵妃心中慌乱,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皇上,臣妾可以对天发誓,臣妾会这样说,绝非出自私心,臣妾是在一心一意为您着想啊!”
“臣妾知道您不愿送公主去和亲,就是臣妾,也舍不得见皇室养出来的娇滴滴的公主去那荒蛮之地,可……可眼下,形势已经非常危急了。北戎人数座城池在手,气焰越发嚣张。若是这时候不能阻止他们,继续让他们南下,指不定我大夏的半壁江山就要落入他们的手中了!到时候,皇上和臣妾,只怕都睡不了一个安稳觉。皇上,臣妾实在是担心……”
无论如何,这个机会,周贵妃都不会放过。
她在赌,赌昭德帝究竟是看重宝络身上那虚无缥缈的福气,还是看重当下的大局。
这些年,因着宝络与太子联手,周贵妃与凤仪宫一脉交手数次,都没能占到上风,反倒是自己节节败退,过得还不如当初刚入宫的那段时间。
尽管周贵妃一次次的告诉自己,宝络是个活不了多久的病秧子,待宝络一死,许皇后与太子便不足为惧,但随着宝络一次又一次地坏她的事,把她逼入尴尬的境地,她的忍耐已经到头了。每次这药罐子生病时,都觉得她快要挺不下去了,结果,每次这药罐子都能被人救回来,继续与她作对。
在周贵妃看来,宝络根本不是昭德帝的福星,而是许皇后和太子的福星。有宝络这搅局的在,无论许皇后和太子遇到什么事,都能够逢凶化吉。她想要扳倒许皇后和太子,必须先把宝络给解决。
想到这是唯一一个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宝络这个威胁送走的法子,周贵妃便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把宝络给弄走。
“若不是今日听了爱妃的这番话,朕还不知道,爱妃对用兵之事,竟是如此的了解呢。”昭德帝意味不明地看着周贵妃,不耐道:“行了,收起你的小聪明吧。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撺掇着朕把宝络送走,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你是不是觉得,朕近日里看重小七,你就可以有恃无恐了?”昭德帝捏着周贵妃的下巴,把她的头抬起来:“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把宝络送走,你在这宫里头,就再也没有威胁了?”
“朕告诉你,朕能给你如今的地位,也能够随时收回这一切!”
“宝络,朕是绝对不会送她去和亲的。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便让涵儿准备着吧!她若是疯疯癫癫的,无法履行和亲公主该尽的义务,朕便从宗室中挑选一名聪慧的女子,作为滕妾一起嫁过去。日后,北戎的一应事务由那名宗室女来处理,涵儿只需要稳稳地守住她正室的地位,也就够了!”
别看周贵妃刚才花言巧语说了一堆,但当这件事触犯到昭德帝的切身利益时,昭德帝是不会轻易被她带偏思维的。
周贵妃说的那些姬清涵不能和亲的理由,在昭德帝看来,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反正北戎人要的也只是正统皇室公主的身份罢了,姬清涵只要满足这一点,也就够了。至于她嫁过去之后能不能履行北戎王后的职责,对昭德帝来说无关紧要。
若是姬清涵不能够履行,昭德帝可以为姬清涵精心挑选陪嫁的滕妾,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们。有些事,由她们来代劳,也是一样的。
周贵妃显然被昭德帝的话语给吓到了,她完全没有料到,在昭德帝见过姬清涵疯疯癫癫的样子后,还没打消让姬清涵去和亲的念头。难道,昭德帝就不担心送一个疯疯癫癫的公主过去,会让北戎人觉得受到了轻视,影响邦交么?
昭德帝原本对姬清涵也算是有些感情的,可最近这段时日以来,姬清涵的不断作妖,已经将这份并不如何纯粹的父爱消磨掉了不少。
哪怕是在昭德帝对姬清涵感情最深的时候,也未必不会为了利益而牺牲姬清涵,更何况是他厌了姬清涵的现在?
周贵妃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没有想到,这次的事情竟会朝着完全失控的方向发展。昭德帝不让宝络去和亲的态度,竟是如此的坚决。
早知道,她还不如不要派人去劝六公主姬常乐和梁顺仪呢,有六公主在,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她的女儿去和亲。
周贵妃口中像是被人塞满了黄莲似的,满满皆是苦味。这一回,她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涵儿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你和涵儿自己心里头最清楚。朕知道,涵儿任性起来,是从来不顾大局的。若是让朕知道涵儿为了不去和亲,便故作疯癫……到时候,为了不触怒北戎,朕也只好让她成为一个傻子了。傻子总比疯子听话,爱妃,你说是吗?”
周贵妃闻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皇上,涵儿可是您的亲闺女啊。”
她实在是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一旦硬起来,怎么可以冷血到这种地步,竟是丝毫不顾念父女之情。
昭德帝瞥了她一眼:“朕当然知道涵儿是朕的女儿,若她不是朕的女儿,朕才不会给她时间来来让她慢慢接受这个现实呢。”
“在别的事情上,朕都可以由着她,唯独这件事情,由不得她任性!”
……
送走昭德帝后,周贵妃面容上满是疲惫。
墨竹咬着下唇看着周贵妃,主仆俩都没有想到,这件事,竟会是这么个结局。
她们非但没能劝昭德帝把长寿公主送去和亲,反倒将姬清涵推向了和亲之路。
想起近期以来越发阴晴不定的姬清涵,墨竹低下了头,她真的无法想象,姬清涵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
“主子,咱们难不成,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公主被送去和亲吗?”墨竹心里头到底是不甘心,只是,这一次,昭德帝斩钉截铁地开了口,她实在是看不到改变这一切的希望。
“总会有办法的,本宫绝对不会就这么认命的。”周贵妃的眼眸四下转动着:“既然皇上这边儿的路子走不通,就从北戎人处入手!”
墨竹闻言,愣愣地抬起头看向周贵妃,仿佛是不曾料到,周贵妃到了这一步,竟还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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