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你还口口声声说是真心待我,谈何真心?!
骗子,大骗子!
他如此骗她,知道真相的她却还如此念着他,满心想着他,甚至高兴他还活着。
真恨自己!
这么多年下来还是没一点儿出息!
“呜哇哇……”像个被男友甩了的小女孩一般,余玖忽然将头埋在臂弯里,哇哇大哭起来,惊得时年一颤。
任霓煌不敢置信地凝望着,手上的酒杯啪嗒落地碎成数片。飞蝴则是诧异地合不拢嘴:这就是传说中煞气逼人的九辰?
余玖哭完了,“咕嘟嘟”又满上一杯一饮而尽,随即再次哭起来。如此反复,周而复始,未曾停焉。
对他的情,无计消除,可真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亘古不休。那些耳鬓厮磨的记忆,烟水茫茫的七年,在她心里竟是如此风吹不散,天荒地老般磨人心肉。
月上三竿,余玖喝得酩酊大醉。飞蝴为她诊治一番发现并无其他问题,便转头对任霓煌道:“这家伙真有意思,我要与她交朋友。”
“哼,”不屑推开他,任霓煌从他手里接过余玖,“走开走开,我送她去客栈。”
“哦,”飞蝴打开手中的扇子,忽扇忽扇,悠然自得跟随其后,“任霓煌,江湖上的传言莫不是真的?你果真倾心这小女孩?她真的是九辰么,怎么我觉得她没什么内力武功……”
走在前面的任霓煌忽然停下了脚步,他柔荑般的手停在九辰的腰际,只微微转头,便能触碰她醉醺醺的面颊:“是,我是倾心她……她是我得不到的挚爱。”
飞蝴与时年惊得表情活像一副抽象画,她们从未见过任霓煌如此真挚、如此情深的一面。时年害怕地躲在飞蝴身后,生怕是自家教主喝醉了说了浑话。
带着余玖进了房间,任霓煌无情将门关上,留二人在门外。
将扇子合上,飞蝴伸手戳戳时年:“明日他要是问起……”
她默契摇头:“我们方才什么也没听到!”
“嗯,聪明。”
将醉醺醺的余玖放到床上,任霓煌气不打一处来。
“若他负了你,你就说,我携全五毒教教众闯进他的所在,将他撸了来让你泄愤!”他在床边徘徊逡巡,脚步细碎急躁,“若是有什么人阻碍你们,我便去将她杀了,哪怕得罪天下人,我任霓煌也没在怕的!”
踱步到桌边坐下,他为自己倒了杯水,强压住心头不快。
握着杯子的手用力紧着,只“啪嗒”一声,白瓷杯便碎在他细长的指中。
他怎么会不晓得,若是九辰想杀,哪有这么多事。无论发生什么,她心头那个人,她总是放不下罢了。
定是台舟遇见的那个男子罢,是自任霓煌认识余玖以来,她早早就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原以为那个人没了,直到台舟一面,才知那人还活着。
太可笑了,若是五年前,他定想不到自己会因为男女之间的破事在这儿生气。更不会想到那人爱的是别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心上。
再拿起一个杯子倒一杯水饮下,他不甘地起身走到床边,脱了鞋子爬上床,直撑着压在余玖身上望她。
若是别人,他任霓煌只需勾勾手指一个媚眼,便眼巴巴上来了,就连冷冥看他的眼神都时常不纯,她却从不对他流露出半点欲。望,更没私下看不起他,说他的闲话。
他知道,九辰自是不屑做这些不耻之事。哪怕他送上门去,在华丽柔软的温床上娇羞引诱,她也定不会理会他。
“九辰……”他薄唇微张,轻唤她一声。
余玖没有反应,只沉沉睡着,泪干在脸上,睫毛还挂有几滴泪珠。
确认她睡着,他妩媚地低下身子,红唇轻吻在她的眼角。
泪,很是咸涩。
复落在她的唇角一吻,他不甘地将侧睡的余玖摆正,抚上她的腰带。
手停在她的腰侧,他终是下不去手。
都已经如此不要脸地上了别人的床,他怎的就放弃了……许是不想让她讨厌他,也许是,单方面的付出,虽是他所情愿,但也并不是他想要的,一晌贪欢竟也悲凉。
傻,真傻。
一把年纪了,还拿一个没要过男人的小女子没辙。
他带着噬人心脾的悲伤起身,为她盖好被子,走到门口想想还是不甘心。
回首来到床边,他在她的颈脖留下深深的一吻:“下辈子吧,九辰,下辈子你可定要娶我。”
——————
许是宿醉的缘故,余玖一觉醒来,头痛欲裂。飞蝴送来一碗迟到的醒酒汤,余玖接了一饮而尽,抬头才茫然问:“你哪位?”
此时任霓煌与时年已不告而别,飞蝴解释了来龙去脉,背着一诺大的药箱:“我此行要去西微城边的西微山采些稀有药材,九辰若是无事,可与我同行。”
余玖深吸一口气,揉了会太阳穴才让自己清醒些。她下意识伸手摸摸脖子,发觉有一处微痒,来到铜镜前才看到一点殷红。
被蚊子叮了?
“去不去,九辰?”
思及自己尚未听江微尘解释,但一想到那个小骗子,她就怄气般不想去找他。
“妥,我跟你去采药吧。”
西微山乃绵延的山脉,从西微城延伸到大漠内部,逶迤千里,蓊郁岧峣。
一路上有余玖的帮助,二人行路快了许多。
“飞蝴,你是五毒教中人?”
“我算半个五毒教人,”飞蝴笑道,“我的师傅是五毒教副教主,与任教主交情深厚,但我尚未入教,我喜欢自在遨游四海的感觉。”
“嗯。”余玖点点头,二人一路再无其他话好说。
入了西微山脉往西北走,在一处尚且算是钟灵毓秀之地停留,二人找到一小湖,阳光投射,将湖水照得灿银一般。
此时西微已入冬,冷风刮过吹落些许黄叶。此地松林密布,景色宜人。余玖千斛愁绪在刹那间化作阡陌中的流萤,跟着偏偏大自然的风离去。
随意猎了些野味悬在火上炙烤,她的一系列操作收获了飞蝴阵阵惊叹:“我现在相信你就是那个九辰了!”
“九辰,九辰!”
淡水鱼即将烤熟,余玖忽听到一声声悠长兴奋的召唤。她回过头,山林之间,隐约瞅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冷冥!”
她将手中的鱼丢到飞蝴手上,烫地他连忙用衣服裹了。
冷冥着一身兽皮做的冬衣,她的脸上多了几分沧桑,眸中却尽是生活幸福的滋润。她拎着一头小鹿,大大咧咧笑着迎上来,给九辰一个熊抱:“九辰!你怎么到这了?”
“我……说来话长……”余玖叹了口气,才想到自己代替沈乐清之事,便心虚起来,“我……”
她鼓励似的拍拍余玖的肩,笑容满面:“没事,不管发生什么,都无妨,快,来我家吧。”
冷冥与沈乐清二人自私奔后,便来到西微过活。她一路去老家将老爹接了来,在此共享家庭之乐。
不大不小的木房子立在小片平原上,袅袅炊烟缠绕,是平静温馨的隐居生活。
这里除了她们,阒无人迹。
余玖与飞蝴方入房,便看见一两个仆人在做工,李氏躺在院内的躺椅上晒太阳昏昏欲睡,沈乐清则是半大着肚子坐在院子里织衣服。
“乐清,你看谁来了!”
冷冥真的比以前更加开朗了,杀手的冷气质一点儿也没留。余玖对上沈乐清温柔如水的眼,不好意思地笑了:“我……”
沈乐清莞尔一笑,激动地站起:“进屋说,我给你们泡茶。”
余玖有的没的说了些来龙去脉,提到了无奈嫁给凌王之事,又说了和凌王争吵夺门而出之事,飞蝴作为一个局外人,竟也听得入神。
沈乐清和冷冥则是呆坐在原地,满脑子飘的均是:九辰嫁给了一个女的。
“你我之约,并非金科玉律,何必道歉。”沈乐清对余玖,已然尽是感激,不曾奢望多求。
余玖连声道歉,心中愧疚。飞蝴听着听着,忽想起什么,插起话来:“前不久在西微城就听到消息,说长岭长皇子在平夏遇害不幸身亡,还有传言说是平夏长皇子行刺,不知是真是假。只不过如今两国与平夏关系确是焦灼,战争恐怕一触即发。”
原来如此,她们已经安排好后路了。
余玖长饮一杯茶,无话可说。
“别想了,既是她们的计划,那就由她们打去吧。我与乐清也已不问世事,你们就先住下来,等飞蝴找到了要采的药,再回去也不迟。”
“嗯,”飞蝴点点头,“那药还是挺难采的。”
余玖丢给她一记白眼:你还真不客气……
——————
西微山脉宁静安详,平夏却乱了起来。自打鲁王凌王回到渊都,长岭便陆续发来密函欲要与海国联手攻平夏。
然而江微尘方派人去寻余玖,心思还未转到国家大事时,海国女帝江如,便越发消瘦。她遂拟旨封凌王为太女,指定林海音为护国大将军,沉默应允了此战。
鲁王毫无征兆的临阵倒戈依然让早有心理准备的夏衡措手不及,痛失爱子更令她仇恨满目,昔日狂妄的她全力出击,即使两面夹击,凭借平夏的实力,定然能支撑下来。如今她唯一的希望,便是派使臣参透大月留下的残图深入大漠,去寻求大漠领主的帮助。
海国太女、鲁王共赴江中战场与平夏军队抗衡,战火弥漫,烽烟四起。
两月奋战,很快便要迎来最激烈的碰撞,边境帐中会师,面对平夏骁勇善战的大将花将军,她们亦是胜算堪忧。
“阿尘,大敌当前……算了,我亦不多言,不论胜败,明日定要全力以赴……”什么多年谋划此刻都不能激发他胜利的欲。望,江萧芸思索一番,沉声道,“也许,她会回来也说不定。”
“嗯。”江微尘拿起一杆枪,在帐中挥舞几下,双眼尚且有了希望的光泽,“无论如何,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她……”
当年衡王之变之所以大获成功,不仅是因为鲁王的协助、前女帝的无德暴虐,更是因为衡王麾下有花将军。
自大月至今,花家便是朝廷重臣,当年花家当家花乐西与其夫君漆雕凉有勇有谋,出山后辅助莫阳女帝一统天下,花家自此成为皇族不敢得罪的武脉。其武学造诣惊为天人,战略研究水平极高,堪称四域之最。
面对如此能人,即便是江萧芸江微尘同时对阵,胜算也并不大。整整两个月,她二人更是未能占花悦将军分毫便宜。
明日一战,便是生死之间。
夜,江萧芸站在帐边的土堆上,手中握着那枚海玉佩,望着明月出神。
人生第一次,她遗憾自己不是男子,言念及此,便越遗憾得强烈。
她从未因为什么羡慕嫉妒过阿尘,唯他享有的来自余玖的那份情,令她怏怏不乐。二十几年,她为海国、为江如、为江微尘而活,却从未活过她自己。她感激江如赐予的这份抚育之恩与荣华富贵,却也被永久地禁锢。
她亦想,与心里特别的那个人,共度余生啊……
翌日,旌旗蔽空,天地失色。将士跟随太女与鲁王冲锋而上,战鼓声如雷贯耳传遍整个江中城外的边境。
涛涛战火连绵不绝,花悦打头阵与二人战了一天一夜,未分胜负。
血洇湿了地面,也冲红了天。死伤枕籍尸骨如山的边境,燃烧着厮杀的火焰。死亡如同飞鸟不停略过腥气的天空,笼罩整个江中城。
然,事与愿违。
花将军以超人的战略与勇猛的枪法,最终灭了海国的三员大将,逼得她们连连后退,眼看即将守不住城门。
“阿辰,你先走!”江萧芸一枪挑开身边的敌军,双眼腥红,“与海音的援军会和!”
“那萧芸你呢?!”
“你必须要安全!”
即便江微尘如何武功高超,如何努力,亦无法以男儿之躯支撑下如此漫长的战斗。他吃力地上马,却见远处一人如天降般陡然朝这里冲来,定睛一看,竟是那疯魔一般的花悦。
躲不开了!
他一枪顶住她的一记猛击,二人对视之间,她如饿极了的老鹰盯梢猎物一般,带着杀戮的笑:“今日,我便将你这太女斩于麾下!”
花悦力气之大无人能及,经历整日奋战,她竟只一枪便将江微尘连人带马强压于地不得动弹。
“花悦,我来做你的对手!”江萧芸前来助阵,吃力地同江微尘共与她周旋,却力不能敌。那花悦一身纯属蛮力,非寻常内力所能抗衡。
“走,阿尘,走!”
“今天谁也别想走!”
“咳咳!噗——”体力不支的江微尘重重中了她一掌,这一掌令他五脏颤动,仿佛在体内支离破碎,虽用内力护身,扔不足减轻半分。
一口浓稠的殷红吐在地上,他想要站起,却支撑不能。
江萧芸情急之下一枪将他挑于自己马上,拍马即让他慌忙离开。
花悦今日的状态十分不对,仿佛着了魔一般。她一枪将江萧芸震倒在地,撇去以往的大将作风,毫不留情一刺而下。
“呃啊!!!”
战场无情,江萧芸的嘶吼震动天地。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江微尘无从得知。他半醒半晕地被一队军士追杀,与他一行的战士们一个一个倒下。
“取了海国太女首级!”为首的小将领兴奋高呼,平夏实则是背水一战,放弃了长岭边界的城池,只为斩杀海国根基。
可恶!
如今已不知身在何处,往西南方跑了多久,只觉天昏地暗。
“咳咳!”江微尘忽被摔下马,他身边最后一队战士们将他死死护住,抗击那些一路追到此处的平夏军队。
他就要,死在这了吗……
连日的血流不止让他再无力站起,颤抖的双手亦抓不起身边那杆长枪。
当身边的战士死尽,他艰难半跪起来,不得不轻蔑一笑,对夏衡宁愿放弃半壁江山也要与海国同归于尽的心思颇为不耻。
不知多少箭射向他,他心头如走马灯一般浮现过一些人一些事,最后一刻,还是长长久久地停留在她的音容笑貌。
阿玖……
我怕是连来世,都不配与你相遇……
——————
21/46 首页 上一页 19 20 21 22 23 2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