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父先前就提过,叫她舍了粮食种些瓜果,怎么也能多赚些。秦莞从前没上心,这时候不得不好好考虑。
可是,种些什么呢?
寻常瓜果家家都有,且不好存放,若没有固定的售卖渠道,反倒不如种粮食保险。
正想着,清风便将晚饭端上了桌。
秦莞看到白瓷盅里的炖木耳,突然有了主意。
在她的记忆中,两年后汴京府衙会审理一桩大案,案子的起因就是木耳。
京中之人所食的木耳多为野生,个头小,肉质脆薄,且不易得,因此价格极高。
很少有人知道早在前朝便有川北山民开始栽培木耳,耳大,肉厚,口感绵软,比野生的还要可口许多。
有人偶然得之,写入了游记之中。
有那无良的黑商为了得到木耳培植的手艺,派人深入川北之地,对山民威逼利诱,事成之后竟残忍地屠戮了整个山寨。
唯一的幸存者是个年轻的赤脚游医,对方亲人皆逝,悲愤至极,千里迢迢来到汴京,敲响了龙亭之外的登闻鼓。
官家着汴京府衙审理此案,好在结果是恶有恶报,也算大快人心。
秦莞心思一动,这木耳的栽培技艺若她能提前买下,转移恶人的视线,这样一来既能免了一场祸患,自己又能赚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算买卖不成,也能顺道提醒山民早做防范,不至于遭了奸人的道。
秦莞越想越觉得可行,匆匆吃了饭便坐到书案前给舅父写信。
韩家自从在党争中受了牵连,族人便关了书院分散到各地。作为嫡系一脉,秦莞的舅父韩琪承受的非议最大,在政敌的重重打压之下,他干脆弃文从商,到登州做生意去了。
韩琪性格豁达,交友广泛,且头脑灵活,短短几年便攒下偌大的家业,韩氏商行遍布京东、淮南、两浙各地,甚至和南边的大理国也有生意往来。
秦莞在信中提到了川北大巴山一带的木耳栽植,只说是听旁人提起,希望舅父能派人入山花重金购买,并善待山民,为他们提供庇护。
其余的不用她多说,韩琪比她更清楚应该怎么做。
一封信写完,便到了掌灯时分。
彩练从外面回来,带来了风雅院那边的消息。
秦昌呵斥了秦茉,并责罚她一个月不准出府。
秦萱得了秦昌赏赐的一套湖笔,好心分给秦茉一支,却被她狠狠地摔在地上。因此,原本一个月的禁足变成了两个月。
当晚,秦昌在主母房里用了晚饭,直到彩练回来报信他都没出来,想来是要留宿。
彩练鼓鼓脸,替秦莞鸣不平:“明明是姑娘您受了委屈,得赏的却是二姑娘。听说三姑娘出门时还哭闹,话里话外说着姑娘的不是,也不见主君责备半句。”
飞云拽拽彩练的衣袖,叫她不要再说。
秦莞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却不会像从前那样气得食不下咽了。
秦昌不疼她,还有伯父和长兄疼她,还有母亲在天上护着她。退一步讲,就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疼她,她也会自己疼自己。
为什么要去在意那些不值得在意的人?
秦莞哂笑一声,将这场闹剧抛诸脑后。
她把信笺装入袋中,用腊封好,整个过程不急不慌,动作从容。
丫鬟们围在边上看着,不平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总觉得姑娘自打病了一场,就像突然长了好几岁似的,更加可靠,也更有风度了。
***
这几日水军忙于操练,秦耀家都没空回。
秦莞不放心把信交给别人,想了想干脆自己去送。
秦昌今日在府里没出去,秦莞懒得向他请示,干脆向后厨的娘子借了身粗布衣裳,带着彩练从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内城的驿站设在相国寺南门,坐马车需得走上半个时辰,骑马的话会快一些。
秦莞骑的正是三叔送的那匹小滇马。
滇马虽然个头小,实际耐力十足,最擅攀爬山路。虽然载着秦莞和彩练两个人,依旧走得稳稳当当。
其余牛马过拱桥时都需主人甩上一鞭子,小滇马却不然,两只前蹄往前一踏便轻轻巧巧地蹦了上去,周围一片叫好。
秦莞摸摸它的鬃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美人嫣然一笑,引得无数人驻足围观。
沿街的小贩抓住商机,笑呵呵地招呼:“上好的瓷器摆件喽,小娘子可要看看?”
秦莞还是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卖瓷器的,不由好奇地看了过去。
这一看反倒挪不开眼了。
摊上的东西并不是她以为的净瓶瓷罐之类,而是精致小巧的花鸟摆件,最大的不过拳头大小,小的像是一颗绿豆。
彩练指着一朵小瓷花惊喜道:“姑娘,有牡丹!”
秦莞也看到了,那团泛着淡淡紫色的小瓷花重瓣堆叠,簇拥着一团细密的花蕊,有些像她园子里种的那株魏紫。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一株。
秦莞下了马,伸手去拿。
就在这时,一只白腻的肥手伸了过来,明目张胆地抓向她的纤纤素手。
秦莞惊了一瞬,连忙收回手。
谁知,那只肥手竟恬不知耻地黏了过去。
秦莞的处境陷入两难。
即使手躲开了,却备不住让这个无耻的登徒子摸到别处。倘若伸手推他,同样难免和他肌肤相碰,不管怎么样都是恶心。
就在这时,凌厉的鞭风呼啸而至,一条长鞭唰地甩了过来,将那只进犯的肥手牢牢圈住。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那个锦衣华服的肥胖男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围观之人纷纷叫好。
秦莞抬头,看到一身戎装的梁桢。
他手里握着一条长鞭,乌黑的鞭身约摸用牛皮拧成,间杂着青白之色,许是缠了铜丝。
鞭尾绕在那登徒子的手腕上,抽离时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红惨惨地冒着血珠。
梁桢看都没看一眼,一脚踩在那只肥腻的咸猪手上,仿佛没有听到对方的鬼哭狼嚎一般,步伐稳健地朝秦莞走来。
金黄的甲胄衬得他更加威武,盔上的缨络有节奏地晃动,秦莞微扬着脸,不由地摒住了呼吸。
梁桢走近,解下肩上的披风,将她从头到脚罩住。
秦莞怔怔地仰起脸。
梁桢略略低头,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你以为换了身布衣,就不引人注意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12章 送她回府
梁桢给秦莞罩上披风,是不想让旁人看清她的容貌。秦莞懂,是以并未挣脱。
看着她顺从的模样,梁桢轻笑一声。
秦莞扬起脸,疑惑地看向梁桢,一双明眸仿佛含着水,圆圆的,难得乖巧。
梁桢抬起手,隔着兜帽揉了揉她的乌发。他的动作坦率赤诚,并无丝毫亵渎之意。
秦莞小小地躲了一下,两颊微烫。
梁桢勾唇,轻声道:“借一步说话。”
秦莞点点头,随着他往巷口走。
披风上满是梁桢的气息,如西北的烈风旭日般浓重、温热,她偷眼去看身侧的男人,只能看到他镶着铁甲的下摆,随着他的步伐有规律地晃动。
梁桢今日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有巡防营的同僚,都是些蒙荫做官却又不愿去地方上吃苦的“关系户”,隔三岔五点个卯,兴致来了便骑着马在内城转一转,混个俸银。
如今梁桢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只不过他进巡防营的原因和这些人并不相同。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和京城纨绔们迅速打成一片。
衙内们看着他如此细致地对待一个娇娇美美的小娘子,嘻嘻哈哈地起着哄。
梁桢笑骂一句,手臂作势揽在秦莞肩上——此时的他勾着眼梢,一脸调笑,和秦莞先前见到的样子大不相同。
身后又是一阵哄笑。
彩练一阵气闷,跺了跺脚,想要追过去,却被人拦住了。
相比之下,秦莞倒是淡定得多。算上这次梁桢救了她两次,她不觉得他会对自己怎么样。
果然,梁桢将她带到僻静的地方便退开了。
他朝秦莞拱了拱手,一本正经地说:“见谅,方才……”
“我知道。”秦莞笑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谢礼,“多谢梁将军。”
不用他解释,她都懂。
方才梁桢用披风遮住她,又故作亲密地把她带离人群,其实是不想让人认出她。实际他的手非常规矩,从始至终都没有碰到她。
梁桢耿直道:“近日京中不太平,小娘子要是没事还是少出府为好。即便出来,以你的模样反倒不必特意乔装。”
秦莞面上一窘,梁桢这是在嫌弃她的长相吗?
看着她气闷的模样,梁桢笑笑,难得耐着心思解释:“娘子生得好,若是布衫素面反倒引来宵小觊觎,倒不如像平时那般把侯府的气派端出来,这才没人敢惹。”
秦莞是个聪明的,他这样稍稍一说心下便懂了,然而面上却不想输了阵仗,“郎君说话向来这般直白吗?”
梁桢失笑:“西北民风粗放,梁某自小耳濡目染,不如京中子弟温文知礼,得罪之处还请娘子见谅。”
话说得好听,只是那挑着俊眉抿着嘴笑的模样,怎么看都和“见谅”不沾边。
秦莞鼓了鼓脸,带着点自己都没觉察的孩子气,“想必郎君公务繁忙,奴家便不打搅了。今日之事多谢了,改日定请长兄登门致谢。”
想到上次秦耀“登门致谢”的情景,梁桢挑了挑眉,干脆地拒绝:“不必了。”
秦莞又是一窘,好气哦!
看着她明明气得不行又努力维持着礼仪的模样,梁桢心里生出那么一丢丢隐密的小愉悦。
他不自觉地放柔了语气,带着些安抚的意味:“我的同僚中和贵府有交情的不少,难免有人认出你,今日还是回家去吧!”
秦莞心知他是好意,据实相告:“我还要去送信。这信……很重要,我想尽快送出去。”
梁桢抿了抿唇,似是带着几分无奈,“交给我吧!”
秦莞看着他坚毅的神情,拒绝的话不由哽在喉间,就那么鬼使神差地掏出信笺,交到了他手上。
原本,她连家里的下人都信不过的,却交给了一个仅仅有过几面之缘的人……
信笺脱手的那一刻秦莞就后悔了,然而又没有那么厚的脸皮再要回来。她忍不住拿眼盯着那封信,还有梁桢拿信的手指。
唔……有点长,还很有力气的样子。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一只大手压在她头顶,即便隔着兜帽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的力量。
梁桢笑道:“放心,我会亲自带去驿站,选一匹金牌驿马,即便是天涯海角也会尽快送到。”
“哦,那便多谢了。”秦莞胡乱往他手上塞了一锭银子,便红着脸跑走了。
——明明是个洒脱的性子,在这人面前却接二连三地红脸,怎么回事啊!
***
回家的路上,秦莞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很奇怪,明明上一世她和梁桢没有任何交集——至少在她的记忆中没有——她也没特意关注过梁桢,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许多关于他的事。
按照上一世的记忆,不久之后梁桢就会被赐婚,配的是官家最宠爱的嘉仪公主,贤妃娘娘的女儿,他的亲表妹。
公主配良将,又是亲上加亲,一度成为汴京城的佳话。只是后来梁家接连出事,这桩婚事到底没成。
秦莞叹了口气。
彩练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姑娘,有人跟着。”
秦莞心头一凛,扭头看过去,目光中带着几分凌厉。
她以为又碰见了坏人。
当她看清身后的那个人时,悬起的心突然就放了下来。
此时,就连秦莞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个仅有几面之缘的男人已经成为了可以令她安心的存在。
梁桢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上来,远远地坠在后面,身下的骏马不急不缓地踏着步子,在外人看来就像在例行巡逻。
秦莞看过去的时候,他板着脸,笑都没笑一下。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暖暖的。
秦莞知道梁桢不是在巡逻。
且不说用不用得着一位官居四品的虞侯亲自巡逻,就算有,也不会单枪匹马地从御街巡到西城墙。
在距离定远侯府一个街口的地方,梁桢停了下来。
秦莞也勒住了马缰,她脱下身上的披风,递给彩练,“还回去罢。”
“是,姑娘。”彩练抓到手里,随意地团了团。
宽大的墨色披风被她粗鲁的动作弄得皱皱巴巴,秦莞心头略略一紧,伸手拿了回去。
“还是我去送吧,你在这里等着。”
彩练眨眨眼,大大咧咧地哦了一声:“那姑娘快点,别叫人家说闲话。”
秦莞没理她,只是细致地把披风叠好搭在手臂上,朝着梁桢走去。
梁桢没有下马,只是稍稍矮下了身子。
秦莞双手呈上披风,梁桢伸手接过。秦莞屈膝致谢,梁桢颔首回礼。期间两个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却像说了千言万语。
梁桢一直待在原地,直到看着秦莞窈窕的身影进入侯府大门,这才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四月的清风吹过汴河,扬起郎君宽大的披风。
呼呼的风声里仿佛回荡着母亲临终前的嘱托。她说,倘若将来有个万一,唯一可信的只有韩淑人。
梁桢一直不明白母亲为何会这样说,明明韩淑人是姨母的女官,秦、梁两家素无往来。
或许,答案就在秦莞身上。
***
再说秦莞。
回了一方居,清风把小丫鬟们都支了出去,一边给她换衣裳一边拿了条棉帕给她看。
那方帕子比寻常的要大上一圈,以青色打底,只简简单单绣了几支竹子,一看便不是女儿家用的。
秦莞啧了一声,认出这是苏泽塞到她鞋底的那条。
为了不让丫鬟们发现,她特意藏到了床垫底下,没承想还是被清风翻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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