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听到这一句话,立时双目圆睁愣在了原地,继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向了纳兰朝,但没想到,元庆帝接下来的质问,更加令他心惊。
“三年前,检举杜衡刘广盗卖官粮一案的陈敬,是不是你的人?”
“是。”
“为什么要这么做?”
“国之蛀虫,除之后快。”
这时,好不容易等到元庆帝亮出这张自己所呈底牌的秦王,再次忍不住插口道:“只怕你真正想除掉的,不是贪贿而是东宫罢……”
纳兰朝突然看向秦王,笑了下才道:“说实话,臣弟从未想过动手除掉东宫,因为臣弟清楚,只要有六哥你在,这件事就还轮不到别人操心。”
秦王当即被噎了一下,一时还未想出拿什么话来接,就听纳兰朝转而对着元庆帝继续道:“父皇,儿臣心知此事即便儿臣不去揭开,父皇早晚也会发现,但儿臣等不及了!我大魏虽国土辽阔、民生安定,但危机同样不少,北有羌狄,东临倭盗,群狼环伺之下还要面对世族林立、门阀根深的内忧,根本不能走错一步!
民心建难毁易,此等祸国殃民之举,实是在毁我大魏根基!我纳兰氏先祖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江山,不能毁在此等宵小之辈手里!儿臣若是知情不报任其发展,不仅有愧于祖宗基业,更有愧于大魏的百姓和那些为国为民的好官!至于儿臣的私心,惟一句话尔,纳兰氏的天下也是天下人的天下,不能交给那些满腹只剩下私利算计的目光短浅之人!”
此言大有睥睨天下之势,就连见惯了风浪、心几乎快要硬得如磐石般八风难动的元庆帝,都生出了一丝错觉,某一刻他仿若重回到了年少之时的热血豪情??????
一室静寂之后,元庆帝浑浊的眼神中忽闪出一束鹰芒,纳兰朝感觉到有前所未有的锐利眸色紧紧锁向了自己,接着,他听到了一句话,是元庆帝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你想做皇帝?”
此话音一落,殿中瞬时静得落针可闻,纳兰朝扬起头,对上的是元庆帝冷冽幽深的视线,他的目光却没有退,只清晰地答了一个字:“想。”
“你不爱名,不爱利,不贪权,不好色,为什么想要当这个皇帝?”
“因为喜欢,只是想到就会热血沸腾,在江山面前,所谓的权色名利,不值一提。是,儿臣是想做皇帝,儿臣不仅喜欢做皇帝,而且也自认能做一个好皇帝!”
第105章
纳兰朝直面迎向元庆帝灼灼的目光,并无一丝胆怯害怕,他知道,元庆帝今日召他前来必是因为废太子之事。
三年前,盗卖官粮一案最早就是因陈敬的检举而浮出水面,之后的几年时间里,废太子、秦王、还有韩王,都因为这件事断送了前途被元庆帝发落。而今,突然爆出了陈敬是他的人,元庆帝怎可能不多想?
到了这一步,他不能退只能进,所以没必要遮遮掩掩妄图蒙混过关,他的抱负、他的野心、他的动机,这些他统统都要摆出来,他在赌,赌元庆帝不敢把江山交给那些不如他的废物……
废太子重利短视,甚至不惜搜刮民脂动摇国本;秦王更是阴险自私毫无底线,眼中除了对权力的欲望,装不下半分家国;而八皇子,又多加了一条愚蠢懦弱;难道纳兰氏的天下就要交到这些人手上?他当然不甘。
是,他纳兰朝是心机深沉野心勃勃,但他想做皇帝,不是为了争权、为了享受,他有满腔的抱负与热血想要为这万世开太平、为万民造福祉,他要成为高祖那样的千古一帝!
元庆帝看着眼前雄心毕露无惧无畏的七子,一颗心就如落入汪洋大海沉沉浮浮。半年前他意外陷入昏睡,醒来后本以为前朝早各成一派乱成了一摊,却没想到事实超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醒时所看到的是一个比他昏迷前更好的朝局??????
党派的平衡、政务的分派还有军事的布局,不仅井井有条甚至比之从前更多了灵活与朝气。即便纳兰朝此刻在他面前所释放的自信已经达到了狂傲的程度,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儿子不论是心机城府还是眼界手段,都远在其他众皇子之上,亦没有令他失望??????
是的,早在他有废太子之心的那一刻起,纳兰朝就成为了他最属意的继承人,这个儿子并不是他最喜欢、最疼爱的儿子,但一直都是他心中最聪明、最可靠、最担得起大任的儿子!所以他才会派他去西北收服边疆的兵权,所以他才会明知他与郑家私下早有往来,却一直未予揭穿,他就是想看看,这个儿子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可以走到哪一步!
如今,他看到了,纳兰朝走得比他所想得更远,他走到了最后一步??????
“戴九金?”元庆帝沉默了许久之后,突然朝外高喊了一声。
“奴才在。”戴九金听到命令后,便赶忙小跑入殿。
“ 命人前来,朕要拟旨。”
“是。”
站在殿中愣了不知多久的秦王,听到这句话那一瞬间,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八皇子则是一脸懵然的望着前方,不懂事情的走向怎么就突然拐了弯儿,元庆帝突然要拟旨的这个举动更是一下将他搞得晕晕乎乎不明所以。
“ 大宝曰位,实在於丕承;万邦以贞,由建於明两。朕嗣宁鸿业,祗严永图,恭惟七鬯之主,岂舍人神之望。咨尔雍王朝,道备文武,日表英奇,生资睿哲,温文彰於日就,孝友禀於天成。往以凶戎乱边,干戈集事,是能出陪戎驾,入奉庙谋。
今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是立为皇太子,授以册宝,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尔其思王业之艰难,遵圣人之炯戒,远斥便佞,询谋正直。兢兢业业,庶保於大猷,然后无忝尔祖宗,克宁我邦家。往钦哉!丕膺景命,可不慎欤?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升文华殿,分理庶政,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1)
此诏一出,在场众人皆是震惊之色,秦王手足冰冷地听完了每一个字,八皇子则是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许久。纳兰朝望着上首一席龙袍静静矗立的元庆帝,心中滋味激荡难言,全程不知如何行完地礼。
“都下去罢。”元庆帝闭上眼,下了最后一道命令,他累了,自昏迷中醒来后,他的身体就大不如前,毒素对身体的伤害是不可挽回的,余毒的渗透力也很难彻底根除。就算诊病殿御医不敢说,他心中也大约有数,他的日子怕只有三五年了??????
颁布诏书只是立皇太子的第一步,太子册立乃国之大事,朝中反对的声音若是过盛亦是不小的干扰因素,甚至反对声过于严重的话,甚至会引发皇帝与朝臣及各大世族实力的对立,所以自古以来立太子只有出了《册皇太子文》才算真正得到朝廷的认可。
所以这一封诏书惊动的是不止有在场三人,还有朝野上下,然而,作为文臣半壁江山的程党早就入了纳兰朝麾下,加之以郑氏一族为首的世族的支持,反对声根本构不成威胁,册立皇太子的大典很快就提上了日程。
随即而来的,便是未来太子妃的册封之礼。
然而没有人想到的是,时隔半月之后,已逝前户部侍郎谥封忠正伯的顾忠年府上,也接到了一封圣旨,册封顾氏长女顾圣宛为太子选侍??????
此刻,顾府的一处庭院内,一男一女正在对视相望,只不过,一个深情一个无情。
“敢问,赐封民女为太子选侍殿的旨意,可是太子殿下所求?”顾小楼目色冰凉,直直望着对面的纳兰朝。
“是。”
“可民女不愿,还请殿下向圣上诉明情由,收回成命。”
纳兰朝听着顾小楼冷硬的语气,心脏微微一揪,其实对于顾小楼的这个反应他并不能说意外,但还是忍不住追问道:“阿九,你可否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你所痛,但太子妃这个位置于东宫而言,只是一场交易与感情无关,我会尽我所能,给你一切我的所能给的,绝不会让你受欺侮!”
“殿下,你并不知。民女是一个失去了记忆的人,不管从前我与殿下之间发生过什么,对如今的民女而言,都是零,只是零。过去的民女会怎么做我不知,可民女无十分清楚地知道,此刻的民女,不想入东宫,也不想做什么劳什子选侍看太子妃眼色,殿下可以放过我吗?”
顾小楼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她特意教人传话给了纳兰朝约他来府中相见,就是为探一探他的口风,如果纳兰朝执迷不悟不愿放手,她还会想其尽其它各种办法来解决此事。
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注定会三宫六院佳丽万千的男人,一想到要一辈子束在深宫之中与数不清的女人争一个男人,她便觉得可怖,觉得那样的日子毫无奔头??????
“你虽失去了记忆,但那日分别时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对我,并不是失去了所有感觉的,对吗?”
“感觉是多么缥缈虚无的东西?我对殿下有熟悉的感觉,不代表我就要接受殿下今日的凌迫,殿下喜欢我,究竟是像喜欢一件物件儿一样,只是想把它占为己有?还是像真正喜欢一个人一样希望她能开心快乐?如果是前者,殿下现在就可以走了,民女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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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诏书部分引用了全唐书
第106章
纳兰朝眼眸微垂,默然片刻后道:“我之所以同父皇求下这道圣旨,不是为了强迫你马上接受我,而是我不愿再等了,不能再等了…你无法想象半年前误传出你的死讯之时,我有多恨自己……
所以自重新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发誓,这一次我定要早早就把你护在身边,护在我力所能及的地方!因为我怕了,我怕再出现什么我预想不到的意外,怕你再次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出事。除去东宫,其他任何地方我都没有办法放心,你可明白?”
听到这里的顾小楼心底刚生出一丝触动,就听纳兰朝下一句道:“所以我宁愿你恨我,也要你留在我的身边,等你入了东宫,我会用将来的漫漫时光让你看到我的真心。”
可笑刚开始她还幼稚地以为,纳兰朝肯说出那番话就代表二人之间还有道理可讲,然而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讽刺,“所以殿下今后是打算,把民女像个橡泥娃娃一样禁锢在你的方圆三尺之内,不得离开一步了?”
“东宫并非龙潭虎穴,你就这么厌恶到我的身边吗?”纳兰朝心头涌起一阵苦涩道。
“殿下,或许在您看来,女子总归是要嫁人的,而照殿下方才那番说辞,我顾小楼如今有幸得蒙殿下青睐,您是断不会再容我嫁于旁人了。既然如此,早一步入东宫、或晚一步入东宫又有多大区别呢?是吗?”
说完见纳兰朝只蹙眉不言,便又继续道:“是的,这确实是大多数世人的想法,也没有错,但这个前提是民女愿意。可今日,民女可以无比确定地告诉殿下,民女宁愿绞了头发做姑子、此生不嫁,也不愿入东宫,一辈子活在高墙下,即便如此殿下还是要一意孤行吗?”
“你尚未进东宫,怎知它就会成为禁锢你的围墙?婚旨已下,距离婚期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你安心在家中备嫁,不要再多想了。”
听到这句,顾小楼忽然就笑了:“民女明白了,今日有劳殿下辛苦跑这一趟、让民女听到这许多真言,殿下请回罢,民女身体不适,就先请告辞恕不远送了。”
说罢,直接转身而去。
身后纳兰朝顿在半空的手举了半晌终还是放下了,他仰头望向天空,漫天如洗的晴色却丝毫挡不住他心中无边的空洞与无力。刚刚他嘴上虽然很硬,但心中其实有好几个瞬间都在怀疑地问自己,他是不是太心急了?
实际上,他之所以会这么着急还有另一层原因,是他方才没说出口的。
他深知失去记忆前的顾小楼是什么性子,她是明明动了情、却宁愿在成王府做门客也不愿进雍王府依附自己的女子;她是能对自己说出“她过腻了宅门闺秀的日子,如今所求是己志现处”的女子!
因此纳兰朝知道,一旦顾小楼恢复记忆,在此种形势下她是绝不会嫁给自己的。纳兰朝虽也想到了现在的她可能会对此事有抵触,但没想到她会抵触的如此强烈、没想到失去了记忆的顾小楼会和从前一样坚定决绝、面对同一件事的态度也是如此相似……
可是前朝国事繁忙、朝局波云诡谲,他还有太多的事要做,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耗费在这一件事上。只要她肯先回到自己身边,自己就没了后顾之忧,来日方长,今后的日子他可以慢慢等,等到顾小楼重新接纳他……
此时的顾府荣晖院内,正有人议论着外面发生的这件热闹。
“真是不要脸,还没过门就眼巴巴地把人勾到家里来了,这要是过了门还了得?”
顾圣甯这话只敢关起门来对着自己的母亲张氏说,现在满府上下都是顾延庭的人,她好几次乱说话都被穿了小鞋,自那之后便逐渐收敛了。
这口气虽忍得难受,但好在不用忍太久,下个月她便该出发去西陵的常平庵了,这顾府她也呆不了多久了。
顾圣甯发泄完后,却见母亲张氏并未如往常那样同她一起讥讽,而是目光涣散不知晃神儿想着什么。
“母亲,怎么了?您是在想事情吗?”
“嗯?”张氏怔了一下,才道:“没事,我是在想这桩婚事…有可能成不了……”
“哦?这话怎么说?”顾圣甯突然来了兴趣。
张氏却是神不属思道:“据我所知,他们兄妹俩对这桩婚事都十分的抗拒,并没有攀附东宫的心思。刚才雍王…刚才太子出去时的脸色好像很差,所以我猜测,她今日叫太子过府说得,有可能是拒绝的话。”
“可是如今圣旨都下了,这婚事还真能退了不成?”
“不知道,但万事皆有可能。”
“她是傻吗?虽说我顾氏一族属清流世家,没有与人做妾的先例,但若是这太子甚至皇帝的女人可就另当别论了,她便是真抗了旨、退了婚,还能嫁别人不成?谁还敢娶她?”
“是啊,母亲也希望她能乖乖的遵了这圣命,不要出什么岔子,不然只怕会连累你同宓儿。毕竟她是长女,她若能嫁进东宫,哪怕只是侧室,到底还是对你姐妹二人的婚事有利的,她若脑子不清楚犯了什么傻……”
“那母亲多多留意些便是,总归也就这三个月的事儿了,待三月一过,是好是歹都与我们无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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