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星辰如斗,月影西斜,顾小楼站在廊窗下望着天上的朦胧月色,神走出老远。
“阿九。”
身后顾延庭熟悉的声音响起,顾小楼转身,挥退了丫鬟,笑迎道:“阿兄,你怎么过来了?”
“来看看你。”
“我没事,阿兄莫要担心。”
经过这段时间以来的相处,她已经很好的适应了顾延庭这个兄长的疼爱与关怀,并且能够敞开心扉与之交谈了。
但是这次的事情她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理,在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前,她不想给顾家、给顾延庭添麻烦,所以她明知顾延庭是为何而来却没有主动提及。
因为她已经知道到了顾延庭的立场,这件事上,顾延庭是支持她的。
“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自己心里,家人,就是帮你分担帮你遮风挡雨的,不要害怕麻烦我,我顾延庭如果连自己的妹妹都护不好,还有何资格去谈护百姓护疆国?”
“阿兄,你对我真好。”
突然听到顾小楼这句贴心话的顾延庭,也难得地扯了扯嘴角,朗声玩笑道:“看来这失忆也有好处啊,嘴比从前甜了!”
“有吗?阿兄你休想骗我,我可是听阿宓说了,我以前嘴也是很甜的!”
“那不一样,以前嘴甜呢都是哄着阿兄给你买这买那,现在就简单多了,阿兄也省下很多力气。”
顾小楼噗嗤一声笑了,顾延庭是个武将但是个儒将,他在旁人面前都是一副彬彬有礼很有距离的样子,但同亲近的人在一起时,就像一个顽皮的少年,十分有趣。
话说到这里,她心情也好了不少,顾延庭见状,这才问道:“阿九,老实说,这件事你是如何打算的?”
“阿兄,我不想嫁,但我还没有想到万全的法子,所以我不知该怎么开口……”
“如果你心意已定,我这里倒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不管是假死也好,逃走也罢,其实只要太子有心,总会找到你。到时一旦被别有用心者告发到圣上那里,就是欺君罔上的罪名,风险太大,于你的安危不利。”
“阿兄的意思是,去找圣上?”
“是的,圣上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关键在于我们是否有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只要能找到合适的理由,一道太子选侍的赐封旨意,并不是没有让圣上收回成命的可能。退一万步说,即便圣上拒绝了我们的请求,有兰妃帮忙求情,是不会有危险的。”
“我也想过这点,但想了很多理由,都没有想到合适的。譬如说我命数不好、与太子八字不合,圣上一旦信了成功
的把握会很大,但收买皇家命师的难度何其之高?万一暴露,只怕还会惹来圣上大怒……”
“所以,不如‘染疾’。”
顾小楼闻言,眉头紧锁,这个方法她不是没有想过,但她怀疑纳兰朝不会这么轻易被挡住。
此时顾延庭提出,她又开始重新思考起了可行性,要说皇家最忌讳的,除了命数就是恶疾,可什么恶疾能恰到好处地持续几个月,影响她入宫,还不会被纳兰朝轻易拆穿呢?
第107章
幽暗的烛火下,顾小楼食指轻轻摩挲过桌上的茶盏边缘,思考片刻后突然抬首道:“阿兄觉得痨症如何?”
“听闻此症会传染,莫说皇家,便是寻常人家也会忌讳,但此症很难根治,于你今后谈婚论嫁有碍,不可。”顾延庭想也不想便拒绝了。
“阿兄,被皇室退了亲的女子,怕是没人会娶的对吗?其实从我决定走出这一步的那刻起,就做好了此生不嫁的准备。”
“不会的,过往那些年里同皇家退亲的不是没有,阿九相信我,这件事就给我来办。”
“嗯好,阿兄,不过我细细想过了,若是遇不到良人还不如独自一人过呢,潇洒自在,海阔天空,岂不美哉?”
顾延庭闻言,正欲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似是对顾小楼会产生这种想法感到不可思议,但旋即他想到,顾小楼自失忆后,独自一人在外漂泊了半年多的时间。她现在的心智虽然没有问题,可阅历却是缩了很大的水,细算起来,她所能记住的也就只有这半年里发生的事情,对人对事的态度比之从前纯粹简单了很多,所以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了。
想及此,顾延庭放下了茶杯,转而认真地看着顾小楼温煦地笑了笑,轻声道:“那为兄便竭尽全力为我们阿九找一个如意郎君,何时找到何时再嫁!”
“好,一言为定,不找到就不嫁!对了,阿兄,你既觉得痨症不可,可是有其他主意?快说出来叫我听听,此事今夜若是商议不出个结果来,我可是要连觉都睡不好了。”
“我来之前的路上想过了,唯一不会有损你将来名誉,又能趁机摆脱眼前这桩婚事的病症,只有意外所致的腿疾最合适。一来,事出意外,不易引来圣上还有外界对我顾府的猜疑;二来,不确定性大,一般腿疾最后能否愈合,便是大夫亦很难下定论,拖过了这段时间,等到他日言称痊愈,既不会影响你日后说亲又不至于授人以柄。”
顾小楼一听,双眼立时亮了,兴奋地附和道:“而且十分好装,若是其它病症,万一圣上派了太医来查,只要一诊脉便会发现不对。但意外引发的腿疾便不然,它是外力所致,外伤好后,短时间是很难看出是真是假的,即使他是太医也不能刨开我的骨头开罢!到时我便是坚称我就是动不了,他又能奈我何?”
“具体细节还需再认真研究一下,必须要装得像些,只是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时间,不能四处走动了。”
“这没什么的阿兄,人要想成事,怎么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呢?比起入东宫受一辈子的苦,我宁愿先忍过这几个月的小苦。你不知,阿九一想到将来可能要在太子妃面前伏低做小、日日请安,然后和东宫里那一大群莺莺燕燕争宠抢一个男人,阿九就觉得喘不过气来,倒还不如剃了头发去作姑子的清静些。”
“阿兄明白,这一次,阿兄会好好保护你,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那些,纵是此计不成,我还有别的法子,只要你能快乐、安康,其他的都不重要??????”
*
这一夜,同样辗转难眠还有一个人,被赐封太子妃的郑氏女郑玉芝。
此时已至三更,郑玉芝躺在阔大的拔步床上,眼睛睁开又闭上,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最终还是睁开了。
外间值夜的丫鬟睡得很沉,郑玉芝没有唤醒任何人,而是独自一人爬起来,披好衣服后她先是将内室的蜡烛点燃,后又返回至柜奁前,探手从下面翻出了一壶酒拎到桌前,随后开始一杯接一杯的独酌起来。
月上梢头,发丝微乱的少女同白日比,就像换了一张面孔似的,不再端庄不再淑雅,而是一脸的凄惶萧瑟,再转眼已是满面清泪。
喝了多半壶后,少女脑中终于涌上一丝醉意,这酒不是寻常女儿家会饮的米酒或果酒,而是纯度很高的剑南春,一壶下去足有半斤还多。迷蒙间,少女撑臂欲期,只是突然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壶,于是便听当啷一声,茶壶落地,外间值夜的丫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砸醒了,忙揉了了眼睛起身往屋内走去。
一推门,就看见自家小姐正傻立在原地迷瞪着眼,见到丫鬟进来,才木木地抬了下头喃声道:“你来了。”
说完这句便晃晃悠悠地朝她走了过来,丫鬟此时已是心疼的眼圈都红了,一边上前扶住郑玉芝一边哽咽道:“小姐,地上凉,安香扶你到床上去。”
“安香??????我???好疼啊,这里好疼啊??????”郑玉芝左手锤上胸口的位置,闭着眼低声呢喃。
安香一听这话,再也控制不住,泪珠子立时跟着滚落下来,“安香知道,安香知道,安香求求小姐不要再全都憋在心里、一个人死撑着了。”
郑玉芝却不再说话了,只是闭着眼缓缓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倒在安香的怀里沉沉睡去。
安香帮自家小姐盖好被子掖好被角,又洗了张帕子,帮郑玉芝轻轻擦了圈哭的满是泪痕的脸,才去整理归置了桌上残留的杯盏酒壶。
眼看婚期在即,可她家小姐的状态,好像又开始反复到了半年前的那段日子,只有靠喝酒才能安眠的日子。若嫁的是旁人便也罢了,可偏偏是太子,这样的位置身份,当真容不得半点闪失,安香出门前又看了眼满身酒气、沉沉睡去的郑玉芝,深深叹口气??????
半月之后,就在东宫婚礼的仪程正式进入准备阶段之后,顾府突然传出了顾氏长女顾圣宛摔伤了腿的消息,据闻,顾圣宛是在一次世家闺秀的马球赛中意外从马上摔下的,当场便不能动弹了,在场许多人都曾亲眼目睹,所以顾圣宛摔坏了腿不能走路一事,当下就在京城的官宦圈子中传开了。
毕竟众人皆知,如今顾仲年之女顾圣宛正是刚被册封了太子选侍的,再有两个多月就该入东宫了,这个档口出事还真是有够“倒霉”。
之后,宫里又传出小道消息说,顾圣宛能被选中,其实是太子亲去陛下面前求了旨意来的,于是乎,这所谓的意外就更令旁观者们不能不浮想联翩了。
渐渐的,外面很多人都开始怀疑,这是有人嫉妒顾家或者是顾圣宛得了太子青眼,专门设计了这一出来害她的,甚至有那想象力丰富的,更是联想到了未来的太子妃郑玉芝及郑家人的头上。
毕竟,即便郑家背景深厚,但能让太子亲求的人,对太子妃不是没有威胁的??????
第108章
一时间外面各种传言甚嚣尘上、沸沸扬扬,顾府则是一概不理,只向元庆帝上表言称:顾圣宛腿疾难愈无法行走、恐会致残,不敢辱没了皇家名声所以自请退婚……
元庆帝知后,自是无有不允,连纳兰朝都未知会一声当即便应准了,皇家不能有一个残疾的儿媳,哪怕只是一个选侍。
纳兰朝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就亲带数位太医院的资深太医赶去了顾府,但却被顾延庭以男女有别拦在了屋外,只能在外面等着太医的诊治结果。
院外,纳兰朝的护卫一字排开,将院子围了个严实。院中,纳兰朝正眼神一错不错地紧紧凝视着顾延庭,一张口便是质问:“阿九马术精湛,为何会在马球赛上摔下马?”
“当日那匹马受了惊,有些发狂。”面对明显正处在盛怒之下的纳兰朝,顾延庭表现得很镇静,只语气不卑不亢地回着对方提出的疑问。
“孤不信。”
“大夫说,只要慢慢用心医治,不是没有康复的可能,但这需要时间,把握亦非万全。”
“你明白孤的意思,孤指的不是这个。”
“臣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当日现场的调查结果,孤已亲阅,可以排除有人故意作案的嫌疑,而简单的意外,在那样的场合下,并不容易将马术精湛之人摔成重伤……”
“殿下是质疑我们顾家在此事上作假?”见纳兰朝并未否认,顾延庭面上神情虽未有变,但语间却略带出一丝薄怒道:“如果殿下真是如此想法,那臣无话可言。”
“你们兄妹二人,还真是…很像……”纳兰朝说罢此言,想了想又道:“等太医走了,孤想见见她。”
“殿下来之前,丫鬟刚喂她刚喝下安神的药,可能不会被太医的动静轻易惊醒,殿下即便进去了,她可能也还在睡着。”
“无事,孤就是想看看她,顾兄可否同意?”
顾延庭沉下眼帘,略思索了片刻,终还是点头应下了,现在纳兰朝本就有所怀疑,如果这时他再拒绝的过于坚决过于彻底,可能会起反作用,看起来就好像他真的在心虚什么似的。
而且站在纳兰朝的角度,这个要求并不算太过分,他既然说了会等太医走了再进,就说明他不会让这件事传出去,何况以纳兰朝的性格,这一面只怕是免不了的……
不过,为以防顾小楼把握不好分寸哪里露了馅儿,只能先让她装睡了。
顾小楼此时正闭着眼在床上假寐,因纳兰朝在外面,这几位太医便没有查得太过仔细。
如今床上躺着的毕竟是位姑娘家,且还是当朝太子所钟爱的姑娘,他们总不能像面对男子时那样,亲自上手在腿上捏几个来回。大概步骤只能让丫鬟代劳,再传几句话,最后走走过场施个针探个脉。
加上皇上已经下令退了婚,之前也有大夫会诊过了,几位太医来之前报的希望就不大,粗略查过之后最后的结论和之前也差不太多。
这类因意外所致的双腿失去知觉不能行走,已经不是简单的外伤了,而是神经上的问题,光这么查其实很难能说根治。
半刻钟后,纳兰朝听着太医的禀报,面色愈来愈冷。等太医走后,他才提步往里屋走去,顾小楼的贴身丫鬟香芹则奉命远远守在了一旁。
日光透过纱窗格子铺洒了一地,鎏金宝杉炉里有清淡的香气不断散逸开来,顾小楼窝在鹅黄的蚕丝薄被里,只露出一张猫一般的小脸,看上去睡得正香。
纳兰朝走到床边,撩起长袍轻轻坐在了一旁的阁凳上,就这么盯着顾小楼的睡颜望了许久。
曦光微蒙,柔和的光线下,少女白皙的面庞上白色的小绒毛微纤可见,长睫密密落成扇,五官肤色都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清纯之感,这么静静躺着的时候像极了一只沉睡的精灵,分外乖巧可爱。
纳兰朝忍不住伸手,帮她把将额前几根乱垂着的发丝拨到了脸侧,随后又重新掖了掖被角,看得屋角的香芹一阵紧张心跳,生怕纳兰朝再往下作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虽说顾延庭让她留在这里看着,但里面的毕竟是太子,她还是很不希望出点什么事的。
顾小楼一开始是装得,但闭着眼躺久了还真上来几分睡意,正迷糊间,就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从她的额间轻轻擦过,她心里立时就激灵了一下,是纳兰朝的手?
神经正紧绷着,就听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温柔又低醇的语音:“ 阿九,我不会放弃的,不管是天南地北还是西域东海,我一定会派人寻尽天下名医来治好你的腿……刚刚我一直在想,如果能像现在这样每日看着你该有多好,我可真贪心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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