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琬华轻叹了口气,“环境还是很重要,古有孟母三迁,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不过我看公公倒是个挺讲道理的人。”
“我爸这个人,比我妈高强点儿,毕竟在组织上工作。可也是相对而言的,固执起来的时候也是真固执。以后啊,甭管妈说什么,你还是坚持去山上的小学校代课,这个我去跟村长说。村里本来就没有教师,你愿意继续教全村的人都会欢迎的。这点上,妈不会也不敢反对你,这是功德好事。我要是不在,你就离她远点儿,出去串门儿、去生产队、去学校里都行;我要是在,她指派你干活儿你就当着她面儿,象征性意思意思,她一扭脸,你就把活儿丢给我干。我都想好了,我就说我要考大学,实际上是你复习。”
章琬华惊讶,“那怎么能行呢?”
“怎么不行?嘘,小点儿声!”李岩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猛地一推窗户,吓得王秀花一个踉跄。
李岩没好气道:“妈,您大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呢?也不怕冻着!”
王秀花尴尬地笑笑,“上……上茅房,你们睡,早点睡。”说着便一路小跑往西屋去了。
李老汉心满意足地磕了磕烟袋,今天他的长子结婚了,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就会成为爷爷,李家在他的手底下子孙兴旺、红红火火。
老伴儿从院子里回来,一进门就皱着眉嘴里不停嘟嘟囔囔。“说话声儿跟蚊子似的,啥都没听清。”
李老汉不以为然,“你呀,就得改改你那个听窗根儿的毛病。丢人!”
王秀花又急又气,懒得跟自家男人理论,盘腿坐上了炕,“俺这不是怕石头第一回结婚,没那啥子经验么!”
李老汉是个老古板,顿时黑了脸,“瞎说些啥?你瞅瞅你白天当着宾客的面儿,就和大嫂杠起来的事儿!你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俺告诉你,石头往后就是大人了,他们小两口的事儿你少掺和!睡觉!”
王秀花愤愤地瞪了自家老头一眼,自言自语道:“新媳妇儿进门,哪有一开始就顺顺当当过来的?瞧小石头护着她那劲儿,还当自个儿是千金大小姐?哼,看俺明儿个一早不给她个下马威!”
老两口上了炕,各自背对着背隔着八丈远睡了。
李家沟的早晨安宁静谧,天刚破晓,鸡叫了头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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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翻了个身,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轻轻拍了拍章琬华,“琬华,醒醒。”
章琬华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李岩冲她挤挤眼,“起床了。”
“啊?这才几点?”
“听我的没错,一会儿妈准会来敲我们的房门。”
章琬华惊讶道:“咱妈每天都起怎么早吗?”
“虽然起的比我们早,但也不至于这么早。估计是故意的,想借机教训一下我们两个小辈,不要好吃懒做,要勤快。所以咱偏不让她得逞,就赶在她来之前先醒。”
章琬华忍俊不禁,“我怎么感觉跟打游击战似的。”
李岩一边穿袜子,一边艰难地蹬腿道:“打游击?你以为呢,我跟她打了快二十年游击了。不过不怕,我上前掩护,你躲在我后头。”
小两口穿好衣物,章琬华还是将信将疑,“妈一会儿真会过来吗?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李岩微微一笑,走到门口,心里默数了三个数,猛地一拉开房门。王秀花被吓得大叫一声,手还保持着要敲门的动作,看见是李岩,连忙用手拍心口,“吓我老娘了,臭小子你要吓死俺?”
“妈,早上好!”
王秀花埋怨又狐疑地看着李岩,眼神朝他身后瞟了一眼,也瞧见了已经起床的章琬华。和自己原本想象的情形完全不同,不但没给成下马威,大清早的魂还差点被吓掉了。
章琬华见果然如李岩所料,便也对王秀花笑着打招呼:“妈,早上好。”
王秀花嘀嘀咕咕地抚着心口,“啥早上好,早上好的。嗯,起来了就好。俺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成家了就是大人。尤其是女人,你以后就是俺老李家的媳妇儿了,要勤快,不要好吃懒做,要处处以自家爷们儿为要紧。走吧,跟俺去厨房做饭去。”
“哦。”章琬华应了声。刚要走,李岩悄悄从后头拉了下她的衣袖,附耳过去迅速地说了一句话:“做得差一些。”
章琬华不解地回头望了望李岩,李岩却十分笃定地冲她挤挤眼,“去吧,照我说的去做。”
说罢,李岩又对王秀花喊道:“妈,您就别去厨房了吧。您这都当婆婆的人了,也该享享清福了。您回去睡,有琬华去就行了,我去告诉她厨房里的东西都放在哪儿。”
儿子这话正说中了王秀花的心坎里,于是她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去吧。你告诉她锅碗瓢盆都在哪儿就行了,天还早,回去睡个回笼觉去,儿昨天肯定累坏了。”
“知道了知道了。”李岩含糊应着,拉着章琬华进了厨房。
“可真行,你就是累坏了;我就是天不亮做饭。真是亲娘!”章琬华深吸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李岩伸头朝外面张望了下,确保王秀花进屋了之后,笑着对章琬华道:“放下吧,我来。”
“你?你会做饭么?”
“不会啊。”
“那你怎么做?还是我来吧。”
“要的就是不会做。”李岩将章琬华拉到水缸旁的小凳子上,按着她的肩膀坐下,宽慰道:“你就别多问了,瞧好吧。”
天大亮,李老汉和春芳、大海都起床了。热气腾腾的饭菜也都端上了桌子,李老汉看着大儿子、大儿媳起得这么早,心里颇有几分歉意。鸡刚叫头遍的时候,老伴儿也起来了,八成是去搅和小两口美梦去了吧。想到这儿,李老汉很有几分不满。
王秀花想得是怎么在新媳妇面前摆架子,端婆婆的款儿,享受一下被人捧着的感觉;李茂田想到更多的则是家族利益,这是长子和长媳,意义非凡,往后大海找了媳妇,那也是要敬重这个大嫂的。当让他们多睡会儿才是,休息好了才有力气绵延子嗣啊!才有力气干活儿,让李家继续红火下去。
大海倒是十分喜欢这个大嫂,觉得她特别温柔,性格好,长得也美。他看见章琬华,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嫂子!”
第27章 知青岁月 (16)
“哎。”章琬华应了声,也冲李海笑笑,“来吃饭吧。”
李海不满地对母亲埋怨道:“妈,大哥大嫂才结婚第一天,您就让他们起这么早做饭,昨天多累啊!”
王秀花忙反驳道:“起这么早怎么了?哪家新媳妇不起早给公婆做饭、侍奉丈夫小姑子?”
李海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奶奶在的时候,也没见您起多早过。”
王秀花赶紧对着拆台的小儿子挤眉瞪眼,呵斥道:“小兔崽子瞎说些什么?”一旁的李茂田却黑着脸没有多说什么,本来他就对王秀花一大早给新婚小夫妻找不自在的行为很不满,刚才李海的一句话,更是简明扼要地戳中了核心:自己都不是什么合格的好儿媳,凭什么要求儿媳妇起早贪黑让你摆谱?这跟上梁不正,还偏偏要求下梁不歪是一个道理。做爹娘的,也得给娃立个好榜样不是?
想到这里,李茂田重重地清了清嗓子,瞥了王秀花一眼,“吃饭吃饭。”转而笑着对李岩、章琬华道:“坐吧坐吧,小章一大早的辛苦了。”
一大家子都坐定后,开始吃早饭。
章琬华主动给每个家人盛饭,刚升级为公公的李茂田对儿媳妇还是较为满意的,也连连点头说“好”;王秀花本来接过碗,还想再摆个婆婆的谱儿,被李茂田一个严厉的眼神一瞪,灰溜溜地缩起脖子吃饭起来;小芳本来是不喜欢章琬华的,可现如今她已然成了自己的嫂子,便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只顾低着头夹了块馍;大海则是吸溜着稀饭吃得津津有味。
章琬华听着一屋子吧唧嘴的声音,不由一愣,先是不大习惯地身子稍稍动了动,接着也埋下头去喝起粥来。
“嗯,这粥真香!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大嫂你的手艺可真好!”大海忍不住夸赞道。王秀花则皱起了眉头,慢慢琢磨着。
章琬华刚要搭腔,李岩却抢先开了口,“那当然,你嫂子这可是特意加了肉末和青菜沫!”
“啥?这点粥还加了肉沫?”王秀花几乎要跳起来了,“哎呀,真败家!你当咱家是地主啊?经得住这么弄?”
“妈,琬华做成这么好吃已经不容易了。这可是她们江南做粥的方法,她还会很多种呢。您和必须心疼这点儿肉沫?再说了,爸和大海他们不是都喝得津津有味吗?是不是大海?”说着,李岩冲着弟弟挤挤眼。
李海心领神会,磕巴了一下立马道:“是!谁说不是呢!大嫂煮的粥可好喝了!妈,以后让大嫂天天做饭吧。明天是不是还有新花样?”
春芳酸溜溜地撇撇嘴,小声嘀咕道:“又不是手艺好,加了肉和菜能不好喝么?天天喝还不得把咱家喝穷喽?”
春芳的话正中王秀花心口,几乎心疼得五官都揪起来了,“是啊,你们小两口刚过日子,石头媳妇又是城里来的。你们城里来的女娃哪里懂得俺们农村柴米油盐过日子的辛苦?看看,就算插队几年,也学不来这些。”
“那插队当然学不来这些,插队都是干农活、手艺活之类的,谁学做饭啊?”李岩接茬道。
李茂田没好气地白了王秀花一眼,似乎在说:看吧,都是你自己多事!
王秀花又气又沮丧,一挥手,“行了行了,就别整你那些江南城里做小菜的小法子了,以后饭还是俺做。”
“哎,好嘞!”李岩干脆地应道,往嘴里夹了一块萝卜干。王秀花瞪圆了眼睛,“俺跟儿媳说话呢,你答应什么?”
李岩差点穿帮,讪讪笑道:“我替琬华回答呢。”
章琬华忍俊不禁,只得低着头不声不响地吃完了早饭。
“我说,咱早上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过了?这毕竟和你结了婚,是要正正经经过日子的,做饭也是必要的事,我也不能一辈子不做。你早饭故意做成那样,又对妈说那样的话,会不会不太好?”章琬华有些担忧地问。
“你呀,那就太不了解我妈了。她要是和隔壁玉芬婶一样,憨厚实在性子好,人家对儿媳客气又关照,一家子和和睦睦的。这做个饭,干个活儿,都是一家人,不要说是你了,谁搭把手都是应该的。可她今儿一早上明摆着就是想使唤你,给你个下马威,好让你结婚第一天,就把婆媳谁强谁弱的规矩立好了。你要是今早做得好,那好吧,往后哇,李家顿顿早饭都是你做,你就等着起早贪黑啵;你要是做得不好,免不了挨她一顿数落,那也长了她威风。我一想啊,只得做了顿好吃又贵的,一来说不出你做得不好,二来她也不敢再让你接着做。这不就结了?”
章琬华笑道:“我一想起早晨咱妈听到‘肉沫’两个字的表情就忍不住想笑。你可真行!竟然想出这么个歪主意。大海也是你事先说好的吧?你们哥俩一唱一和的。”
“大海那真不是我事先安排的,纯粹是默契。你呀,就别多想了。我要你嫁给我,不是跟着我当受气包、受苦受累的。这人哪,不能一下子就给人感觉太好,那样别人会觉得你好欺负。要一点儿一点儿地来,日子久了见人心、再将心比心。你现在就干活做饭面面俱到,有些人会从心眼里喜欢你、心疼你;可不心疼你的人,会习惯你的好,认为理所当然,日子久了,你稍微哪里做的不到位,别人就会说你不好。你还不如慢慢儿来,隔三差五的,或者哪天妈回娘家了、身子不舒服了,逢年过节的,你搭把手在亲戚跟前露个厨艺,别人反倒夸你呢。”
章琬华驻足,忍不住踮起脚尖,手指在李岩的脑门上点了点,“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想不到也一脑子抖机灵。”
“我心眼实,但脑子不笨。有时候太老实的人,反而害人也害己。别做老好人。”
结婚后,李岩就依照自己原先的想法,对家里说自己要考大学,将来进城。今时不同往日,随着插队知青的大量返程,国家也恢复了高考,读书的风气重新兴了起来。现在不流行比穷了,要发展生产、要发家致富。李茂田抽了两口烟袋,当即拍了板,同意石头考大学。
李岩便白天跟着父亲继续在生产队干活,边复习功课;章琬华则依旧偶尔在山上的小学校代代课,趁着时间也看书复习着。两个人你追我赶,复习得很起劲。李岩作为21世纪工科高材生,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但他心里深知,以李家现在的家庭情况来看,供两个大学生是不切实际的。他暗暗做好了打算。
可就在这时,“意外”还是发生了:章琬华怀孕了。
“怪我怪我,这件事怪我。”李岩懊悔地拍了拍脑门。
琬华笑笑,笑容中既有即将为人母的幸福,也有一丝遗憾苦涩,“哪里能怪你?我在卫生队跟着赤脚医生下乡的时候,也听她说过一些生理知识。咱们那时期……其实挺安全的,但安全也有意外。说多了你也不懂,总之,既然孩子都来了,总不能不要。”
李岩抬起头,“当然不能不要,那对身体将会是多大的伤害?说到底还是怪我,在高考前就不该碰你。这事儿我尊重你的想法,你想考还是不想考?”
“还……能考吗?”
“怎么不能?我算过日子了,高考的时候你还没生,等秋天开学你也出月子了。现在政策松,都在鼓励考大学呢。很多被那十年耽误的知识分子,有的都成家了,有家有子的去上大学的多了去了。更何况城里天天把妇女解放挂嘴边,鼓励妇女脱离包办婚姻迫害,走进学校识字读书,什么顶起半边天的。不会因为你有孩子就不给你上。这些问题你都不用考虑,只不过有一些现实性问题需要解决。家里的我来说服,说服不了就智取;主要是你自己,哺乳期的母亲也挺不容易的。所以我得问问你。”
小夫妻二人为这事儿犯了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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