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想这句话捅了宝玉的恶处,他平日里最恶别人在他跟前提起黛玉亲事,怒急了口不择言道:“可见我那林姑父也是个不通的,果然男子皆是混沌浊物,竟是将妹妹许了出去,将她往火坑里推,我明日就去禀了老太太,不让妹妹嫁了,我们姐妹们还是一处玩。”
黛玉听了这话,气的直掉眼泪:“对子骂父,无礼之徒,紫鹃快将他打出去,算我求你们,快给我留个清净地儿。”
宝玉见黛玉气哭了,反应过来,心里是又愧又悔,便要作揖求饶,紫鹃赶紧拦了他:“宝二爷快出去吧,我们姑娘这会儿怕是不想见你。”
宝玉无法,只得退了出去,走时不忘对着黛玉说:“今日是我无状,妹妹别往心里去,改日我再来给妹妹赔罪。”
黛玉只管靠床里边垂泪,再不理他。
紫鹃叹了口气,自去劝了。
过了两日,约莫着黛玉气也消了,宝玉果然带了东西来赔罪,却是吃了闭门羹,黛玉闭门不见他,他无法,只得日日去黛玉门前守一会儿,希望能感动林妹妹,给开了门。
黛玉一连几日的闭门不出惊动了贾母,叫了紫鹃过来,听了俩兄妹这次闹起来的事因。老太太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本来是不插手这些小辈之间的玩闹的,如今亲自出来调停。
黛玉自然不好逆了外祖母,少不得饶了宝玉这一回,宝黛二人言和,黛玉心里的疙瘩却不免越来越大。
这日几个姑娘在宝钗处玩,正说着就见宝玉和湘云前后走来了,湘云笑道:“你们几个姐妹日日一处玩,我与爱哥哥来了,也不见你们理一理。”
黛玉自幼是个聪慧的,也最见不得别人犯蠢,见湘云这般说,打趣道:“偏是咬舌头说话,竟是个‘二’与‘爱’不分的。”
史湘云道:“你是个专会挑人的,我这辈子都是比你不上的,我只希望你找个林姐夫是个咬舌的,让你天天听这‘爱’‘厄’去。”说的是众人皆笑,宝玉本想插话,见她提起这茬,倒是不好开口了。
黛玉起身作势就要挠她,湘云赶紧跑了出去,黛玉赶到门槛处,宝玉怕她绊倒,忙劝:“那里就值得这样了,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黛玉抱着手:“我若绕过云儿,必叫她蹬鼻子上脸。”
前边湘云见黛玉被拦住了,就笑:“好姐姐,饶了我这一会吧,下次必不敢的。”
身后宝钗也劝:“看在宝兄弟的面子上,都别闹了。”
黛玉不依:“你们都是一气的,全来戏弄我。”
湘云见黛玉似是动了真怒,有些不明所以,还是旁边的惜春与她解释了原委,史妹妹晚来不知,林妹妹已定下了亲事,不好拿着个与她打趣的。
湘云听了解释,有些惊讶,竟是定了亲,喃喃道:“原是已经知道了不是个咬舌的。”说的惜春噗呲一笑。
几人闲话了一回,用过晚饭,湘云仍在黛玉房中安歇,与她说悄悄话,亲密的很。黛玉也知道白日里湘云之语乃是无心,于是仍旧与她交好。
天明起身穿衣,黛玉送了湘云出去,用了早饭,思量着回里间睡个回笼觉,昨日与云儿闹的晚了些。黛玉将准备宽衣,就见紫鹃进了门,拿了一包物件搁桌子上,“一大早的,明姑娘就让人送了东西过来,我瞧着这次似乎有信。”末了一句紫鹃是凑近了说的。
黛玉被她弄得红了脸,把那袋子打开,是些女儿家平常用的东西,还有一些京城现下正时兴的花样子,应是明睐送的,翻到下边果有一封纸信,有飘逸俊采的手书:林姑娘亲启。
是哪个已毋庸置疑,自从两人分开了去,明煦一旦有信,不再称林妹妹,一律写作林姑娘。
第23章 出发游学
林姑娘亲鉴,展信如晤。
陌头之柳色已绿,而君之音信久杳。非我赘言,君当应诺。每隔若干时,一通消息,使我在远知君近信。子不来,幸我往。
一载不得见,君事俱安好?旧疾有发?亲眷和睦?心有不快垂泪否?你我亲近,世上万般,皆可与我言,今虽与君千里遥,愿尽心力矣。
今去信与尔,缘是有事相告,我不日将离扬州游学,行迹不定,家中尊长已允。此后二三年,不得君音,时或有信与君,盼君慰藉一二。
手此,念君清宁福安。
明煦于二月初二。
黛玉捏着信纸的手微颤,别后一年来,已是第六封了,却还是不能习惯这人的风格,说话写字都按心意来,半点不顾忌。真真是故意惹人羞。心里胡乱想着把信读完,黛玉将信纸按原路轨迹折好,“紫鹃,你还将收到匣子里。”
紫鹃得令,接过了就打开书架下层的一个紫色匣子放了进去,里边还有几封书信并些小巧的玩意,不难想到,与这封信出自一人。紫鹃这才小心的将匣子锁好了,还未起身,便听见自家姑娘略带试探的声音,“紫鹃,那明姐姐使来送东西的人,可是已经走了?”
紫鹃起身,略带笑意:“还没呢,我留他吃茶来着,姑娘若是有话交代或是捎带什么,都赶得及。”
黛玉被她笑的羞恼,作势就要打,“好你个紫鹃,竟也来调笑我,你今日得意,却不想想,待你说亲了,少不得让我找补回来。”
紫鹃笑的更欢了,边笑边讨饶:“好姑娘,饶了我吧,再是不敢的,还是快说说有什么吩咐,明家的还在等着呢。”
黛玉只得先放了她,稍后再计较,现下明显有更要紧的事,她默默思量了一会儿,绕到书桌前,提笔将明煦的问候一一答了:一切安好,并未有疾,姐妹皆睦。
写到有无心伤时,黛玉略顿了顿,有一墨点落在白色宣纸上,晕出一片。她将这张扯下,换了一张重新落笔:生如潜修,我心修浅薄,难免自扰,幸得君所赠,有所慰藉。
这句说的是明煦常托明睐送些新鲜有趣的书来,大多是游记杂文一类,也有描写民俗乡闻的随笔,无一例外都是烟火气息的书籍,他也不过是盼着黛玉能解解闷,放眼在外些,世上美好有趣的人和事有很多,凡尘皆可爱。不要过于计较贾家的人,事儿。
黛玉知他心意,心有委屈不快时,少不得多想想,为这事儿心伤落泪值不值得,有没有人在乎。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会不会平白让人看了笑话,拿去做了谈资笑料。
一一写完了,又在末尾轻轻添了句:临窗听雨,念君旅安。
仅有几句,黛玉拿了剪刀将之从整张纸上裁了下来,撒了些香粉,静置一旁待晾干,略停了停,又转去了里间,将那枕下的发带取出来仔细折好,在绣篮里翻出了一个早就做好的暗青色荷包来,亦是锦鲤的绣样。
拿着两样东西出来,纸上字已经晾干,遂将这简易的花笺折了又折,塞进了荷包。
“紫鹃,你找了物件将这两样包好了,给明姐姐送去罢。”黛玉吩咐,已然平静了。
看着紫鹃找了合适的盒子包好,拿了出去。黛玉一个人坐在绣床上发呆。
似乎是听爹爹提起过,明煦是四月里生人,那便是不足十三了,年纪这般小就要出去游学,明家祖父母竟也是同意的,难道就不怕他在外边有个不好么。
黛玉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安,她不知道男孩子都是几岁开始在外的,但瞧着宝玉那样是不行的,明煦只不过将大了他两岁,此去应是不易。黛玉有些后悔没在回信里多提一句。
可明家长辈都是同意了的,事已成定局,也不是自己略劝一劝就能挽回的,自己这封信能否追的上他还不知晓呢。只得安慰自己,明煦说会时常来信,可由此窥见一斑。
明家自然也是怕自家孩子有个好歹的,宋氏自收到消息以来,心里的担忧更甚于黛玉。
“煦哥儿还那样小,入了书院不过一年,将将适应了,哪就急着出去游学呢,我是没听过这个说法的,你不是也没游过这劳什子学,不也好好的考了试,做了官。”宋氏说着拿手肘撞了撞丈夫。
今天不是朝会日,明溯在家用早膳,被宋氏倾述,他有些无奈的推了推碗筷:“夫人,自打你昨晚收到煦哥儿的信以来,这句说了没有一千也有几百遍了,今日休沐,可让我安生会儿吧。”
见明溯不仅不接话茬,还在这里抱怨吵了他,宋氏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好好好,你安生,嫌我这里不安生去别处啊,正巧昨个儿柳氏还令人来哭说身子不舒服,请老爷去看看。她好容易大了肚子,金贵着呢,你去瞧瞧她,正好你们两厢都得了安生。
宋氏说着说着就拿帕子捂了眼睛,泣音道:“只是可怜了我的煦儿,远在江南不说,今要自个儿外出去,竟是连个过问的人都没有。我这个做亲娘的念一句也是不能的,无故的讨人嫌。”
明溯见发妻难得失态,没了平日的端庄,顿时心里就有些愧疚,怨自己说话不够柔婉,女人在自己孩子身上的事儿慌乱些总是难免的,是他苛刻了,再开口时就软了语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夫妻之事,提柳氏做什么,你若嫌她不规矩,给她立上一立,教上一教不就好了,小户人家出来的,难免失了态度,也值得你往心里去。”
说完了小妾,明溯接上了宋氏上一句话:“快别哭了,让下人瞧见了像什么样子,你也别说我不过问他,我这个亲爹心里的担忧挂念不少你半分,只是父亲总是有分寸,哥儿大了也是要出去练上一练的。”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确实没有出门游学过,可这不是咱们煦儿有天分嘛,父亲说过那孩子资质胜于我,自然不能与我一般对待,父亲有此安排定是觉得煦儿将来有所作为,磨炼一番才好。”
宋氏见他自贬,由哭转笑:“这话你到煦儿面前说说?”
“这哪是在孩子面前说得。”明溯也笑,只能在妻子面前说说了,哪能在孩子面前提。真说了那还不让他翻了天去。
见明溯服了软,宋氏也不与他计较。明煦这信儿来得急,不叫人做准备,宋氏忙着收拾些轻便实用的东西给送去,又写了几张纸的嘱咐,言说在外一切小心,不可轻信于人,不得乱用食物……
完了不敢耽搁,让人去问大姐儿那里有无东西物件要给,一并送去了。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明煦牵着马来到渡口,卿容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他过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囫囵的打量了一下明煦,笑道:“倒是比我想的轻松些。”
明煦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知他说的是什么,他这次出来称得上是轻车简从,行李是些换洗衣物与盥洗用具,一些茶盏杯碗,人带了两个,这还是他与祖母斗智斗勇的结果。
如预想中一般,祖母根本不允他这个游学计划,说小孩子太过莽撞,想一出是一出,殊不知外边有多危险。明煦无法,只得将自己的今后安排规划与祖父说了,说服了祖父后,再由他来说服祖母。
果然祖父比祖母好攻略多了,在他保证能顾全自身安危之后轻易的就同意了,明煦不知道祖父怎么跟祖母交代的,反正最后的结果是祖母虽然很是不情愿,却是应允了,只是她提出要见上一见这个卿容卿院首,明煦少不得转述给了他家卿大哥,然后卿大哥很给力的得了孙氏的信任。
但是关于带几个人出去,还得明煦自己与孙氏说,这个他还小小的使了个手段,他心里是属意带着长安,但与祖母说的时候,就说谁也不带,要自己一个人去。果然与他预想的一般,孙氏是如何都不同意他一个人,于是在孙氏的好说歹说之下,他“勉强”同意带上长安。
若是一开始就说带上长安,那祖母铁定会把长春也给塞上,他是去游历,不是出门踏青好吧,但是没想到的是过了祖母这一关,临走时祖父给了个人,却是无法拒绝的。
祖父决定好的事儿,想来难以更改,况明煦也不想违逆自家祖父,十年的经验告诉他,祖父总是对的。
还值得一提的是就在前一日,他收到了来自京城的信礼,险险没错过去母亲的关心与小姑娘的心意,温暖的事物总是让人心生喜悦啊。明煦唇角微勾,不自觉的微晃了晃腰间的荷包。
卿容是两个人,算上马车前那个青壮车夫。按照他的话来说,一个人行走在外未免太寂寞了些,这个车夫与他是自幼熟识的,不仅仅是车把式,还兼职陪聊,跑腿等。
两人略说了两句就直接出发了,少年人不是很讲究黄道黑道,取一舆图,择一方向而去。
第24章 有村冢上
约莫走了一日,明煦一行便出了扬州城,前边是一望不尽的官道,郊外无人,仅有与他们一般的马车或车队驶过,无趣的很。
卿容看着有点蔫儿的明煦笑道:“这才是第二日,就受不得了?”
“倒是没想到是这般风景。”明煦无奈,与他想象游学中相隔千里,他预想中的是游历名山大川,拜访大儒居士,于俗世中学习历练。结果出来两天,除了如厕根本没下过车,一路上颠来颠去,就这还是相对平缓的官道。
卿容似是知他心中所想,伸手点了点车内小几的桌面:“旅途本就如此,大多时候都是枯燥无趣,少有意外发生,你读的那些游记却不会记载这些。”书上只会写景有多美,却从不说路有多难走。
“再忍忍罢,前边就是个村庄,可以下去看看,歇上一歇。”卿容收了几上的棋盘。
“舆图上应不会如此详尽,你是如何得知前有落脚之处,难不成又是所谓的经验之谈?”明煦狐疑道。
“自然不是,这地方我也是头次来,不过我是如何知道的,明弟一看便知。”卿容忍笑。
明煦借着他撩开帘子的手望去,果然看出前方到几缕炊烟来。
眼看着离村子近了,明煦他们路遇了一农汉,约莫四五十岁,略显瘦弱。观其打扮应是前边村子里的农人百姓,他手上并无农具,正闲走在乡道上。
卿容让停了车,与他打招呼:“老伯,我与家中弟弟出来求学,途经此地,欲稍作休憩,可否告知前边是个什么地方?”
卿容尽量转换了说法,可对于乡下老农来说还是显得文绉绉的,那人却是话接的自然:“前边就是我们冢上村,客人来喝口水歇歇脚啊。”他说完似乎是有些窘迫,挠了挠头,不留神话就顺着嘴出去了,瞧着是个富贵的外乡人,也不知道嫌不嫌咱们腌臜,可他嗫嚅了下嘴,终是没有收回。
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明煦努力分辨他浓厚乡音里的的话意,卿容却很轻松地与那人聊了下去:“冢上?倒不是个一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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