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朝自建朝以来,便有扶植寒门对抗世族之势,只是建朝之处根基不稳,直到先皇时期才有具体政令颁下。
不过先皇还未及将此事进行到底,便被北境之战搅乱了步子,之后一打就是近十年。外敌之前,世族这点问题当然只得推后了,但是等将北戎打退了,先皇的身体也不行了……
元庆帝就是在这种情势下接过的担子,之前的新政以失败告终后,他便听取了当时内阁大臣的意见,开始通过提拔寒门士族来对抗门阀、削弱世族在官场之力,这些年下来颇有成效。
但这也带来一个弊端,就是导致元庆帝十分地依赖内阁,如今的内阁首辅卢之孝便是官场的寒门领袖。
卢之孝为人精明能干,但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做下了不少实事儿,但手底下也有不少不干不净的人和事。
这一点,元庆帝心知肚明,但比起一个卢之孝,还是世族门阀这根大刺更碍他的眼。况且,在这人精遍地的官场,卢之孝如果没点手段,如何能凭一介寒门之身,爬至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堂高处?
成就大事的人,没有一个不狠心的,也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顾忠年昔日为官之时,是个不站队不结党的纯臣。
他出身世族,自与卢党程党这样凝聚了庶族寒门的党|派有天然的鸿沟,但他也看不惯大世族存在的一些沉疴痼疾,所以他们这一支虽是嫡支,和顾家大族却不算亲近。
如果叫顾小楼评价顾父,她很想用一个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词,就是单纯。
顾忠年从小生活在一个很平顺的环境,性子被养得极正,大概比顾小楼正了十二个顾延庭罢。说来,有时候还真有隔辈儿像这种道理,譬如顾小楼就和顾忠年就很不像,顾小楼更像已逝的祖父。
顾忠年就是那种传闻中会为了大义舍小家的人,有青松竹柏的风骨,而顾小楼,为人呲牙必报又能屈能伸。
父女俩唯一像的一点就是执着,但凡自己认定的事必会坚持到底,其中区别就在于,必要时顾小楼不介意不择手段一点。
顾忠年一生正直忠良,到头来却遭人构陷,身为顾家人,顾小楼只能被迫隐姓埋名地躲躲藏藏;而真正的罪魁祸首仍还在逍遥法外,这世上可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不信这朝中上下没有知道顾家冤屈的,不过是顾忠年为人刚正,在朝为官时曾触及过不少人的利益罢了。
这种时候,不结党的坏处就体现地淋漓尽致了,一旦出点什么出事,旁人别说搭把手了,不踩你一脚都是好的,谁叫你当初把头抬的那么高,一副不屑与众人同流合污的样子呢?
对元庆帝而言,顾忠年这种臣子用得时候还是很得力的,因为不必担心他会徇私。
但元庆帝不是一个强势的帝王,他不会为了那么一两个臣子就轻易出手。即便顾忠年的事另有内情,只要不关乎大局,在他这里也是可以揭过的。
说白了,顾忠年没有那么重要,在元庆帝的棋面上,他只是一张可有可无的牌,死了也就死了。
在这弱肉强食的官场,起起落落、来来往往的人多了,空有一腔热血却无自保手段的人,从来是死的最快的一类,除非你能够做到简在帝心,不然哪天被人吞吃入腹了,也不是什么意外。
这是帝王的冷血,也是帝王的大局??????
因此,顾小楼从头到尾就没有把翻案的希望寄托在元庆帝的身上,顾家翻案对谁有利,她要找的同盟就是谁,这一点上来看,她选成王无疑是对的。
因为成王不可能是对顾忠年出手的那个人,他与杜衡案没什么关系,这件事上,嫌疑最大的是太子和幕后人。
如今既知此案已牵涉进储位之争,她又何必再拘泥于一案之中?这里可不是靠正义说话的地方,一切靠的都是实力,谁赢了,谁就是正义、谁就是公道??????
所以,她真正想要的,是从龙之功!
但从理性的角度来讲,成王似乎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这段日子以来,顾小楼一直在思考,她究竟该不该继续坚持原来的选择?
关于此事,公孙绩并未给过她明确的意见,他只讲了一句:有时候,你努力的方向要比努力本身更重要,如果方向错了,任你再努力,结果也只能是功亏一篑……
这一点,顾小楼深以为然,朝着一条错的路走,走得再远,也不会有结果。所以比起立刻做出选择,她现在更需要的是看清局势、看清对手、看清成王……
来日方长,将来何去何从,不急。
*
京郊,白云观。
观外不远的一处山坳,一十四五岁的小鬟正满脸焦急地原地徘徊,一边走一边还四下里来回观望,好像怕有人过来似的。
此刻,里面正有一男一女在窃窃私语。
“这段日子,委屈你了!待风头过去了,我就和家里摊牌,到元府提亲迎你过门!”
男子的手搂着女子香肩,的一边说着话还一边上下摩挲。
“你说了,我自是信你的,只是如今我这样……”
女子朱唇轻启,竟是元奉清的声音。
“清儿,不要再说这样的话,除了你,我不会娶别的女人。只要我心意坚决,父亲母亲那里总会答应我的,此事就交给我,你不要多想。这观里日子清苦,你记得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会时常来看你的! ”
男子话说的很急,听起来倒是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
“嗯,好!”
言罢,二人抱得更紧,又是一阵耳鬓厮磨。
过了片刻,才又听男子道:“清儿,那件事我还在查,我绝不会让你白白受下这个委屈的……”
“我明白,不过你一定要小心,此人既能知道你我之事,还能在城阳公主的宴会上借纸条传话给我,想来手眼通天的很,若不是秦王当日并未到场,我真怀疑是他做下的??????”
“不在场不代表他就没有嫌疑,用这么阴毒下作的手段,分明是想毁你一生,不管此人是谁,我一定会将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东郎……”
山风吹过,红霞满天,此间正是一番浓情蜜意时……
第63章
六月十二,京中的朱雀大街有五城兵马司提前将街道整严,周府门前,众人早齐齐站立在侧,等着迎接今日省亲归府的兰妃。
月初,周家女刚由婕妤晋为了妃位,周家男丁也从燕北回到了京城。
一套繁杂的典仪过后,方见八位太监驾着顶金黄绣凤與车缓缓驶来。
乐声高奏,转眼车停轿落,两旁太监陆续退至门外,另有彩嫔上前卷帘搀扶,只见车上出来一茜青色蜀锦宫装的秀丽女子,正是周漪澜。
以周家长子周宗南为首,周家亲眷俱福身行礼,亲迎皇妃宝驾。
此时,行至近前的周漪澜望着一家子老老少少,积攒的情绪终于再无法克制,双目瞬间便已湿润,轻道了声免礼,才看见母亲并兄长抬起头,露出俱皆清瘦的面庞。
周漪澜心中,喜悦与酸楚交加,却不想把气氛搞得太沉重,因而面上反是一派欣喜之色,语声轻快:“教大家久等了。”
“百花园就在前面,还请娘娘随臣移驾!”
周宗南回京后,得进鸿胪寺封了小官做,他原本就是三甲进士出身,周家出事前才刚放了榜,还未来得及封官便被一旨圣意发配到了燕北。
如今,借着妹妹的光回了京城,得了官职,这一起一落,还真是造化弄人。
鸿胪寺负责外藩朝觐,不是什么紧要的衙门,但胜在是个京官,以后攀关系找门路也好往上爬。
何况,现在宠冠六宫的兰妃是其胞妹,即便他只是个小官,也多的是人奉承,不见这两日,周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么!
周漪澜屏退宫里跟来的侍女宫人,只留了两个贴身的心腹在旁,一路走,一路与家人叙起了旧。
顾小楼混在周家的丫鬟中,跟在周夫人身后一同进了园子。
听闻周家归期后,她前日便下山直奔周府而来。
出事前,顾周两家就住隔壁,她也是周夫人看着长大的,周家人品性如何、是否可靠,她心里是有一杆秤在的。
周家人口不丰,阖府的主子共才六个。除周文昌夫妇并一双嫡出的儿女外,只有一个庶子一个庶女。
早年间有过一个段姨娘,但生下一对龙凤胎后,没过几年便殁了。
这对庶子女从记事起,便长在周夫人跟前,只比周宗南小了一岁,如今年已十七。原本俱是订了亲的,但周家一出事,这两家就火速退了亲,所以倒是一个未娶一个未嫁的。
一开始,顾小楼出于谨慎,没有将消息递给内宅的周夫人,而是递给了经常出入府外的周宗南。
二人先是在外面茶楼见了一面,周宗南才把她带进了府,而顾小楼也终于确认了堂兄在燕北一切安好!
周宗南同顾延庭的关系,就如同她与漪澜的关系,可说是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哥们。
据他说,二人在燕北军营时,虽说一开始吃了不少苦头,但凭着讲义气、能吃苦、又学得快,很快就混开了。
周宗南离开前,二人已经都混到了旗长,顾延庭更是十分得两位总旗和百户的赏识。
只因边境那种地方,谁管你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发配来的?只要你有本事,能打仗,就能混出名堂来!
反正天高皇帝远的,说句只识将不识君也不为过,当兵的在这年月可不是什么好差使,混得再高也随时可能没命,哪如文官潇洒?
遑论,底层兵士大都连这点奔头也没有,也就混个温饱,大魏朝实行兵屯制和军户世袭制,一人为军户,世代为军户,一人充军发配,后代也要戍边。
顾延庭能被上官看上,想必也是见其出身世家学识不凡,不是个穷当兵的,将来或能出头罢了。
一番话听得顾小楼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到了胡府后,顾小楼便将周大人之死可能另有隐情的事,告知了周夫人和和周宗南。
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她不是万事独自一肩挑的人,她很清楚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要学会把握一切可以把握的,才能快人一步。
周夫人为人刚直,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周宗南沉稳可靠,又在鸿胪寺做着官,都是很好的帮手或者说同盟。
如今圣上虽赦免了周家,但周文昌的罪名还在,这个污点一日不洗清,周家就一日要遭人非议,即便周宗南还能官,也免不了为此所累。
毕竟,做官除了实绩还要看官声,官声官声,无非做官的名声!周文昌若是个人人称道的好官,周宗南还会被惠泽,可若周文昌背了个收刮民脂民膏的罪名,父死子继,周文昌从前的政敌能放过周宗南才怪!
元庆帝再宠周漪澜,也管不住御史的嘴,何况树大招风,周漪澜如此受宠,宫里有背景有资历的妃子里,难免有个看不过的,谁知不会再招来些旁的歪风?
但若周文昌的罪名能洗脱,那周家就是忠良蒙冤,即便崇德年间翻不了案,知道仇人是谁也总是好的??????
因此,周家经过一番思量后,同意了顾小楼的提议,双方互通线索,以早日找出幕后黑手!
至于今日扮作周府丫鬟,也是提前商量好的。上次和漪澜见面的时候,时间太过匆忙,二人只简单地叙了个旧,还有很多事情来不及细说,今日正好是个不错的机会!
周漪澜早认出了藏在人群中的顾小楼,交替过眼神后,周漪澜便借着换衣的借口,与顾小楼寻了一间屋子密谈起来。
“顾家兄长的事,你可从我大哥那里问来了?”
“嗯,堂兄现下安好。”
周漪澜闻言,舒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如此,你便也能放心了!”
顾小楼笑笑,转而道:“姐姐,今日时间不多,所以我便不拐弯抹角了,我有几件事想从你这里问问??????”
周漪澜回府省亲,统共也只能呆一天罢了,抛去路上的时辰和走过场的时间,她在周府其实呆不了多久。她要问的事又隐蔽,不能当着周家所有人的面问,只能挑这个时候了。
周漪澜也明白这点,只听她点点头道:“你我之间,不必讲那些虚言,你直说就好。”
顾小楼握了握周漪澜道手,低声道:“姐姐,据我这些日子以来的查证,父亲和周伯父极有可能是无意中卷进了储位之争,才被人灭口!外面的线索我已在跟进,但关于几位皇子,我却不是很了解,所以想从你这里看看,这些人身上,是否存在什么我不了解的蛛丝马迹?”
“这个,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能参与进储位之争的,必是已经成年的皇子,前头几位更是早在我入宫前,便已封王开府,我只在宫宴上见过几次,知道的,也都是些传了不知几道嘴的传闻了??????”
“陛下可会同姐姐谈起这些皇子?如果有的话,你能否感觉出陛下对他们的亲近程度与好恶来?因为如果我之前的推测没错,那个隐在暗中、却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子,应该是位得皇上看重的!毕竟,这个人身上的能量太大了,出手也太准了,成王与太子都不是他的对手??????”
“我想想??????”
周漪澜凝眉低锁,开始陷入沉思,她不是个爱打听事儿的人,但不知道是不是正因如此,元庆帝反而对她很放心,时常会和她唠叨些有的没的,甚至有些政事也不会太避忌她。
宫中妃嫔,没几个能像她这么‘放肆’出入养心殿的,有时,元庆帝批折子还会叫她帮着磨墨。
各位皇子真实的秉性如何,她是不大了解,但他们在元庆帝眼中的秉性,她还倒真的了解一二。
思忖片刻后,周漪澜开口了:“那我就捡几个我印象比较深的说说罢。”
“好!”
“若教我看,几位成年皇子中,似乎没有哪个是陛下特别中意的。相对而言,较得陛下欢心的几位应该是韩王、秦王以及雍王,而其中因由,又是各不相同。”
“哦?具体怎么讲?”
“韩王善长诗文工笔,可以说在喜好上能与陛下谈得来,我记得,陛下很喜欢赏韩王书画墨宝,还经常会召韩王入宫品评!其他皇子岁也有借此逢迎陛下的,但却不大能入得陛下但眼,不过我见过韩王的画,确是很好。”
“原来韩王如此受宠,从前只听过他不喜参与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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