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接下来的打算,她并不是真的没有规划。只不过,要她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这辈子是注定没可能了,公孙绩那里她日后也会坚持去的。
她之所以离开公主府,固然与顾家归来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实则是,成王在储位之争中的赢面太小了……
大魏需要的是更英明更强势的君主,崔氏对成王的影响太大了,可以想见,今后若真是成王登上了帝位,那世家绝对会卷土重来,元庆帝这一生的心血很有可能毁于一旦,作为一国至高无上权力的拥有者,元庆帝不可能容忍将来出现这样的结果!
所以,除非成王选择造.反,否则,他是不会有机会登上大宝的,因为今上是不会选一个可能推翻自己半生成就的儿子,来做皇位继承人的,他可是育有十二位皇子,不存在别无选择。
加之成王此前去江北治水时,为搜集废太子勾结刘广的罪证,故意拖延救灾时间,实在有违元庆帝的爱民仁政……
第79章
养心殿,御案前的元庆帝双目微垂,正凝神翻阅着刚拿到手的密信,薄薄的几页信纸,他却看了足有一刻钟之久,越往后看,眉头越是蹙得厉害。
“许家小子从宗人府出来去了哪?”元庆帝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一室静寂。
“回陛下,哪都没去。”
“长公主府里可有动静?”
“听说前几日处置了几个下人……”
元庆帝眼风一厉,问道:“这么说,这信上写的都是真的了?”
“许公子同秦王殿下对话时,我们的人就守在门外,所记内容不敢有误,许公子回府后处置的下人中,有一位是跟了其多年的小厮,侧面来看符合秦王的推断,但具体的查证结果只有许公子自己知道了。”
“朕知道了,叫负责韩王府的人继续给朕盯紧了,不要松懈,你退下罢。”
“是。”话音落下,下首飞鱼服佩绣春刀的男子行礼退出,殿内又重新归于了沉寂。
过了约半盏茶的功夫,元庆帝忽放下了手中信纸,朝旁喊了声“戴九金?”
“奴才在。”
“传人进来,朕要拟旨……”
隔日,庆宁长公主府上接到一封圣旨,还是一封赐婚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元氏之女元奉清温婉贤淑、恭俭敦厚、才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今有长公主庆宁之六子许沛东,年已弱冠,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元奉清待宇闺中,与之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赐婚与二人。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庆宁长公主咬牙接下了旨,转头就被气了个仰倒,第二天又入宫求见了元庆帝,她深知这个弟弟的脾气,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是绝不会插手自己府上之事的。
只是,待再从宫里出来时,长公主的脸已变了一副样子,不复往日的嚣张,而是冰冷的可怕。轿中,长公主闭着眼对侍女吩咐道:“回府后,将六少爷带到祠堂来见我。”
庆宁长公主的驸马是她自己挑的,许家本属老牌勋贵里的一支,只可惜前几十年一代不如一代,一直到了驸马这辈才有了起色。
公主驸马共育下六子,前头几个都颇有出息,惟有嫡幼子许沛东自小便有些顽劣,没少让长公主操过心,但要说进到祠堂训话,也是少有的,可知庆宁长公主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长公主一回府,便摘了头钗换了素服,去了祠堂。随后,许沛东也被‘请’了过去,他一进门,就看到长公主正双手合十,直直地跪在蒲团之上。
“母亲…”
“跪下。”
许沛东刚一出口,就被长公主呛了回去,但他心中大概已明白缘由,便也未再多话,利落地应声跪下了。
“你可知,今日叫你来此,所为何事?”
“儿子知道。”
“说说看。”
“陛下突然降旨给儿臣赐婚,看似是喜事,实则是敲打,态度的转变正是在秦王事发之后,想来陛下是知道了儿臣在负责秋猎防卫时,故意放跑刺客一事。”
“还有呢?”
许沛东闻言,猛地甩头看向身侧道:“陛下知道了是韩王?”
“隔墙有耳,话就是从你嘴里传出去的,你难道不知?”
“我?我只和秦王…”许沛东呆了一下,喃喃喏声道:“这么说,宗人府里的那些话…全被陛下派去的耳目听到了……”
“不然你以为,以你和秦王平平的交情,专门选了这时候去看他,不会惹来陛下的怀疑吗?”
“是孩儿错了,儿子愿受责罚。”
长公主闻言,敛目平静道:“不,是母亲错了。一直以来,念着你是家中幼子,出了什么事儿都有上面五个哥哥顶着,总不忍教你吃太多苦。却不曾想,将你养成了现在这般行事粗莽、不懂瞻前顾后,不会为家人着想的性子……”
“母亲!”
“不要打断我,听我讲完。世人总说年少轻狂,所以从前你与人打架斗殴、到处闹事的时候,我心中的都是:等你再长大些就好了。你爹每次要严罚你的时候,我这个爆炭性子总会忍不住与他呛起来,就怕他罚的太狠了激起你的逆反心来。
你大哥则与你相反,因他是长子,我同你爹对他的要求,从小就比对你们几个要严格。可这些年来,你大哥为家中做了什么?你又为家中做了什么?五个哥哥,哪个没为你解决过几桩麻烦?如今你们长大了,我才真正看明白,果真慈母多败儿!我这么多年对你放纵的结果,就是全家人跟在你的后面,替你收拾一个又一个的烂摊子!
你以为,长公主之子就是多么了不起的身份了吗?竟连夺嫡这种事也敢搅和进去?你知不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一人站错了队,赔上的可能就是全家?”
长公主这一番言辞,激烈又恳切,听得一旁许沛东是再也坐不住了。
“母亲,儿子没有参与储位之争,更没有站队,那件事是……”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没有?你以为那些夺嫡中站队的人,全都是自己主动的吗?你以为韩王这样做只是单纯为陷害秦王,而不是借由此事拉你下水吗?你知不知道引火烧身这四个字怎么写?”
“母亲,我知韩王目的不纯,但我手上也有他的把柄,我不会轻易教自己被人利用了的!”
“你有什么把柄?”
“秋猎一事,既是我的把柄、亦是他的把柄。儿子当时想过,韩王是不敢借此事来要挟我来替他办事的。只因事情一旦暴露,儿子最多不过是个玩忽职守的责任,他却是实实在在的谋害手足,这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他不会做这么不明智的选择,另外儿子也搜集了一些他私下与世族过从甚密的证据……”
“可你忘了他是陛下的儿子,人心是偏的,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本性是好的,只是受了奸人的谗言诱导才会犯下错误!废太子被贬为庶人,听起来似乎已经是天大的惩罚了,可事实呢?就他犯下的那些事而言,被杀十次头都不为过了。
杜衡不过是受了刘广的钱帮他遮掩,就被诛了三族,太子可是盗卖官粮案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却还能留一条性命,凭的是什么?不就凭他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吗?到时若是事发,你是不会有事,可陛下心里会责怪你、对你不满、甚至再不重用你,这些你都想好了吗?又能承受吗?”
许沛东此时也明白过来利害了,低垂着头道:“这次是儿子鲁莽了。”
“希望你是真的把这个教训记到了心里,如今你的婚事已定,要娶进门的,也是你所心仪的女子,日后在做任何事之前,都要先想想家中的妻子父母,担起你作丈夫、作儿子的责任来。这也是母亲今日将你带来祠堂的原因,今日的许家,是历代列祖列宗以他们毕生努力铸就的,你作为许家的第七十六代子孙,身上担着光耀家族的重任,不要辜负先人的心血。”
长公主说完这番话,轻轻闭上了双眼,仿佛终于说累了。
长灯浅明,一夜静谧。
*
十月底,宫中传下圣喻,免了成王禁足。
十一月,京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城外灵安寺,顾小楼正一边围着暖炉烤火,一边等着炉子地下的烤红薯,嘴里还忍不住念道:“好香啊……”
“我说馋丫头,你是专门挑了这个时候来和老夫抢红薯吃的罢?”旁边公孙绩故意佯装不满道。
他这辈子走南闯北哪儿都去过,被困在野外的时候常有,做起吃食来很有一手,顾小楼自打吃过一次后便喜欢上,只嘴上还是秉持了师生二人一贯的相处风格道:“老师,您怎么能这么想,您烤的红薯虽好吃,但学生我是那么没见过世面的吗?当然不是!”
“哼,我看就是世面见的多了,才容易被这样简单美味的吸引。”
“老师,您用不用连吃个红薯都要讲出一番道理呀!对了,对了,红薯应该熟了罢?我帮您刨出来!”
“还说不是冲着老夫的烤红薯来的,比老夫还心急!”公孙绩说罢,便拿了把干净的钳子探身去取红薯。
矮矮胖胖的干皮红薯,头尾两截被烤的半焦,从中间掰开,香味瞬间铺满了整间屋子,入口甘甜,甚是美味。师生两个,一老一少,开始吃着红薯,就着小粥,用起了晚饭。
“老师,听说圣上前几日召您入宫了?”
“嗯,你也听说了?消息蛮灵通嘛。”
“非是学生消息灵通,实在是您的身份着实引人瞩目啊,你这一入宫,朝廷上下可都轰动了一番。”
公孙绩是前朝老臣,也就是元庆帝的父皇在位时的朝臣,论资历,比现下朝中现余的大部分官员都深,内阁的卢之孝、程敬礼在他面前都算后辈。只不过他经历特殊,终是没能在朝中一直待下去。他之前同云丞宣入京时,颇为低调,除了几个老朋友,没多少人知道他已进京。
元庆帝这一传传召,算是将他乍然一下推到了众人面前,但皇帝是不会在没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的,元庆帝突然召见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甚至带点敏感的人,只怕还有什么后续。只是先皇弃用的人,今上难道要重新启用吗?
“丫头是想打听点内幕消息罢?问之前你不如先猜猜,陛下所为何事?”
顾小楼来之前早有过多种猜测,这时便说了几个出来,公孙绩听后,却是一直摇头。
“给你个提示,雍王。”
听到这里,顾小楼一下愣住了。
自回京后,纳兰朝派属下给她带过不少次信还有礼物,小到一束花、一支钗子,大到各类稀有的珍品名藏,陆陆续续送了十几趟总是有的。信上所写的内容也没有过分暧昧,多是些‘偶然得见此簪,清雅别致,堪配予卿…’
只是每次结尾都会加一句‘念卿’或‘甚念阿宛’,以致顾小楼每次看完都不禁有些脸热,心中却又漾起欢喜。
但说起来,她已有段时间没同纳兰朝见过面了,她只知道纳兰朝很忙,并没有刻意去探问他到底在忙些什么……
公孙绩看着顾小楼的面上,少见地升起了几抹红晕,于是摇头笑侃道:“看来,这里有人同雍王关系不太一般啊!”
顾小楼闻言,脸蹭地一下变得更红了。
公孙绩见此,笑着摸了把胡子道:“好了好了,少男少女情窦初开这种事儿很正常,老夫不逗你了。不过你平常可个是机灵丫头,就没从雍王那儿打听到点儿什么出来?”
“没有。”顾小楼说完这句话,心下忽生出几丝怪怪的感觉,一时却也说不好是什么。
“也是,你二人在一起讨论的肯定不是这种话题,你不知晓也属正常。”
“那老师可否一解学生心中疑惑呢?”
公孙绩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开口道:“我之所以提到雍王,乃因,这桩事其实是由雍王向陛下提出的!”
听到公孙绩这么说,顾小楼心中的疑惑更深了,“陛下召老师前去,可是因,老师是这桩事最好的实行者?”
“可以这么说,或者说,起码陛下目前是这么认为的!”
“难道与北胡有关?”要说公孙绩身上最特别的地方,莫过于他曾在北胡王帐呆过五年,虽是被迫的,但大魏如今的官员中不会再有第二个比他更了解北胡的了。
“北胡原本是多部族混居的,但多年前,如今的草原上的霸主冒顿单于以几场大战一统胡地各大部落,并将与之对立的西戎王安达赶出了草原。安达在大败后,率领部众一路逃出了西域,据说如今在楼兰国附近泊居,与西羌成了近邻。陛下想要我做的,便是出使西域,以联合西羌与西戎的势力,联合抗击冒顿所统的北胡!”
顾小楼知晓前段时间北胡对大魏的多次骚扰,也曾心中担忧,元庆帝重文轻武,大魏如今的军事实力比致高祖、先皇时期要退步不少。起码在先皇时期,就未吃过受了骚扰还要咽下的窝囊气。
公孙绩说这个建议是雍王提出的,而元庆帝又召了公孙绩入宫,那就是说,元庆帝不仅采纳了这个建议,且还十分重视,以至于现在就开始找起了人选……
这时,只听公孙绩继续道:“近年来,西羌的内部也不是很稳,三年前曾发生过一次血腥争权,西羌的大王子嫉妒后母所生的六王子,趁着西羌王突发病重,发动了军|变,斩杀了王妃,六王子也被一路追杀不知所踪,并在之后试图架空西羌王。
只不过,他还是失算了,西羌王当时的心腹在事发后先假意投诚,骗取了大王子的信任,表面上陪他一同架空西羌王。实则,早在暗地里做起了内应,一边给西羌王通风报信,一边派人去寻六王子。终于在两年前,教他找他了已逃至我朝的六王子,不久后,西羌王撑着病重的身子,联合心腹斩杀了大王子,并将曾经背叛了的势力一一清剿、迎回了幼子!
大王子手里的势力不小,经过这样一番大规模的清理,如今的西羌,可称得上元气大伤,起码五年无再战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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