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爷呢,行事的确荒唐,我们也都明眼看着。这个家没有太太的话,的确早就垮了,更别说我们这个店。可刚刚在院子里太太说的对,您和老爷是有血缘关系的。若是您眼睁睁看着不救,街里街坊地会说您不孝顺。便是您嫁到了茂源村,这云山和茂源距离也不远,地方小的随便一传,别人又不知道您家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别人只会挑她们想听的来听,自然就会把您和太太想成那种霸道狠毒之人。
再者,那吉祥赌坊的人都是亡命之徒,他们要的就是钱。他们如今扣押着老爷少爷,就是在等章家送钱来。若是咱们不出手,他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是跟老爷沾亲带故的,恐怕都会被他们找个遍。您明天就催妆、后天就出嫁了,那帮子人定会带着打手来大闹一场。到时候对李家也不好。所以……”
“您不用说了,您要说的道理我都明白。这些其实我刚刚也思量过。这些钱补了我明天的嫁妆,也够赎父亲和东哥儿了。您下午只管去处置风筝胡同的房子,还有里头的物件,等卖了的钱交给母亲便是。先晾他一夜,让他吃点苦头。明儿一早,我就去赌坊。耽误不了催妆。”
王掌柜见章琬华如此深明大义,便也放心地退下了。
李言问道:“琬华,你当真要去赌坊?不如就由我来去吧。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章琬华笑道:“你要真放心不下,就带两个人,护送我一块儿过去。还请你配合我演一出好戏。”
章举人和东哥儿被关在赌坊后院一个小房间里,是常用来关欠赌债人的地方。外面有个小堂屋,几个打手在那里摇骰子。
“哎呦,哎呦!给口水喝呀。”章举人哼唧了半天,也不见外面有人来搭理自己。其中一个打手实在是被他吵得不耐烦了,于是走过来踢了他一脚,道:“嚷嚷什么?想喝水啊,让你家里人来赎,给钱就放你走人。回家爱喝多少喝多少!没钱?没钱就在这儿等死。反正一会儿扔河里去,水保管够!”
章举人被打手这一脚踢得吃了痛,有气无力地道:“我都跟你们说了,我是堂堂举人。我家里有的是钱,我老婆最听我的话了,我还有两个宠妾,她们绝不会放任我不管的。我闺女马上就要出嫁了,找了个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儿子。我告诉你们,你们别得罪我。得罪了我,我女婿一定饶不了你们!哼哼,也就是现在世道乱了,要是搁在以前啊,我把你们赌坊一锅端喽!你们谁见了我不得喊一声举人老爷!”
打手们反而哄堂大笑,“呦,章老爷,还坐着大清朝的梦哪!大清国已经灭亡啦!”
章举人一向引以为傲的身份,被嘲笑得一文不值。在家里,程氏一直给他体面,体谅他的自尊心。每每他自己说起自己是举人时,程氏从来不嗤之以鼻;三个妾氏,大姨太老实,二姨太会卖乖,三姨太会看人眼色,都夸他有才学。几时被人像打落水狗一样丢在这里?旁边的东哥儿也哼哼唧唧的,被打了一顿早就体力不支了。从小到大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个苦?
章举人心疼儿子,知道跟那帮子打手讨价还价也没什么用了。于是转而开始破口大骂程氏,“那个该死的娘们儿,办点事儿都不行,还不来救我。看我回家以后不休了她,让她羞愤至极!”
门忽然被踹开了,进来几个人。
“章文轩,起来,你闺女带钱来赎你了。”
章举人一听到有人来赎自己,立马来了精神,挣扎着就朝门口望去。竟然看到了章琬华,他先是一惊,怎么程氏没有来?接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救我跟你弟弟!你跟你那个死妈一样无用!我这章家的气运都是被你妈给败光了。”
哪知他骂了半天,也不见打手和章琬华动。章琬华只是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一个人如跳梁小丑一般挣扎自说自话。
章举人停顿了顿,觉得有些不对劲,接着蹙眉冲章琬华嚷道:“还不快过来!钱带来了没有?”
“爸,我的嫁妆呢?”
章举人一愣,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尴尬,“那个华儿啊,你听爸说。爸爸不是故意要动你嫁妆的,爸爸是想给你多一点嫁妆。所以才先借,对先借用一下来吉祥赌坊碰碰运气。谁知道今天爸爸运气太差了,又碰上了高手。你放心!等爸出去后,一定还你!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章琬华却不疾不徐地叹了口气,道:“爸,我确实是带钱来了不错。可你欠的实在是太多了,我上哪儿去凑五百大洋?凑来凑去才凑来了二百五十块大洋。你说,我是赎你呢,还是赎东哥儿?”
第63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16)
“什么?只有二百五?”章举人挣扎着拼命凹过来, 仰面盯着章琬华,“你说的是真的吗?怎么会只筹集了二百五十块?你妈呢?怎么是你来了?”
章琬华悠悠道:“爸,你有所不知。昨天上午接到你被赌坊扣押的消息后, 我妈为了给你筹集钱,只得打算把宅子给卖了。”
“什么?你妈打算卖祖宅?这个败家娘们儿!那是我们章家留下来的祖屋,轮不到她来处置……”章举人咬牙切齿道。
章琬华冷冷地打断了他的叫骂:“不卖你说拿什么来赎你?是拿李家给我的聘礼钱?还是把剩下来的嫁妆连大木箱子一块卖了?要么再卖一个姨娘?还是再卖一个如儿妹妹、月儿妹妹?”
章举人哑口无言。
章琬华淡淡一笑, “爸你别紧张啊。我只是说妈打算卖,但是最后没卖。这家里的两个姨娘,一听说妈要卖房子, 又要去借高利贷,便都吓傻了。这二姨太生怕自己去睡大街, 又怕……怕我妈真筹集不到钱, 把她像您当初买三姨太那样给打发了,于是便趁乱, 卷着铺盖走人了。”
“你胡说!我妈不会抛下我不管的。”一旁被捆得跟个粽子似的、半天不吱声的东哥儿此时终于开了口。
“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是章家的人, 章家不会放任你不管的。可二姨太不是啊,又是买来的,她不是个傻人,当然先自保了。”章琬华故意叹了一口气,“唉, 东哥儿,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我们也不愿意,我妈派人去找了她一宿, 也没找着。”
“你们笨!我告诉你们,你让大妈派人去风筝胡同12号找我舅舅,他一准知道我姨娘在哪儿!”
章琬华淡淡弯了弯嘴角,东哥儿还不自知自己说漏了嘴,章举人不是个傻子,却听出了味儿。
“什……什么舅舅?”
东哥儿:“就……”
章琬华接道:“就是谁?咱们不就有一个舅舅姓程么?住在张官胡同。那住在风筝胡同是你哪门子舅舅?嗯?”
东哥儿沉默了。
章举人却转过脸,对着东哥儿面露凶光,“说啊,你哪儿来的什么舅舅?你姨娘到底去哪儿了?”
“爸,您别凶东哥儿了。看看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不如我来替他说吧。住在风筝胡同的是二姨太老家来的表哥,那宅子是二姨太偷偷用自己攒下的钱置办的。为的就是兵荒马乱的时候,能有个容身之处。万一哪天自己也像三姨太那样,被您给打发走了呢?这谁知道呢?这年头,谁敢把希望寄托在一个男人的身上?毕竟东哥儿是章家唯一的儿子,留在嫡母身边也一样对章家有利,那还要她这个生母做什么?我想,二姨太在三姨太被卖之后,应当就有了要给自己打算的心思吧。”
话从东哥儿和章琬华的嘴里说出来,自然就不会是假的。章举人气得破口大骂,“那个贱人!我对她这么好,她竟然背着我,吃里扒外,胆敢给自己置办宅子,还养个娘家亲戚!”
章琬华摇摇头,忍俊不禁,“爸,这话您可千万别乱说,亲戚可不是能乱攀的。亲哥哥,那是叫娘家亲戚。这表哥嘛……”章琬华故意顿了顿,“王掌柜带人去找时,风筝胡同房子里的人已经搬走了。听邻居说,一直以为那是两口子,平日里恩恩爱爱的,很是富有,出手也大方。还以为是从哪里搬来的富商。昨个儿啊,就连夜搬走了!”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章举人手被捆着,只好以头撞地。
“你胡说,我是爸的亲儿子,你别胡说!”东哥儿这才明白过来,现在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母亲跟别的男人跑了不要紧,自己要被证实了不是章家的儿子,是个野种,那父亲还不直接把他留在赌坊等着去丢河里?
章琬华认真道:“这倒是,爸,东哥儿的确是您的儿子。您不信,可以出来后去西医院做个验血。”
此时,就算是亲儿子,章举人也恨不得把东哥儿皮扒了。
外面的打手却不耐烦了,催促道:“行了行了,我不管你们什么家长里短。拿钱来,拿钱就放人走。没钱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章琬华道:“给啊,只是只有二百五十块大洋,你们容我们商量一下就救谁。”
章举人猛地抬头:“华儿!救我啊!我可是你爸爸!没有我,哪儿来的你?”
东哥儿发出困兽的哀嚎,“爸!我可是你亲儿子,我是章家唯一的儿子啊!爸你平时最疼我……”
章举人猛地惊醒,想起东哥儿的母亲再不堪,确实东哥是章家唯一的香火。那怎么办?舍弃自己让儿子走?那怎么行?自己也不想死啊!
“大爷!各位大爷!求求你们,拿了钱,放了我吧。哦哦,我儿子也放了,我……我回家换我闺女过来,我还有一个闺女,还没定亲。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就给你们做媳妇了。不行的话,做妾做丫头都行啊!求求你们放了我和我儿子!一个不够的话,我还有一个闺女,两个!两个闺女换!”
章琬华别过头去,恶心得一眼都不想再看章举人。
“琬华!救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我回去后,一定赚大钱再来赎东哥儿!”
章琬华瞅都没有瞅他一眼,离开了关章举人的地方。到了院子中,才将大洋丢给了赌坊的人。“屠爷,多给你十块大洋,麻烦你先关他们两天,不用好吃好喝。随便给点水就行了,饿不死。然后先放那个老的,再放那个小的。放心,老的会把赎小的那笔钱过两天送回来。”
赌坊的当家掂量了一下那包大洋,又朝屋里看看,点了点头。
婚礼如期进行。程氏用典当变卖的钱重新给章琬华添置了首饰、脂粉、布匹之类,依旧让章琬华体体面面地出嫁了。程进一家子也都在,热热闹闹和和美美的,少了一个章举人,好像丝毫不受影响。花轿从章家抬了出去,出了城门,抬向茂源村。
赌坊拿了章琬华的钱,果然没有“亏待”章举人。章举人和东哥儿哪里受过这个罪?饿得嗷嗷叫。
过了两天,赌坊的打手依言,先放章举人。
当家蹲下去,一把揪起章举人,“我这辈子在赌场也见过不少不要脸的,不过像你这么不要脸的,还是头一回见。怪不得人家说,读过书的人要是再不要脸,那就是天下无敌的。要我说,你还活着干嘛!不如把希望留给儿子。”
赌坊放了章举人。他一路小跑地撒丫子就往家里逃。
一进家门便嚷嚷道:“玉清!玉清!快点拿钱去赎东哥儿啊!”
程氏木着脸没有一丝,“没钱了。”
章举人气急败坏,教训程氏道:“我把这个家都交给你啊,让你执掌中馈,娶你回来是作甚?不就是为了让你替我打理好后院?你倒好,瞧瞧我好好一个章家,叫你管成了什么样子?连个赎人的钱都凑不出来!我可告诉你,东哥儿是我章家唯一的香火,你自己生不出儿子,那东哥儿也是要叫你一声母亲的,你今天说什么也要把钱给我凑出来。否则的话,我就休了你!”
“休吧。明天琬华出嫁就算了,后天我就跟你去登报声明离婚。”
章举人听到程氏说“离婚”两个字,不由愣在了原地。程氏跟他说什么?要谈离婚?那岂不是女的休夫?要让镇上的人都知道了,还登报,脸往哪儿搁!这个程氏现如今简直是无法无天了,竟然还敢跟他唱反调!
他不由冷笑道:“还反了你了!敢跟家主提离婚!简直是有违天理!一个妇道人家,离开了我,你还能怎么活?”
程氏冷冷道:“这你就不用管了。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过你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章举人见程氏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对他丝毫不恭敬,难道是真的打定了主意?那可不行,自己这么多年来坐吃山空,都在用程氏的嫁妆,要是她一走,定会把嫁妆也带走,那还了得!绝对不能让程氏离婚!
“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面的女人!”章举人刚举起手,就觉得被什么牵制住了,扭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大舅子。
程进狠狠扭着章举人,疼得章举人吱哇乱叫。“你要打谁?”
“大舅哥,哎呦呦,我错了我错了。我这不是家里有事,急了嘛!话赶话,我跟……玉清闹着玩了,夫妻俩哪有不拌嘴的啊?”
程进松开手顺势一推,章举人踉跄了几步差点摔个狗吃屎,“滚吧。要救自己儿子,自己想法子筹钱去。”
章举人揉揉脸,心里道:现在不是同程进和程氏置气的时候,先赎东哥儿要紧。等东哥儿回来,自己再找她们算账!
他第一时间想起了米行,立马去找王掌柜。
“王掌柜!快点给我支二百五十块大洋!”
王掌柜头也不抬地拨弄算盘,“没有!”
“嘿!你个王老头!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我可是东家!惹急了我不让你干了!”
王掌柜停下算盘,抬起头笑眯眯道:“东家?嘿嘿,不好意思,我们老东家姓程,东家大小姐也姓程。请问您贵姓?”
第64章 地主家的傻儿子(17)
“嘿!王老头, 跟我叫板是不是?这程玉清的嫁妆就是我的东西,让你给我钱,你少废话!”
“我只听我们大小姐的。上回啊, 我给了你大洋,结果你呢,哼哼, 去赌坊输了个干净。是个男人,就别伸手要女人的嫁妆。您哪,不是前朝举人吗?出去挣钱去啊!”
“嘿!瞧不起人是不是?”章举人气得一拂袖子, “哼,我啊, 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回去找程玉清去!看我不收拾她!然后再把你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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