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秀心里一个咯噔,只得把纷乱的心绪强压倒最底,打起精神应付眼前的局面。仔细看了身上没有什么破绽,才进了自己的房门。
进了屋,母亲渠氏果然正坐在自己床上,看那架势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了。见她回来也不等她问安,直接开了口:“琇莹,过来坐,妈有几句话要问你。”听声音竟有些慌张。
化名谷秀的知州千金谷琇莹依言坐到母亲身边,开口就先带了笑:“妈,你有什么要问的?这般紧急,竟不能等到晚间女儿请安。”
“你少来这一套,我方才已经问过你身边的青橘了,你这几日都溜出门去,在外一呆就是一整日。”渠氏这句话说完便见女儿脸色有些不好看,暗叹一声缓下了口气,“你也别怪她,是我非要她说的。琇莹,你老实跟妈说,你是不是不满意你父兄的安排,自个儿想了歪招儿?”
谷琇莹微垂着头,叫人看不清神色,听了渠氏的话轻声开口:“母亲不是一开始都知道我是不愿意得吗?怎么现在还来说这个?”
渠氏听了她的话神色一痛,将手放在女儿肩上,“琇莹,你还小你不懂,你父亲总是对的。你听话啊,你自个儿在外边寻摸,能找到什么正经人,这世道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老祖宗留下来的话不会骗人。”
“门当户对,我如何不想门当户对,只是在老爷眼里我是跟皇家门当户对。”谷琇莹竟连父亲都不叫了,以轻飘飘的语气说着耸人听闻的话。
唬的渠氏直抚胸口,心有余悸道:“傻孩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以后可不能这般口无遮拦。”
教育完了继续劝:“咱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父亲在彭城这地界儿待了将近十年没挪动,你大哥同年的都晋升了,独他一直待在那个穷僻的小地方。你若是选秀进了宫,便能帮扶父兄,自己也有了个好前程,岂不两相欢喜?”
渠氏说着不知已经劝说了几遍的话。彭城现任知州谷素认为他多年不升,皆是因为谷家朝中无人,无法里外照应,朝中说不得早将人给忘了。
只这局面也不是两三年便能够扭转的,于是动了把嫡女儿送进宫的心思,若是闺女争气得了盛宠,那么谷家的前程至少能提前几十年。
谷琇莹终于没忍住,冷笑出声:“哪来的两厢欢喜?问过我了么?嘴里说着为我好,也不过是为自己的私欲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谷素的想法固然很好,说不定还有成真的可能。只是他养了个从小就不懂得何为逆来顺受的女儿,要是别家女孩少不得要听从父兄,为家族挣个前程来。但是谷琇莹偏不,她也没有要嫁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的憧憬。
她骄傲的认为那不是嫁,老祖宗都说了奔者为妾,再贵的妃也是妾。她谷琇莹生来便是嫡女,将来也是要与人做嫡妻的。
除了不为妾,她亦不敢想自己的下半辈子都困在不得见人,没有丝毫自由可言的深宫,此后余生过着一眼便能望到底的日子。
但是她今年已经十五岁了,父亲却没有丝毫要给她说亲的想法,铁了心的要把她送到宫里去,彭城的权贵人家也大多猜到了知州大人的想法,故而没人冒着得罪一城知州的危险来谷家提亲,那不是来结亲,来结仇来了。
面对父亲的固执己见,谷琇莹一个闺阁女子想到的唯一的破局方法就是自己在外找个出身不好但人品端正的人,然后与他传出两情相悦,非君不嫁的消息来。这样自己名声有碍,父亲便不敢将名声有失的女儿献给皇上。
谷琇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找一个人品不错的,但不拘什么出身,届时嫁过去便是妻强夫弱,日子自然过得自在。
若是那人是个胸中有沟壑的,将来也不比嫁给世家公子差多少,至于天家,谷琇莹很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渠氏觉得这话刺耳得很,脸也拉了下来:“什么我们的私欲?做皇家的人是多尊贵的,那些没出身的人家想攀皇家的高枝是求都求不来。谷家养你十几年,你自己也是谷家一份子,怎么就是我们的私欲了?”
“男人没本事,便想着靠女人走裙带关系,强人所难绝非君子所为,不是私欲是什么?”谷琇莹只觉血往头上涌,却还是克制着没有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琇莹,你年纪轻,不知道轻重,妈来告诉你,这世道咱们女人若是没了名誉清白,那活着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你可不能瞎胡闹。”渠氏似乎意有所指。
“你知道什么?”谷琇莹警惕道。
“不止我知道,你父亲前日就让人查了那个贩卖书画为生的书生。琇莹,他还是个外乡人,你当心他忽悠你,那些个穷小子最是薄情有心眼的。”渠氏没察觉有什么不对。
谷琇莹只觉心里凉成一片,恍惚间她听见自己嘲讽的声音:“老爷若是真上了心的查,就该知道他不是什么穷小子,说不得还是他心心念念的京中权贵。”
其实若是仔细看明煦就会发现他身上那种把他与平民百姓割裂开来的气质。
世家的礼仪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他就是随意的蹲在地上也比普通的贩足走夫来的好看。而且他说将要去京,有家眷与未婚妻在京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什么京中权贵,他不是偶然流落彭城的书生吗?”渠氏倒是没想到这个说法,追问道。
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十多年来一直算得上乖巧听话,唯有婚姻一事犯了拗性,她固然心里不满,但是瞧着女儿这般痛苦,她心里也不好受。想着那书生既得女儿青睐,又出身足够的话,也不是不能商量,她也会帮着说服老爷。
“母亲,若他真是京中重臣之后又如何?你能说服父亲吗?只怕是又被他说了两句就又改了想头。”谷琇莹很清楚渠氏耳根子软的毛病,笑她天真而不自知。
况且他已经定亲了,对他未婚妻也很满意欢喜的样子。哪有人向我一般十五岁还没个着落呢?谷琇莹心里苦笑。
“那你近些日子就别出门了,你父亲已经知道了这事儿,定会叫人看着你,你最近乖一点,别再惹了他,父女两个跟冤家似的。”渠氏没再多说明煦,叮嘱女儿。
谷琇莹现在只想自己待一会儿,巴不得渠氏赶紧走了。于是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
渠氏也察觉到女儿今天精神不太好,仔细叮嘱了她身边伺候的人后就带着丫鬟离开了。
渠氏走后,青橘就靠了上来,皱着一张脸似乎要解释什么。谷琇莹挥了挥手让她出去,自己现在实在没心情管这些。又把屋里伺候的人都撵出去,令绿杏带上了门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
房间里只剩自己一个人后,谷琇莹歪倒在床上,只觉心里充满了怠倦。
本来也没想着能瞒得住父亲,只是暴露的太早了些,以后再出去可就难了。不过也无所谓了吧,明煦他不是自己一开始以为的有才华又性格有趣但普通出身的人,他是有未婚妻的。
谷琇莹在绣床上翻来覆去的滚,脑海里不受控制的做出假设来,要是他还没有定亲该多好啊,哪怕他家世在京城不起眼也行,那样自己就有八成把握说服父亲把自己嫁给他。
可那么合适的人偏偏已经定了亲,谷琇莹知道这样才是正常的,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怨念。初见他是见色起意,见他长得俊秀,又面善便想着逗逗,上前主动搭了话没说几句便觉得有趣。
见了几次,与他闲处了几日觉得这人出现的刚刚好,在她正需要的时候他偏偏因为意外流落彭城,叫平常不信那些鬼神之说的谷琇莹也不免暗想这会不会就是天定的缘分。
只是她太想当然,把一切都想的过于简单顺利了,于是在触不及防被敲醒的时候,才惊觉忘了问对方的想法。于是在被隐晦拒绝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懵的,也不知道胡乱说了什么。
可是心里这无边无际的伤心与空落感算什么呢?如果说是计划破灭的话也不全是,如果只是因为父亲的阻挠,那更多的应该是愤怒而不是伤心,谷琇莹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所以还是因为明煦的拒绝么?那么自己是从何时开始那般在乎他的想法的呢?从何时就把他放到心里的呢?
原来不知何时那个初见觉得年轻好看的书生在她心中的映像渐渐丰满起来了,他不再是众多好看的书生中的一个,而是有趣的朋友,宽容大气的老师,心知肚明的兄弟,以及念念不能忘的心上人。
谷琇莹将脸埋在棉被里,忍不住就掉下泪来。原来那个性子既善解人意又不解风情,做事不拘一格的明姓书生不是我的天定缘分,而是我不曾察觉的劫数。不然我现在该寻思着继续寻找下一个合适的人选才对,可是却觉得已经没了心力。
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明煦也不知道谷琇莹的故事。此时的他正在客栈清点要带走的东西,思量着挤点钱出来给祖母捎带些新奇的玩意儿。
白天的事儿并没有在他心里停留太久,虽然谷姑娘姐最后失态的样子有些可怜,明煦也为伤害了一位姑娘的芳心而心有愧疚。但也只有这些了,拒绝这种事还是不要拖泥带水的好。
嗯~,马车还是买不起,明天让长安去买辆驴车吧,对付到家就行。明煦默默打算到。
第二日谷琇莹在自己屋里吃了早饭,楼外有谷素的人看着,她也出不去。干脆放任自己什么也不做,读些道经养心。到了晚间的时候,却听丫鬟来报,老爷让姑娘到正房用饭。
谷琇莹本不想去,正要推说自己头痛,装了一天道经的脑子里却鬼使神差的想起了明煦,最后还是跟着带着丫鬟去了。
到了正房发现家里人都已经到齐了,除了外任的大哥,父亲,母亲和二哥俱在。谷琇莹一一问了安,做到自己座位上。
饭毕,谷素先开了口,他将丫鬟下人们都赶了出去,开门见山道:“我昨天听了你母亲的话,派人细查了那个叫明煦的书生。”他顿了顿,盯着谷琇莹的脸色变化。
而谷琇莹见他公然提起了明煦,虽然并无外人在场,却还是羞红了脸。明煦是几个人心知肚明而不宣之于口的存在,却没想到到父亲竟当众提起,谷琇莹觉得受到了羞辱。
“那竟是定远侯明榭的孙子,我与你母亲商量了一下,你俩年纪相当,若能成就一桩良缘也是好事。”
进宫毕竟有折进去的危险,出头的也是少数,琇莹这丫头是个执拗的,若是惹了陛下那就得不偿失了了。不若嫁到明家成为长媳,如此两家也有个照应。
“父亲既然查了人家,就该知道他是有婚约在身的,父亲这时候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谷琇莹话里带着刺,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了。看,这就是她亲父,居然能做出暗示女儿勾引外男,引得对方退婚另娶的事来。
“他那未婚妻家里如今已经没什么人了,自己更是寄住在外祖家。与明家并不相配。”谷素没有明说。
“父亲,你晓得,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谷琇莹简直要被气笑了,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人家姑娘家里没人没势便可以轻易悔婚吗?
“那你便在家练习才艺女红,我再给你请两个女先生来教你,也轻易不要再出门去了,天天往外跑像个什么样!”谷素被这个忤逆之女讽出了火气,难道他就不知道这么做不要脸面吗?他还不是为了这个逆女,结果她还来踩这张老脸。
渠氏见俩人说出了火气,连忙插了话道:“老爷,请先生就不必了吧,琇莹平日里学的就不少了,几家里的女孩少有及得上她的。”
“她跟别的女孩子一样吗?她过了今年是要进宫的,宫里比她强的人只多不少,要想出头就得吃苦。”谷素冷着一张脸,看着女儿说。
谷琇莹低下头不说话,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父亲,你那么心急做什么?妹妹不愿意进宫就不去啊,以咱家在彭城的地位,她嫁给那家都不会委屈了。就算妹妹不进宫,我们谷家早晚一天会举家进京,不过是早晚罢了。”谷二哥开口说了句话缓和场面。
谷素听完抬手把手里的一盏茶砸了过去,骂道:“你个不肖子孙,可是忘了祖宗的遗训。真是个目光短浅的东西。”闺女我没法动手,我打你还不是抬抬手的事儿。
谷二哥抱着头躲开攻击,不敢再乱开口,谷素这句话说的是有缘由的。
原本的谷家在京也是名扬一方的大家族,势力庞大分布复杂,族中子弟优秀。出仕为官者不知凡几。
然后这个百年世族在几十年前因为在一次朝中大动荡站错了队。于是被举家免去官职,贬为庶人。
谷素祖父这一支是旁支庶脉,是以被贬的地方不算偏远,并得以完好保存。
谷素的祖父,谷家老爷子的临终心愿就是谷家能够早日发扬光大,重现昨日盛京荣光。
于是谷家几个男丁皆入仕。
谷琇莹本就难以克制自己的心绪,经过谷素这么一掺和,回到自己房间后,就控制不住的冒出各种想法。
脑海里不停的劝说自己,不若试一试,说不得试一试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旦错过了这次,那可能就要过另一种人生了!
但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明煦什么都不知情,他也不该被这般算计。
谷家父女如此僵持了两日,谷琇莹不愿妥协,谷父也没有办法,况且他自觉这已经是他让步的做法,既然琇莹还是不愿意领情,那就按原来的安排进宫去吧。养她这么大,也该为家里做点事儿。
到了第三日,谷琇莹终于按捺不住心里无限滋长的焦虑与不甘心,让身边的丫鬟们拖住谷素围在阁楼外的的人,趁夜到马厩里迁出自己的马,不管不顾的奔了出去。
谷琇莹骑马夜奔在城内的街道上,夜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夜色遮不住她明亮的眼睛与一腔义无反顾的孤勇。
入夜的街道与白日的热闹截然相反,寂静地谷琇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的声音。她骑着马儿往前跑去,心里想的都是那个人的点点滴滴。
初见的生疏客气,一两银子的缘分。再见已然热络的交流,一起读书学画。谷琇莹想起顺手帮他给街道里的老大娘写封家信,他请她吃整条街上最厚道的包子作为报答。
还有书房里收纳的几幅奇形怪状,承载的他奇思妙想的画作。
想到明煦卖她画时的玩笑话,那个少年语态轻松地说着“这些你要好好留着啊,现在看是我赚了你的。可待我飞黄腾达,名扬天下,那时你捡的可是个大漏。他日说不得还能在史书上留一笔佳话,得个伯乐的名声。”眉眼里没有半分阴霾与窘迫。
今夜月明风凉,听着身下嘚嘚的马蹄声向远处传去,谷琇莹忽然不知觉打了个寒颤,惶恐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渐渐盖过了顺利出来的兴奋。
她不由得开始想,三日前那个少年说不日将归,可也没仔细问他日子,那他是不是已经走了?我不知道他下榻之地,只能朝他摆摊附近的客栈驶去,可是现在已经是夜里,我要如何才能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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