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不如今夜就由儿子守在这里罢。”八皇子出来打圆场道,他知道纳兰朝的性子,他这位七哥话虽不多,但最擅长不动声色地把人气个半死,自己的母妃又是个容易受人所激的,所以不如自己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不对还能早些察觉。
嘉妃看了看儿子一脸认真的表情,妥协道:“那好,这里便交给吾儿,切记好好守着你父皇。”
“嗯,儿子会的。”
一群人三言两语就定好了留夜的人选。
不过纳兰朝并未留下,他明日还要到政务堂处理事情,晚上睡不好第二天起来是没法办事儿的,但若说直接回雍王府未免太过心大了,于是他便回了曾经住过的皇子所,这样第二日赶去早朝和政事堂都十分的方便。
还有就是,元庆帝醒了,事情随时可能有变,他要留在宫里及时应对一切可能的状况??????
第103章
翌日,元庆帝已经能够开口说话了,皇帝的醒来给朝局带来了新的变化,表面上程党风头渐平,卢党隐有重新压过一头之意。
这段时间,纳兰朝每日都会去太极殿为元庆帝交代这些日子他处理过的政务。这天,纳兰朝照例去探望皇帝,只是刚一进殿就发现地上跪着一人,快要走近时他才认出,这人竟是早被圈禁于宗人府中的六皇子秦王??????
元庆帝见到纳兰朝进来,脸色略沉了沉,事实上,自元庆帝醒来后,对纳兰朝的态度是一天比一天不好,越来越冷肃。
“儿臣见过父皇。”
“稍后你八弟也会到。”
纳兰朝听到这句话,半敛着的眼神只略微停顿了下,很快便恢复了自然,应道:“是。”
这时,元庆帝看了眼地上还跪着的秦王,叹了声气道:“你也起来罢。”
“谢父皇。”
许久不见,秦王人比从前消瘦了不少,但精神看着倒还不错,整个人的气质也更静敛了。
未过几时,八皇子便赶到了,三位皇子齐齐立在元庆帝下首,皆是俯首恭耳准备听训的模样。一时间,殿门紧阖,殿中内侍尽退,只余父子三人静默不言。
元庆帝眼神一一扫过三人,最后停在了八皇子的身上,空旷道大殿内,皇帝略带了几分薄怒的声音响起:“小八,你是不是以为父皇生了一场大病,就越发年老体迈、老眼昏花了?”
八皇子惊恐地瞪了下眼,忙道:“儿臣不敢。”
“不,你敢,不然你怎么会在朕病重不醒之际,跑到卢之孝跟前去献殷勤呢?”
“父皇!儿臣绝未如此,父皇在儿臣心中就如圣山一般的存在,在您昏迷之时,儿臣除却担心之外,心中实在不胜彷徨。儿臣想着,卢大人乃阁臣之首,所以偶有请教交流,但仅止于此绝无更多,请父皇相信儿臣!”
“小八,朕对你???很失望??????”
这段日子以来,八皇子一派没少在元庆帝面前给纳兰朝上眼药,大多是些关于雍王与程党一脉勾结、把持朝政、排除异己的事。如果是以前,元庆帝可能直接就发落纳兰朝了,但自他醒来,从多人口中得知了成王造反当日七八两位皇子的表现之后,他心底的天平便有些变了,直到他刚才从老六口中听到了那些话??????
元庆帝说罢此言,又将目光转向了纳兰朝道:“老七,你有什么想对朕说得吗?”
“不知父皇指的是哪一方面?”
“过去的所有。”
纳兰朝敛目思索了片刻,回道:“儿臣愚钝。”
“这两个字从来与你无关,你很聪明,甚至比你所有的兄弟都聪明,既然你不明白,那让老六给你说说罢。”元庆帝甩出这句话后,便将后仰身体靠到了椅背上,视线来回在秦王与雍王二人的脸上睃视起来。
秦王显然是等这一刻很久了,轻轻朝着元庆帝俯身拜首后,才对着纳兰朝启口道:“七弟,你知道为兄被关在宗人府的这一年来,想的最多的一个问题是什么吗?”
“六哥有话不妨直说。”
“人人都道雍王寡言,可要为兄说,七弟这张嘴实比那些自诩那些能言善辩的御史们,要厉害的多。众兄弟中,若论亲近,你我之间从前也只隔了一个庶人箴,然而,若论了解,为兄还是要对七弟说一句自叹弗如。
这一年来,为兄在宗人府中最多思考过的一个问题便是,蓝文道的家人究竟为何会找上四哥?没错,蓝文道确是本王的人,所以在他被卷进废太子庶人箴一案时,本王早想好了法子救他,这一点,蓝文道本人亦是知晓。
这样一来,他就实在没有理由转投四哥,因为一旦如此,他就要先献上一份以自己仕途为代价的投名状给四哥,那他从前做过的那些事全都会暴露在父皇面前,怎如被本王费些功夫、干干净净地捞出来的好呢?直到前段时间,本王听说了七弟你欲与郑氏结亲一事,本王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件事的要门,竟在七弟这里!
七弟未来的岳父郑光郑大人,正是蓝文道调入京城后的直属上级,如果本王所料没错,七弟早便与郑光暗里勾结一气了罢?因为蓝文道与本王的关系,郑光多少是有些猜测的,所以如果不是七弟你早就从郑光那里知道了这一点,然后利用蓝文道家人与他之间的信息差,给蓝家传了错误的暗示,他们如何会跑去找四哥呢?”
纳兰朝听完秦王这一番控诉,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秦王很聪明,他刚才这一番话看似全程都是些揣测之言,好像有很大的反驳空间。但这只是表象而已,秦王不是会打无准备之仗的人,元庆帝也不是偏听偏信、轻易就被这么两句话糊弄了的人。秦王身背罪责,能够说动元庆帝叫自己过来当面对质,一定是建立在元庆帝看到了更有说服力的证据这个前提下??????
于是,他停顿了片刻后只淡淡回道:“六哥的话还没说完罢。”
“为兄不过是想先问一句,此事,七弟是认还是不认?”
“不认。”
秦王听到这句话,立时就要反驳,却听纳兰朝继续道:“本王与郑大人之间,并没有六哥想的那么亲近,所谓的从郑大人那里得知六哥与蓝文道暗渡陈仓一事,更是无稽之谈。不过,蓝文道的家人却曾见过本王,那时,蓝文道因废太子一案被下了诏狱,引得蓝家上下惶恐不安,四处求人,也曾求到本王的门上来。不过,本王没有答应,只和求见的那人说了一句话,要想活命,最好能戴罪立功。但本王也未料到,他们选择的戴罪立功之法,竟是披露蓝文道与六哥你的信件??????”
话音落下,在场三人包括元庆帝,全都将目光聚焦在了纳兰朝的身上,他刚才这番话,还真是语出惊人。可若细想,却又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确实能说得通。
首先,废太子一案在当时可谓十分严重,涉案者抄家流放的不在少数,蓝文道被关在诏狱之初不能与外通信,蓝家会害怕实属正常。偏偏这时候,秦王因与废太子走得过近,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不管是出于安全还是出于保密,他都不好直接给蓝家传信;或者他也传了,但蓝家见不到效果就不敢相信更不敢就此放心。
而蓝文道表面上所依附的□□,又皆是自身难保无人可求;至于卢党程党之流,当然不会为一个小小的蓝文道趟进这趟浑水,那么蓝家能求的,就只剩剩余的几位皇子了。雍王虽也与废太子亲近,但他一向处事公正所以未受牵连,恰好在元庆帝面前又能说的上话,蓝家人找到他身上也不算难以理解。
还有他那句戴罪立功,可说的也很多。站在旁观者的立场看,蓝文道既是因与废太子有牵扯入狱,想要减轻罪过,那么自然是坦白从宽、交代清楚自己曾经为废太子做的那些事,并提供更多证据戴罪立功的好。
但是如果站在蓝家人的立场上看,这句话很可能就会被解读出别的意思来,因为从蓝家能那么快把秦王和蓝文道通过的信交给韩王来看,他们显然是早知道秦王与蓝文道的这层关系,人处在危险中殿时候会格外的紧张和敏感,纳兰朝这句话很可能被他们理解为另一层意思,即雍王已经知道一切,这是在暗示他们交代出秦王??????
一旦敢把这个证据拿出来,那他们能找到的攀附对象范围就大了,比起语意含蓄、态度不明的雍王,当然是和秦王有仇的韩王更适合他们合作,毕竟,秦王是先对韩王下过手的,如今韩王再站出来回击的可能也比雍王更大,蓝家拿着证据转投韩王也就说得通了!
甚至就连当时秦王与蓝文道的事被揭发时,纳兰朝没有站出来自陈这一出也能理解,毕竟如果真如他所言,他只是提醒了那么一句,确实没必要在那个关口站出来给自己惹麻烦。
综合各层看下来,虽然纳兰朝刚才的话,自曝了他以前没说出过的一件密事,但这个回答简直没有任何漏洞、完美的无懈可击。
元庆帝看着纳兰朝毫无畏惧的坚定坦荡之色,陷入了深思??????
第104章
确如纳兰朝所料,元庆帝已经查到了蓝家在蓝文道入狱之初,曾同纳兰朝有过接触的事,如今纳兰朝坦坦荡荡地把话撂明了,看起来倒真像是问心无愧,但秦王所诉的如果只是这一桩,元庆帝也不会兴师动众把这三人叫到一处来对质了。
秦王本想着,纳兰朝是万不敢承认此事的,这样他就能借此事陈胜追击说出另一件将他打入谷底的隐秘,可惜纳兰朝的狡猾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时是很难把话圆的滴水不漏的,但纳兰朝反应的很快、还很缜密,如此一来,秦王心中不禁犹豫了起来,这个七弟会不会早有准备?自己手里的这张底牌要不要在这时候暴露?
突然,坐在上首的元庆帝开口了:“老七,是什么时候决定与郑氏结亲的?”
“回父皇,是今年的元月末。”
“为何要和郑氏结亲?”
纳兰朝沉默了一下后,答道:“面对强大的敌人,欲要破之,必先分而击之。门阀世族势大根深,儿臣知晓父皇早有打击削弱之意、且一直通过提拔寒门来与之对抗,对于父皇这一决策,儿臣深以为然。
然而,在父皇病重之际,朝臣心思摇摆不定,儿臣一人势孤力弱,实难支撑,只能借力而行。儿臣认为,世族要破,但不能迎头直上,需得借力打力,让士族内部彼此争斗、相互制衡。要做到这一点,除去提拔寒门,还需先从内部分化敌人,这时候就需要找一支大世族来破局,郑氏就是儿臣选定的那柄破局之斧。”
关于元庆帝的这一问,他早就想好了答案,没有敷衍、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到了这一步必须实事求是,只有实事求是才能获得元庆帝最大程度的谅解。
果然,元庆帝听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露出了欣慰的神色,叹道:“这一步,朕不是没走过,当年选中钱氏就是为的这一点,但结果你们也看到了……”
此话一出,八皇子登时愣了一下,钱氏正是他生母嘉妃的母族即他的外家,虽然他心中也早就有数,但这是元庆帝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这么明晃晃地说出纳嘉妃入宫的根由。
元庆帝的后宫,高门世族出身的妃嫔只有四位,分别是韩王生母贤妃、成王生母崔贵妃、雍王生母庄妃以及八皇子的生母嘉妃,但这四位皇妃入宫的具体缘由又各不相同。
贤妃的母族是延陵吴氏,吴氏虽乃江南大族,但家中子弟多留居江南少参党争,与五大世族之首的崔氏风格迥异,彼时崔氏的上一辈家主正任内阁首辅,弄权博弈之心简直可称直逼皇权。
元庆帝当时纳崔贵妃入宫,更多是出于被动,所以为制约崔氏,他便纳了同样世族出身的贤妃一同入宫。谁知贤妃是个真淡泊的出世之人,完全没有与崔贵妃一争长短的心思,整日吃斋念佛在这宫里做起了富贵闲人。
元庆帝无辙,只好抬起了元淑妃来与崔贵妃对阵,至于后来所纳的庄妃,就完全是一场意外了。当年他在宫外划舟游湖时正巧遇上了庄妃跌下水,他本不欲理会的,但庄妃身边的那些丫鬟婆子竟没有一个熟练水性的,只是勉强淹不死自己的程度,救人就别提了。于是他便派了自己身边的宫女下去捞人,最后把人救到了自己的船上,后见庄妃的脾性样貌都还对他眼缘,便纳进了宫里。
只可惜庄妃自进宫后,就像变了个性子似的,颇有几分不得志的寡欢之意,元庆帝这心思也就淡了,加上庄妃人去得早,郑氏在他心里的存在感从头到尾也没多高。
唯有嘉妃不同,钱氏一族在当年是十分汲汲营营的,元庆帝就是看中钱氏想要往上爬的野心才与其合作纳了嘉妃,没想到钱氏胆小,只是在最开始的斗争中碰了几次壁、吃了几次亏,便再不敢与其他几大世族对抗,不然,若照着元庆帝当年制定的路子走下去,钱氏在门阀中的势力很可能已经超过了崔氏。
而对于皇帝来说,收拾了第一个就能收拾第二个,钱氏虽也是大世族,但他们为皇家做事,元庆帝自然会给他们留一条余地。即便世族整体被削弱了,但如果能坐上其中的头把交椅,还是远胜从前的,毕竟只要皇权一日存在,世族便不可能彻底消失,变者要把握的是新旧轮替、趁势上位、取而代之的时机!
不过纳兰朝这句话也暴露了他的野心,在元庆帝不能坐镇且将来生死未知之际,他夺过这个担子的意义不言而喻……
一旁的秦王终于从纳兰朝的振振说辞中听到了自己想要的,当即便戳破道:“七弟这话的意思是,自己能布好父皇都未布完的局?做好父皇都未实现的事了?你的这份野心,未免太过昭然若揭了罢!”
元庆帝眼风陡厉,缓缓扫过秦王,却是说道:“你比朕还着急啊……”
“父皇恕罪,儿臣绝无此意。”秦王听闻此言忙低下头,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戾气,他在宗人府卧薪尝胆忍辱负重一年,今日好不容易见到元庆帝得以陈述所查,不由有些过于激动了,他要忍,要扳倒纳兰朝就决不能在这时前功尽弃。
在侧旁观的八皇子,心中全程惊疑不定,他有点搞不明白,秦王一个失了圣心被关进宗人府的罪王,怎就突然和风头正盛的雍王杠上了,难不成秦王是觉得,雍王倒了他就能乘势再起了?在八皇子看来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不可理喻,但雍王有难自己就必定得利,所以他也乐得看秦王撕咬。
可惜,纳兰朝这次显然没有按秦王所想的套路出牌,竟是直接对着元庆帝道:“父皇想知道什么,儿臣亲自来答。”
元庆帝眯了眯眼睛,却是问了一桩听来很久远的事情:“废太子勾结刘广一事,你是从何时得知的?又是从何人何地所得?”
“早知,东宫所为,尽在儿臣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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