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人听了卿容的话显然有些高兴,“听族里长辈们说的,咱们村子里以前战乱的时候,有位将军埋在了这,所以叫了冢上,来的人都说不一般。”
“原是如此,敢问老伯贵姓?既是前面村子里的不若上车来,让我们捎带一程。”卿容邀他上车。
那人听罢楞了一下,连忙摆手,“不成不成,不能弄脏了贵人的马车。”
“我们那里是什么贵人,都是不妨的,况是与此间不熟,有的要问老伯呢”卿容笑着解释。
那人一听需要他帮忙,这才没了扭捏,上了马车,所幸卿容的马车足够宽敞,多了个人,也不拥挤。
上了车后,两人一问一答,倒也有趣,走到了村口,卿容已经知道七八,老伯姓郑,住在村头,近日邻居的老大娘跌伤了胳臂,他这次出去是上山碰运气看能不能给采些药。
这位老伯果然是个热心肠,因听闻他们无处落脚,这位郑老伯到了家门口下车的时候十分热情的邀请明煦一行人到家里过上一夜。
卿容与明煦原就因为村庄没有客栈,打算到村里正家里借宿一晚。如今这位郑老伯主动相邀,也省了一番口舌。于是几人道了谢,将马车停在门外,留一人看着,其他人跟在郑老伯身后进了门。
郑老伯才推开院门,明煦在其身后就听到了一声颇为尖利的女声传过来,“你还知道回来啊,这回又去哪干了啥?我才接了金玉回来,就见家里的羊嗷嗷叫,你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没个割草的!这大半天了,地也一点儿没耕,是想荒了不成,我见大虎他们家的都耕了大半了,你明天去地头守着,等他们家耕完了,你就去借牛来,别叫别家抢了先。”
连珠炮般的话语把郑老伯逼退了一步,踌躇着重新上前推开了门,卿容与明煦对视了一眼,跟上了。然后看到了声音的源头,一个粗布衣衫的妇女正蹲在院子一角捶衣服,听其话语应是郑老伯的妻子。
妇人听见响动抬起头,见了郑大牛身后的几个人,还算有几分姿色的脸顿时拉的老长,将手里的捣衣杵砸在木盆里,咱起身来:“你个瞎了耳朵的,说了多少遍了,不要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拾,你要是吃饱了没事儿干,也别借别人家的牛了,你自己拉犁去吧。”
香的臭的们:……
明煦拉住了欲上前理论的长安,实际上他倒是没怎么生气,只是有些疑惑,虽说乡下妇人疲于生活,性格大多泼辣,但这位郑夫人反应未免过于激烈了些。看了一眼卿容,也是一脸不解,显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变得这么不讨喜。
“这几位是我在村头碰见的,路过此地的客人,没地方住,六丫头出了门子,她那间房不就一直空着吗?我让人家在咱家歇一晚,你也别生气,来了客人,晚饭多添些粮。”郑老伯揣着手,有些弱气的解释道。
“添粮添粮,你也不看看家里米缸见底儿了没?一天到晚的没个踪影,做饭连个劈柴都没有。”郑夫人叉着腰不动。
“额,这位郑夫人,是我们几个叨扰了,还请见谅,我们带了些许干粮,若是夫人不嫌弃,可在灶上热热一起用。”卿容对着妇人拱手道,笑得温文尔雅。
不怪人家嫌弃,这家瞧着确实过得艰难,我们一行五个,吃饭对这家怕是个负担。明日走时再留些银钱吧,卿容心里默想。
见他对自己拱手施礼,那郑夫人有些不自然的拢了拢头发,没再说什么,进了堂屋。
明煦见他说通了,令长安把院子里的柴火劈了,自己去门外取了铺盖,跟着郑老伯进了东间屋子。
天色已经近黄昏,明煦铺好了一个大通铺,出门在外讲究也不了那么多,几个人挤挤就好。弄完了之后明煦就在院子里找个角落蹲了下来,天色已晚,不适合出门去逛。
小院气氛有些莫名尴尬,不知道说点啥,只好蹲在这里看长安劈柴,听着卿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郑老伯闲聊,问问村庄里的人口,产收,交税什么的。郑夫人在厨房里霹雳哐当的忙活。
终于到了晚饭,被郑夫人提过一嘴的金玉才从里间出来,是个约莫八九岁大的男孩,那金玉上了饭桌,看见家里多出来的几个人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吃完了饭又回去了,瞧着乖巧得很。
明煦注意到小孩虽然沉默,但行动间对着郑夫人还是能看出亲密与依赖的,对着郑老伯倒是有些漠然,明煦心下有些奇怪,但转念想到郑夫人对郑老伯也是一副看不出感情的样子,自觉有了解释,这孩子大概是随了母亲。
对付着吃完了饭,明煦与卿容回屋挤在一起交流今天的见闻。
“卿大哥,我们明日便走吧,听郑老伯的说法,前面走就是镇上,去了那里诸事都方便些。”明煦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借住在别人家,虽然他们会给钱,但是在这里他还是会有窘迫感。
“在车上颠簸了两日,你不是想停一停?若是觉得不自在,明日去村里转转,正值春耕,也体验体验民间疾苦。”卿容笑笑说,他不是第一次出门,对这种情况倒是应付自如。
“还是别给人添麻烦了,我略看一看,舒缓舒缓筋骨我们就走吧。”明煦拒绝,他又不是真的不食人间五谷。
“行,那便明日走。”见明煦都这般说了,卿容自然无可无不可。
到了第二日,明煦果然去外边玩了玩,意外的发现村子里竟然有间私塾,问了才知道,周围几个村子就这一间,执教的是个老秀才。明煦抱着好奇的心态旁听了一节课,与屈指可数的几个学生玩了一会儿后离开。
倒是对这个村庄改观了不少,既然有私塾的存在,说明也还好,日子不算太艰难,这一想法在之后的看到田里劳作的情景得到论证,村民们心态很活泼,埋头耕耘时不忘闲聊笑谈,明煦甚至瞧见了一个皮肤黝黑的农家姑娘向一个略显斯文的青年人表心意。
冢上只是万千普通村庄中的一个,即便它勉强称得上是明煦游学的的第一站,也没能吸引他更多的兴趣。于是在郑老伯家休整了一晚后,第二日一行人未吃中饭就留下些许银钱离开了。
赶在日落之前到了镇上,入住了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
旅客的房间就在老板自家住的院子里,犹带着几分乡土气息。这家客栈老板娘十分热情,第二日早上做饭给客人们吃,与他们这帮外乡人聊天说笑,询问外边的天地,豪爽又得体,恰到好处的不惹人厌烦。明煦的心情也被她带的飞扬起来,一边向卿容询问下一站是何处,有无驿站?一边回答她的问题。
吃完饭,几人道了谢,上了马车,欲继续行进,就在这时,一行十几个身穿衙门公服的人持杖拦在车前,前边领头的汉子喝道:“车上的人下来,县太爷差人传人问话。”登时把满街人的视线给吸引过来。
卿容与明煦对看了一眼,下了车来,瞧见了这阵仗还未来得及说话,就见几个人欲近前羁押,卿容伸手挡下,说道:“虽然不知道县太爷传我兄弟二人所谓何事,但我们俱有功名在身,自走便可。”
那差役头子见他们打扮果然都是读书人,于是放尊重了些,没有上前锁拿,让几人自走,令手下围了个圈跟着,他对卿容有几分防备,正经读书人可不能轻描淡写挡下好几个人,方才那一手不起眼,却不简单。
“这位大哥,我们二人初来乍到,可否通融一二,告知何事惊动县太爷?”卿容边走边试探道,他实在不解,这才出门,怎么就惊动了此间县令。
卿容态度和煦,那差役却是不理,直走了半日,将要到衙门了,才开了尊口:“冢上郑大牛昨个儿死了,你二人嫌疑杀人,县爷令我等连夜追拿。”
明煦一惊:“郑老伯死了?”
第25章 对簿公堂
那差役却没有理会他的惊异,直接带着朝衙门后堂去了,还未到升堂审案的时辰,正门前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卿容与明煦被带到衙门后堂里站着,周围十数个人围守,也没人给他们解答疑惑,只好等着被安排,领头的那位大哥直接进了屋,瞧着是给县令禀告情况。
领头的差役唤作李水的进了屋,对着桌边坐的人弯腰拱手道:“启禀大人,人已带回,大人可要去见见。”
南清县县令刘穅正在吃晌午饭,听闻下属来报,也没停下筷子,他颇为随意的开口:“不是说是两个外乡人么?令人查明原委,按律判决就是。”这就是下午公堂上见的意思了。
但是李水显然对自家大人很是有几分了解,赶忙说了理由,“那两个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瞧着年纪也不大,气度倒是不凡,不好说将来有没有什么缘法,大人不若提前见见?”
他只说明煦两人将来说不得是个有前途的,却没猜测是两人出身豪门,这也是根据这十几年的经验得来的,若真是出身显贵,恐怕一见面就亮出来了,万万不会乖乖的被押带回来。
“按照那郑赵氏的说法,是这两个外乡人被郑大牛冒犯,故而恼怒杀人,她一介无知妇人,应是不敢欺瞒本官,此二人既已犯下杀孽,又何来前程一说?”刘穅话里带着几分不以为意。
可是嘴上这般说,手上却是麻溜的擦了嘴,走到铜镜前正了正衣冠,踱步往院子里去了。身后的李水扯了扯嘴角,跟了上去。
这边卿容与明煦正等的无聊,听见响动转过头来,就见一个身着葛巾常服,肩宽直背,面方口阔,细看眉间似有浩然正气之人从堂屋出来了,身后跟着的正是拿人的差役头领,明煦心下明了,想必这就是此间县令大人了。
于是与卿容近前行了个书生礼:“学生卿容,明煦见过大人。”
刘穅亲自上前扶了两人起来,态度竟是和蔼:“两位不必多礼,不妨坐下说话。”
不怪刘穅对两个嫌犯如此客气,实在是刚才一出门,他心里就有了偏向,这两个自称卿,明的两个后辈果然不一般,一眼看过去便叫人觉得神清气爽,不管长幼皆生的是俊秀非常,气度风流,更是举止有度,知礼从容,端的是翩翩少年公子。
实难叫人相信这两个是杀人凶手,刘穅深觉此案疑点重重,需得深查明察。
两人依言在迅速搬出的椅子上坐下,还是由卿容开口:“大人容禀,我们兄弟二人本扬州人士,近日游经此地,并未多做停留,亦不与人相熟。学生愚钝,并未想明何事惊动大人,令我兄弟二人府衙来见,还请大人明示。”
卿容直接进入了正题,从早上到现在都懵逼半天了,只知道前天借宿的主人家叫做郑大牛的农户死了,再多的消息却是没有了。
刘穅也随意坐了下来,说道:“就在昨日,长玉镇冢上村的郑赵氏夜叩衙门,状告你二人杀他丈夫。具体事宜,请魏先生与你们详说。”
刘穅说完,一旁不知何时过来的师爷打扮的中年男子接口道:“郑赵氏昨日报了案,其夫郑大牛惨遭杀害,大人接到后当即请了仵作验尸,得出郑大牛服用曼陀罗花昏迷后,被投入井中窒息而亡。郑赵氏状告尔等因与郑大牛言语不和,深觉冒犯后怒而杀人。”
“可有证据”卿容皱眉,人死的过于突然了。
“郑大牛体内的曼陀罗花成分昂贵,非是农户之家所得,刚巧你二人借宿他家,其余无人可疑。”魏先生解释道。
“我二人轻车简行,身上虽有些许成药以备不时之需,但绝不包括曼陀罗这等用于麻醉的。这所谓的证据不过郑赵氏片面之词,大人若以此怀疑我等犯下此案,未免过于草率。”卿容沉声道,表面看来是他们嫌疑最大,实际没有铁证,经不起推敲。
“我们与那郑老伯偶然相识,不过短短一日,并未发生冲突,又何来冒犯一说。还请大人明察。”明煦补充道,不是很理解县令怎会相信这种理由,因言语冒犯就杀人害命,这听起来就很儿戏,世上哪有如此多的嗜杀之人。
此时的明煦还不明白,此间世上确实没有那么多好杀之人,但是将平民百姓性命视作儿戏的却不少,由薛蟠为了夺取香菱打杀冯渊一案便可窥一斑,那冯渊且是乡宦之子,尚不得伸冤偿命,何况如今是无权无势的郑大牛,于是刘穅等也接受这个说法。
“两位说的在理,只是案发至今已过了一夜,无法查证你二人是否携带曼陀罗花。那郑赵氏说的也不算错,他丈夫无故死了,本官一方父母官,总得给个说法,既如此,那便升堂审案吧。”
刘穅说着站起了身,他审案之前来见这两人已是给足了面子,若证实不是此二人所为,也不算交恶,如此便够了。只是心里不由得开始怀疑郑赵氏,那女人从报案至今,未免过于果断条理了些。
眼看着刘穅走入东阁换衣准备,就要开衙公审,明煦张口欲拦,他还有话要说,但话未出口就被身旁的卿容扶了一下胳臂,顿时闭了嘴。
见刘穅走远了,院子里剩下个魏先生眯着眼瞧他们。
卿容重新坐回椅子里,问明煦:“你方才想说什么?”
“我想在升堂之前见见郑夫人,问她几句话。”明煦如实说,他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那热情憨实的郑老伯怎么突然就死了,而且是显然的谋杀。
却听卿容一声冷笑:“这是又犯蠢呢,我们有没有杀害郑大牛,你最是心知肚明。统共就几个人,不是你我,那郑赵氏的嫌疑便是最大,此事说不得就是她咬的,你现在若见她,除了让她有所预防,还有他用?”
一出门就遇到这种事儿,卿容的心情也不免变得糟糕,更是因为他有种预感,他们一行人是造成郑大牛这条人命消亡的契机,若郑大牛之死真与他们相关,实叫人心里难以平静。
杀生是件罪孽深重的事。
明煦听了不再说话,卿容说得对,确实是自己欠考虑了,在真相与律法面前,同情心未免多余。不论是谁,在错事做下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被披露的准备。
……
明镜高悬匾额下的大门被打开,堂役击鼓三声,三班衙役两厢侍立,齐声高喊“升堂,威武~”。知县刘穅身着官服从东阁进来,坐上大堂,一拍惊堂木:“带原告,被告上堂。”
明煦被带了上去,这算上他前生今世第一次踏进衙门公堂,以被告的身份。
卿容与明煦在大堂前跪下,左侧是原告郑赵氏,明煦隔着卿容瞥了他一眼,不过一日不见,泼辣的妇人便憔悴了许多,眼睛红肿,精神恍惚,也不转眼看他们,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肃静。”刘穅拍下惊堂木,喝道:“堂下原告何人?所告何事?快细细说来。”
郑赵氏似被这阵仗唬住了,身子一颤止了哭泣,哀声道:“民妇长玉镇冢上村赵氏,状告昨日留经我家的两人杀我丈夫,请大老爷给民妇做主,缉拿凶犯,偿我夫命,救我孤寡,我那苦命的丈夫黄泉路上也不忘感激老爷啊。”说着又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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