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夫人的祖父曾官至礼部尚书,门生众多,说一句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且礼部掌仪制清吏司、祠祭清吏司、主客清吏司、精膳清吏司,贺夫人自幼耳濡目染,对这些非常熟悉,所以给齐月盈讲起朝中诸事来,也是条理分明,知之甚详。
聊过几次天之后,贺夫人自然而然的也就和齐月盈熟悉了起来。于是齐月盈也就知道了更多关于她和贺家的事。
贺夫人娘家姓许,她当年嫁与贺璋,算是低嫁,所以贺家人整体算是对她不错。贺璋与她也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纵使她这些年只生育了三个女儿便再无所出,贺璋也没有想着纳妾什么的。
“娘娘不知,贺家有个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我那婆母自来与我不对付,这些年因为我无子,又因着贺家这个规矩,所以她可是伤透脑筋,甚至在背地里撺掇她儿子养外室。呵呵,这样的混账事也只有她那种满脑子浆糊的糊涂虫才会做出来了。”
乍与贺夫人相交之时,齐月盈会觉得这是个再知礼守礼不过的高官夫人,可越是熟悉,越会觉得贺夫人本身是个鲜活中透着俏皮可爱的人物,所以哪怕她是齐月盈的母辈人,齐月盈和她相处也会忘记两个人的年龄差距,时常觉得这是个不过年长她几岁的大姐姐。
而且熟悉了之后,贺夫人也不再端着,她开始像寻常妇人那样,和齐月盈拉家常,时不时说说她家中那个糟心的婆母,几个调皮捣蛋又聪明伶俐的女儿,再说说日常吃食,京都城中各家内院中的八卦趣闻,每次都能听的齐月盈津津有味。
齐月盈本身也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她喜欢各种各样的故事,且她本身没有闺中密友,以往京中各家的重要消息,她虽也能通过承恩伯府的消息网知道个大概,但是这和贺夫人这种拉家常似的口述是完全不同的。
贺夫人的修养是毋庸置疑的,这修养具体体现在什么地方呢,那就是哪怕她明明是在说人家后院里的八卦趣闻,调侃人家夫妻不睦,为老不尊,兄弟阋墙,妻妾争锋等等,可是你却半点都不会觉得她失礼,更不会觉得她似村头的长舌妇一般,令人生厌。
贺夫人说起这些来的时候,立场很客观,而且用词促狭中透着文雅,还带着她自己的观点与分析,听她讲完,齐月盈时常有种自己学到了很多为人处世的秘诀技巧的感觉。如果说,做人是一门学问,贺夫人无疑是学问精深的,贺璋把她送到齐月盈的面前,实在是一招妙棋。
而且贺璋还不只是把自己的夫人带到齐月盈面前,除了夫人以外,他还引荐了一个西域商队的主人。
这个西域商队的主人名叫哈奇斯,据说,他是因为听说皇贵妃娘娘的寿辰要到了,所以特意来送贺礼的。
哈奇斯准备的贺礼也非常的丰厚,足足有五十辆马车,里面包含了各种西域珍奇的商品,琉璃、水晶、玛瑙、碧玺、西域皇室才能享用的华丽地毯、还有许多西域特有的种子,珍贵的药材,例如千年雪莲等等......
这一长串的礼品单子虽然极其丰盛,但是对齐月盈来说却没有什么稀奇,真正吸引她的,是礼品单子上排行第一的一个名叫月轮的东西。
那月轮的后面还有注解,写明了计时所用。
于是她问哈奇斯,此物为何?
哈奇斯当即就命人先将月轮取了过来。
齐月盈将这月轮拿到手中,发现它比自己的巴掌还小,是圆形,分上下两层,上面一层是盖子,中间有个暗扣,一摁下去,盖子就会打开,月轮的整体是金黄色,就和高悬在天空上的满月一个颜色,形状也很像。
而打开盖子之后,她发现上层盖子的内面有彩绘,上面花了一幅彩云追月图,而月亮的下方,花了一幅山川风景,看起来分外的苍凉壮阔,那景致与中原是截然不同的。
哈其实适时的在旁边给齐月盈讲解,“那上面画的是神女山,是我们西域哈迷国的名山,传闻那里是神女降临的地方。”
齐月盈了然的点头,然后继续看这个月轮,她发现这个东西做的真是巧夺天工。
盖子下面,是月轮的□□,□□上用一层薄水晶罩着,内里用十二生肖代替了子丑寅卯的位置,分别代表了一天的十二时辰,这东西虽小,可是每个动物的头像都画的生动有趣,栩栩如生。
而在十二生肖里面还有一个圈,里面装了一个比米粒还要小的珍珠。这珍珠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徐徐转动,每到对应的时辰,珍珠就会转动到相应的生肖位置,用它的人也就自然之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真是太妙了!
齐月盈握着它,心头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她并不敢去往深里想。她只是问哈奇斯,“这个东西会一直转动吗?不会停吗?”
“会停的。所以每隔三天,要转动月轮后面的那个小机关,给它拧上弦,月轮就一直转动下去了。”
齐月盈听完,把月轮翻过来看,后面果然有个小机关,她点了点头,称赞道,“西域人能做出如此巧夺天工的月轮,真是令本宫刮目相看,不知这东西是何人所创?”
“是一位智者。请原谅我无法透露他具体的身份,因为他不愿意。而且这月轮虽然产自西域,但是西域能用上它的人寥寥无几。小人是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一个,得知娘娘过寿,所以才特意把它添加在了礼单上。希望娘娘能够喜欢。”
哈奇斯说完,又向她鞠了一躬。
齐月盈命他起身,然后命人给了哈奇斯一堆赏赐,这才把这个人打发下去了。
贺璋道:“娘娘可是担心此人不可信?”
齐月盈摇了摇头,“既然是贺大人你带到我面前的,那自然是信得过的。我只是觉得这月轮很神奇,所以才有些失神。不如贺大人和我讲一讲这个哈奇斯还有他的商队吧。”
贺璋从善如流,娓娓道来。
大周与西域、南蛮、东夷都是有通商的。官府在边境设立关市,用以和外族互相交易。外族会在大周这边的关市购买缯絮﹑金﹑钱﹑米﹑蘗酒、盐巴、丝绸、瓷器等等货物,而大周也会从外族那边购买他们的牛马裘革,当地特产等等。
除了官府明令禁止的违禁品,其余商品皆可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进行自由交易。
所以哪怕是在京都城,也偶尔能够看到西域、南蛮那边过来的商队。在北狄人和大周开战之前,双方也是通商互市的,只不过这场仗断断续续打了二十年,双方的关市早就废止,任何商队敢私通北狄,那都是要以叛国的罪名判斩立决的。
而西域,因为它本身就分裂成了十六国,所以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军/事力量能够与大周抗衡,所以西域与大周之间的商队反倒是来往最频繁的。
哈奇斯出身富贵,他们家族在西域也算是豪商,他从幼年起就经常随着家族的商队游走天下,可以说虽然他今年只有二十一岁,但却已经是个非常精明老辣的商人了。
贺璋这样说的时候,齐月盈忍不住笑了出声,因为她想到了哈奇斯那张娃娃脸上续着的络腮胡,他本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大概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成熟老辣,所以才会特意留了那能遮住他半张脸的络腮胡。
贺璋明白齐月盈在笑什么,他也跟着笑,然后继续介绍哈奇斯这个人。
哈奇斯是他父亲的第二十六个儿子,据说他的父亲一共有四十多位妻子,七十多个儿子,和三十多个女儿。
齐月盈:“......”这可真是多子多孙了。只是不知道生在这样庞大的家族,不上不下的哈奇斯能够分得多少家产了。
哈奇斯的母族并不算强势,他的母亲只是父亲众多妻子中平凡又不起眼的一个,不可能在争家产上给他提供什么助力。
于是哈奇斯就一直致力于埋头苦干,跟着商队四处跑,所以尽管他的年纪很轻,但是却已经是家族中不可多得的骨干。
但可惜,这样能干的他却招来了兄弟叔伯们的妒忌,几次三番的暗杀暗害令哈奇斯险些丧命,后来哈奇斯迫于无奈,只得分文不取的脱离家族,放弃所有继承权,这才得以保住了一条性命。
但哈奇斯是个精明能干的商人,尽管他说放弃所有继承权,但是他的父亲出于对他的愧疚怜悯,从自己的私人财产中拿出了许多赠与哈奇斯,同时还把自己经商最重要的人脉也介绍给了哈奇斯。
这一招以退为进,让哈奇斯得到了远超出他原本应得的家产。
由此,哈奇斯便自己组建了商队,此番是他自己独立后,第一次行商大周。而要想做长久稳妥的生意,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找个足够强大的靠山,这是所有商人都明白的道理。
贺家为江南巨富,祖辈行商之时,原本就与哈奇斯的家族有交往,待到哈奇斯独立之后,也是第一个就来找贺璋,希望自己能够投靠到贺璋这棵大树下。
贺璋在与哈奇斯进行了一番利益的谈判之后,接受了哈奇斯的投靠,愿意在大周为他的商队提供庇护。
而哈奇斯也是个消息灵通的商人,他不知从什么途径得知了贺璋投靠了皇贵妃,尤其是皇贵妃的千秋宴近在眼前,于是哈奇斯便提出了想要给皇贵妃送礼,结个善缘。他不求皇贵妃庇护,只求皇贵妃能够接受他的礼物便好。
贺璋经过权衡之后,便把哈奇斯引荐给了齐月盈。
所以综上所述,哈奇斯是个可信的有能力的商人。
尽管贺璋这样说,但是齐月盈还是准备再用承恩伯府的势力查一下,看看这个哈奇斯是不是像贺璋说的那样可信。
“其实臣把他引荐给娘娘,还有另外一重意思。”贺璋讲完了所有的铺垫,终于说到了重点。
“贺大人请讲。”
虽然说是主从关系,但是贺璋与她父亲一般年纪,而且又是朝中重臣,齐月盈对他天然就带了几分敬重。
况且她自来不是个爱端架子的人,只要不是触碰她的原则底线,她一直都是个温和有礼的人,无论是作为主子,还是作为一个朋友。
贺璋:“不知娘娘对经商如何看待?”
“经商乃生财之道。”齐月盈张口就答,但其实她对经商这个事没什么研究,她自小就不缺银子,所以自然也没想过经商赚银子的事。
“那娘娘想有自己的生财之道吗?”贺璋捋了一下自己养的精心的胡子,笑问。
“想啊。不过是以前没想过而已。”齐月盈已经明白贺璋是什么意思了,但她还是很有耐心的听贺璋继续讲下去。
“娘娘没想过是正常的。您自幼就是伯爷的掌上明珠,现在又是大周朝最尊贵的皇贵妃,这大周朝缺了谁的银子都不会缺了您的。臣敢说,就算是皇上,伯爷,他们也时常会为银子犯愁。皇上愁国库私库,伯爷愁军饷开支。唯有娘娘在富贵锦绣中长大,从来都是不识愁钱的滋味的。”
贺璋说的直白,齐月盈也跟着点头,并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
他又道,“但娘娘如今的银子来源,也不外乎两个,一个是宫中皇贵妃的份例银子,另一个就是伯府补贴给娘娘的,这其中当然还包含伯府给您的大笔嫁妆,农庄,铺面等等。所以,娘娘如今虽然做了皇贵妃,但您实际上还是靠着娘家补贴过日子的。这样的日子当然很好,但是您没听过一句话吗?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您都已经是皇贵妃了,还要靠娘家的银子过日子,这说出去很光彩吗?”
齐月盈:“......可是,我也不会跟人说这些啊,有什么光彩不光彩的?”
“那娘娘有没有想过,靠别人的宠爱过活,哪怕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也终非长久之策?孩子长大了就要学会独立,乌鸦尚且知道反哺,何况人呢?娘娘如果自己赚了大笔银钱,非但自己腰杆更硬,说不定还能反过去孝敬伯爷。
您以为掌四十万大军的承恩伯不用为银子发愁吗?他很愁,愁的白头发都多了几根,只是不肯让你们这些孩子知道而已。
朝廷早就发不出军饷了,虽然抄了刘焦的家之后,国库的压力稍微缓解了一些,可是那四十万大军的军饷,朝廷仍旧只能负担三分之一,至于剩下的三分之二,都要伯爷自己想办法。那是多少钱啊,每年何止上千万两?若不是因为如此,您以为朝廷就没打算换掉承恩伯,派别人去领兵?那不是不想换,而是不敢换,也没人敢去接这样的烂摊子。
谁替代了承恩伯,谁就要去为那庞大的军费军粮开支去头疼,稍有不慎,军队便会哗变,到时候江山倾覆,家破人亡不算,还要要背千古骂名。
承恩伯府在暗中一定开辟了不少的生财之道,不然绝对撑不了这么多年。”
齐月盈中肯的点头,“贺大人言之有理。所以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入股哈奇斯的商队吗?”
贺璋点头,“娘娘果然聪慧。臣虽然舔居户部尚书之位,但臣最大的兴趣还是经商赚钱。为了仕途,臣不可能亲自出面去经商,但是哈奇斯是个非常不错的商人,现在正是押注在他身上的好时机。臣既然投效了娘娘,那么自当为娘娘出谋划策,殚精竭虑。臣希望这只是个开始,将来娘娘可以凭借自己的地位权利赚得富可敌国的财富。有了钱,娘娘可以去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招揽更多为娘娘效力的人。还是那句话,靠山山倒,靠人人老,若想做个顶天立地,巍然不倒的强者,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这话说的很对。向来淡定的齐月盈都被他说的热血沸腾了。
以前她年纪小,又一直处在父亲和家人的羽翼之下,从来没有人跟她提过这些,如今贺璋不把她当孩子看,他要求她做一个真正的主君,一个顶天立地的强者,她才忽然意识到自己该去做什么。
每个人生来都是要背负责任的,她的家人疼她宠她,她父亲虽然把她送入宫,可是却连生儿育女这样的责任都不要她担,生怕她有风险,但这并不能让她忘却身为一个女儿,身为一个姐姐,身为一个伯府嫡女的责任。
她长大了,她也该为他们做些什么了,否则岂不是一个只知索取,不知回报的米虫?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正视贺璋,觉得他来投效她这个主君不是个开玩笑的事。
他替她点破人生的真相,让她在这一席话中,醍醐灌顶,于是她站起来,郑重其事的给贺璋行了一礼。
“多谢先生教我!”
贺璋并没有推辞,而是稳稳当当的受了她这一礼。同时很欣慰,觉得自己没有压错宝,皇贵妃虽然年纪小,还是个女娃娃,但她确实是个璞玉,只要稍加雕琢,便能绽放出举世瞩目的华彩。而他贺璋,要的就是这样的璞玉。
当然,他想更加光明正大无所顾忌的赚钱也是真的!
但齐月盈在权利中心待久了,三思而后行是她的习惯。所以在最初的冲动热血之后,她并没有立马就答应贺璋入股哈奇斯的事情,她只说要详细的考虑一下。
贺璋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就从容的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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