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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在“要不要”这一点上，二人达成了共识：要。章琬华认为，在合法合情合理的情况下，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不能剥夺他/她出生的权利；李岩则认为，这事儿意外也好、该来的也罢，没选对时间混蛋的是自己，不能让女人担这份苦。章琬华身子弱，拿掉将会是很大的损伤。
至于高考，章琬华考虑得比较多，几乎处于放弃的边缘，或者准备着来年再考。李岩却认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旦生了孩子，女人比男人会牵扯更多的精力，也会被束缚住更多的手脚。更会受到更多道德层面的压制，比如：你都是个当妈的人了，还想着考大学，自私；你都是有孩子的女人了，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娃还这么小，你不带谁带？
所以李岩用他工科生的脑子迅速理了一下思路，还是鼓励妻子参加考试。考不考得上另说，自己也一起陪同参加。倘若考上了，以家里的条件，大海今年也去镇上念书了，再供两个大学生不容易。如果只能上一个，就把机会留给琬华。
在那个包分配的年代，考上大学等于捧了铁饭碗；但没考上大学，有个高中文凭、大专文凭什么的，也是很吃香的。因为刚过那十年，没有文化的人实在太多。自己是工科出身，是有手艺的，学一些技术层面的东西不在话下。琬华不一样，她的家庭已经遭受了时代的迫害，他不想她在曙光初现的时候，再一次和命运失之交臂。
他自己可以在学校附近租个房子，一边照顾孩子；一边找份零工干干，再利用晚上复习，来年再战，有的是机会。
李家的人并不知道这小两口都各自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全都沉浸在添丁的喜悦当中。王秀花喜得上了天，一下子就把章琬华当成祖宗供了起来，并且嘱咐小芳不得气嫂子；李老汉也开开心心在院子里背着手走着。
大海高兴地将帆布书包从头上一绕下来，冲进屋，“哥！听说嫂子有了，我要当二叔了！”
王秀花刚煮完鸡蛋，准备送去给章琬华吃，见到小儿子放学也很是高兴，“傻小子，看这满头的汗。”
“妈，你说会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
还没等王秀花搭腔，大海便先高高兴兴开了口，“我喜欢侄女！大姐家的小妞子成天脏兮兮的，她们两口子也不好好带；大嫂是南方人皮肤白，大哥也不黑，小侄女一定好看！”
“呸呸呸！”王秀花朝地上连啐了三口，“什么小侄女！那是你小侄儿！”
“妈，人家城里现在早就鼓励迟生、少生了。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孩不也挺好？反正我喜欢女儿。”大海扯了扯手里的书包带。
第28章 知青岁月 (17)
王秀花懒得跟小儿子理论，“什么城里农村的，你瞅瞅在农村谁家不多生？这多子多福是祖宗传下来的老话，就是城里人也多生。行行行，你喜欢丫头就喜欢丫头。生完丫头再生儿子，反正你大哥是家里的长子，这头胎得是儿子。你爹可重视了，你就闭紧你的嘴吧，免得他拿鞋底子抽你。”
在李岩的掩护下，两个人悄悄摸摸地参加了高考。
挺着大肚子的章琬华已经不大适合在生产队干活，也不大适合在山上小学代课。白小叶便来帮忙，将课文抄到黑板上，让学生跟着抄。自己则坐到院子里的墙根下，和章琬华一道晒太阳。
白小叶扎着两个短麻花辫，还是大姑娘的样子，看起来青春洋溢。望着白小叶的脸，章琬华不禁有些感慨，“你也快要回城了吧？”
“嗯，已经联系好了，下一批里就有我。我爸已经回到原来岗位上去了，给我安排了一家医院，边干着边考大学。”白小叶说着边掸了掸身上的粉笔灰，“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去，医院里多脏啊，还成天跟病人打交道。你可真厉害，这么大肚子了还考大学。”
“你小点儿声。”章琬华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肚子，看了看四下里无人，只有学生刷刷地写字声后，才继续对白小叶道：“本来想考，后来有了孩子，我也想放弃来着。是李岩让我坚持的。”
白小叶拍了拍手上的灰，“那他还不错，不像这山沟沟里的有些男人，不但目光短浅，还大男子主义。要是换成有些人，铁定是要你在家相夫教子了。哎，那你考上了打算怎么办？”
章琬华淡淡笑笑，“考不上。”
“为什么？”
“我有一面没写。”
“你疯了？”白小叶惊呼出声，在章琬华的瞪眼下，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机会多难得？多少跟你一样的知青因为成分不好都没有机会考，你嫁了李岩沾了他们家成分的光才有机会考的。你丈夫还支持你，你还真打算在这穷乡僻壤的李家沟待一辈子啊？”
“以后……还有机会的。你不知道，李岩在学习上比我还有天分，尤其是理科。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他也不应该留在这大山里。可李家供不起两个大学生，我们夫妻俩总有一个人是要留在这里的。我即将成为一个母亲，拖儿带女的也不方便。机会还是留给他吧。”
白小叶还想要说几句，忽然听到章琬华一声“哎呦”，连忙关切道：“怎么了？”
“好像是……要提早生了！”
教室里的学生听到动静，纷纷搁下笔，喊道：“章老师章老师！”
是日，李岩正在生产队忙活，突然一阵莫名的心慌，手里的工具差点掉下来砸到脚趾头。正准备坐下来歇会儿，就看到一个乡亲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石头娃！你媳妇儿要生啦！”李岩一听这话，立刻撒丫子就跑。
等跟着乡亲跑过去时，章琬华已经被山上小学的校长和白小叶等人，用一辆平车拉了下来。脸色已经疼得十分难看，看起来很是痛苦。
李岩也跟着揪心起来，“琬华！”
“岩……”
“我在这儿！我在！你放一百个心，踏踏实实的！”
章琬华是南方来的，小身子板弱，骨架也小。李家沟的村民们平日里虽也对这些城里来插队的知青有些看不惯，可当出事儿时，还是发扬了山民的淳朴。二话不说，几个人便一起护送着平车去了镇上卫生院。
听见产房里一声高过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李岩也心如刀绞。一旁的白小叶看着这个一米八的大男人，一会儿揪头发，一会儿抹眼泪的，有些好笑又有些替章琬华欣慰，却还是忍不住沉下脸训道：“你一个大男人抹什么泪？”
“敢情儿不是你媳妇，你当然不心疼！”
白小叶哭笑不得，“我心疼！那也是我好姐妹不是？我是说你这会儿急也没有用，要相信医生的。”
正说着，产房的门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护士，白小叶还反应过来，李岩就要已经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抓住护士的手问道：“大夫！我爱人她怎么样了？我能进去了吗？”
护士被他抓得手上青筋都快爆出来了，只得连连说道：“松手，别……伤着孩子。产妇一切都好，一会儿可以进去给她穿衣服，送她去病房了。孩子是……哎哎，你这个同志怎么这么心急？里头还没弄好呢！你暂时不能进去，稍等会儿！这是你孩子，你不看一眼？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吗？”
李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看向护士怀中的婴儿，惊喜地笑了出来，“哦哦，孩子，对哦。我把这茬儿忘了，孩子也都还好吧？”
护士笑靥如花，“都挺好的，很健康，六斤呢。”
李岩傻笑着，看向怀中的婴儿，小小的皱皱巴巴的一张脸，是他和她爱情的结晶。护士望着这个年轻人，目光柔和温暖了许多，“呦，都不关心是男孩还是女孩儿？”
“哦，对，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护士笑笑：“是个姑娘，挺好看一孩子。”忙对白小叶道：“叶子，你陪护士去把孩子送到看护室，我去看看琬华。”
白小叶一把拉过李岩，笑道：“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哪方便进去？不得把人臊死？还是我去吧，你去跟护士抱孩子。”说着便赶忙往产房走去。
正说话的当儿，只见王秀花和李春芳急急匆匆地赶了过来，王秀花一张老脸跑得通红，一停下来便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咋样儿？石头媳妇生了吗？”
护士估摸着这应当是产妇的家人，于是便笑着来报喜讯，“母女平安！”
“母女？”王秀花愣在了原地，听到这两个字，耳朵里“嗡”了一下，喉咙里一下干涩起来，半晌才磕磕巴巴地拉住出来的医生手臂问道：“大夫，是不是弄错了？咋是闺女？俺都找村儿里有经验的老人儿看过了，都说是小子哩！这看肚皮也肯定是个小子啊！不会是抱错了吧？”
接生过多年，在产房里这样的家属也见多了，医生并不惊讶，反倒没好气地冷冷推开王秀花的手，“今天到目前为止接生的都是女孩儿，不会弄错的。怎么了？生了女孩儿不高兴？如今是新时代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国家提倡晚婚晚育、少生优育呢。去看看产妇和孩子吧。”
“哎呀！”王秀花痛心疾首地一拍大腿，李春芳在一旁不明就里，忙搀扶住，“咋了妈？”
“咋就是个丫头呢？俺跟你爹都眼巴巴地盼着是个小子啊！长孙啊！好端端的大孙子咋就变成个丫头了？”
刚刚还沉浸在初为人父喜悦中的李岩听到了自家母亲这话，顿时不乐意了，“妈，你蹲在这儿干什么？叫人瞧见了多丢人？你当奶奶了不高兴么？”
“啥奶奶？一个丫头片子，有啥好高兴的？俺宁愿不当！”王秀花索性坐在地上耍起了无赖。李春芳急得连忙伸手去拉，却怎么拉也拉不动。
李岩才不吃她这一套，鼻子里哼了哼，“爱当不当，不当拉倒。一会儿琬华出来了，你可别当她面儿说这种话。”
“俺就说俺就说！都是她肚子不争气，生出个丫头，俺说都不行了吗？”
李岩没好气道：“生男生女都一样，您不也有我有大海还有姐姐和小芳吗？不都挺好的吗？大姐跟小芳对您和爸不孝顺吗？您要是一时半会儿实在扭不过弯儿来，要不您就先回家去吧，我还真怕您一会儿当着琬华的面儿说一些不好听的话。我可都事先听村里卫生队的大夫说过了，这女人月子期间可比孕期都不能生气。”
“走就走！家里猪还没喂呢！”一想到儿媳生的是个孙女，王秀花哪里还有顾得上的心思？索性拍拍屁股走了人。
“哎！妈！”春芳跟在后头追了几步，犹豫了下，还是留了下来。
李岩把琬华安顿好，便去补办住院手续，又去领暖水壶、盆之类的东西。白小叶打开保温壶，给章琬华盛了一碗鸡汤，“来，喝点鸡汤补补元气。”
章琬华喝了一口，这才想起来问，“哪儿来的？”
“医院附近买的。”
“那一定很贵吧？”
“嗨，你就别琢磨了，一份鸡汤我还负担得起。再说了，我不是快回城了嘛！”
“谢谢你啊叶子！”
“咱俩客气什么？我说，你可真命好，嫁了个心疼你的丈夫。你猜怎么着？刚才你被推进产房他，李岩一个大老爷们儿心疼得直哭。我在城里也好，下乡也罢，甭管是知识分子还是农村庄稼汉，都没见过这么疼媳妇儿的。护士抱着孩子一出来，光一个举动就暴露了品性。”
“什么举动？”
“旁人呀，一般冲上来都是问孩子是男是女；然后看看孩子怎么样？最后才会问产妇怎么样。他呢，是先问你怎么样；护士提醒，才问孩子怎么样；最后得知你们都平平安安的，才关心是男是女。”白小叶说这话时，一脸的羡慕，“我爸吧，虽然是个干部，可小时候也偏心我哥我弟。我呢从小就好强，从来不愿意吃一点儿亏。虽说在插队之前，我也从来没因为爸妈偏心我兄弟而缺吃少穿过。不过我从他们的眼神里还是能看出来，我和哥哥他们还是有区别的。你看着现在提倡生一到两个孩子，男女平等都一样，可几千年的观念了，哪儿那么好改？他能发自内心地尊重女性，这辈子对你一定差不到哪里去。”
章琬华笑笑，“这下，你可以放心地回城了吧？”
“嗯，放心了。”白小叶笑着拍拍章琬华的手。
第29章 知青岁月（18）
“呦, 姐俩儿说什么呢？”李岩进来了，一手拎着暖水壶, 一手提溜着盆, 满载而归。白小叶同章琬华相视一笑, 对李岩道：“夸你呢。”
“哦, 难得能听你夸我，我受宠若惊。”说着，便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我问了, 医生说顺产不用住很多天，几天就能出院了。拿的用品简单, 缺什么我再给你回家拿去。我给你弄来点红糖和煮鸡蛋，你一会儿趁热吃吧。”
“嗯。”章琬华应了一声, 忽然目光绕过李岩, 向门口张望去。“是小芳吗？”
李春芳听见唤自己，才扭扭捏捏地从门外挪了进来。章琬华笑道：“小芳呀，快进来。”春芳之前和章琬华的关系并不好, 这会子哥哥和她那个漂亮又伶俐的知青女同事都在, 便更不好意思了。
章琬华像是明白了什么，微微低下头也不多说，只莞尔一笑, “来，快看看你的小侄女，小芳你当姑姑了。”
听到“姑姑”两个字, 春芳不由眼前一亮，终于挪了挪脚步，欢欢喜喜地走了过来。李岩本来因为母亲重男轻女的举动心里有些不痛快，看到春芳还是很喜欢这个孩子，心情稍稍好了些。
“嘻嘻，这小娃长得真好看。”
李岩也笑笑，“嗯，像你，侄女像家姑。”
在医院里住了几天，出院时，依旧是生产队的乡亲知青一道用平板车将章琬华拉回了李家沟。
一连数日，小两口都沉浸在为人父母的喜悦之中。章琬华叠着新做的小衣服，李岩则在一旁逗着孩子。“爸给孩子起了个名儿，叫英子。我觉得叫李英太土了，姓李的本来就多，叫李英的遍地都是，跟张小花、王小霞差不多。上户口的时候咱还是重新起一个吧，你说，我给这丫头起个什么名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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