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太复杂,而我之前已经把你对我的爱意消磨殆尽,正是这最后一击,让你彻底不再信任我,觉得我从始至终,都是图谋江山来的,是不是?
我扪心自问,换做我是当时的你,我会不会相信那样卑劣自私又狼子野心的元冽?
我不会,连我自己都没法信服我自己。”
他说着,眼中已经含泪,“我现在已经不再奢求能够挽回你对我的爱了,我知道我太蠢,我不配,我自以为是全天下最爱你的人,我自以为我给你的会比伯爷更多更好,我自以为,我也是那个可以为你撑起一片天的人,可是我错了。
那天听你和阿琮说,想回父亲身边了,因为活着太累太难了,人心太复杂,你不想再看了。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其实重逢以来,你的坚强是不是都是伪装的,你本来的性格就不是这么要强的,而在伯爷死后,你的雷霆手段,你的果敢坚毅都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你从不把你内心的伤口和脆弱示于人前,你看似无坚不摧,可实际上,你一直都在难过,害怕。
或许,从失去父母的那一刻,你的天就已经塌了,你自己一直很努力的修修补补,你想成长,你想变强,你想去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可你其实是在为难你自己,你连软弱的资格都不给自己。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以为我爱你,我以为我懂你,可其实,我从未懂过你。
从我回来之后,我就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贪婪的从你身上汲取所有的爱和温暖,我想占有全部的你,我不想你看别人,也不想你关心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
我之前一直都不觉得自己过分,因为我觉得我那是爱你啊,可是现在回过头去看,我对你又何止是过分啊。
我刚回来的时候,你不肯留我,赶我回西域,那个时候,我是真的觉得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就好!我就心满意足!
不管现在你还信不信,我当时真的就是那么想的,只要能留在你的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后来你留下我之后,我又觉得还不够,我想在你身边占据一席之地,我想得到你更多的信任和依赖,最好让你离不开我,然后我开始试探,一步步的,教你理政,替你解决难题,替你未雨绸缪,我就是在向你展示我的价值和深情,然后再借着兄妹的名义告诉你,我才是这个世上最无私的爱着你的那个人,你应该信我,用我,爱我,把更多的事情交给我。
然后我的目的达成了,我重新得到了你的信任和依赖。
那时候我也是真的心满意足。
但很快就又开始不满足了,我还想要更多,我想得到你,我还想得到你的爱,于是我借着宋晚晴的事,给自己下药,就是逼你打破兄妹的道德界限,让你重新审视你我之间的关系。
再后来,我又得偿所愿了,满足的时间就更短了,我心里仿佛住着一头怪兽,它在不停的咆哮,总是在向我传达还不够,还不够,还想要更多的欲/望。
所以后来我利用自己的生辰,利用你对我的怜惜和爱,真的彻底得到了你,但还是不够,因为得到现在的你并不够,我还想占有过去的你,最好从你一出生开始,你的生命里就只有我,你只爱我!
所以,当我知道你的生命里曾经出现过另一个叫洛修的男人时,我就疯了,我把那当成是你对我的背叛,践踏,侮辱,最疯的时候,我甚至想杀了你,杀了你,你就会永远属于我了,你再也没办法多看别的男人一眼了。
再后来,你不忍我折磨自己,你说不想让我死,你向我道歉,你说你往后什么都听我的,只要我能好好活着。
你以为我当时在想什么?
感动吗?
不,我当时就是觉得......觉得自己成功了的那种感觉。
我花了这么长的时间,费了那么多的心机,你终于肯完全放弃你自己了吗?
真好啊,只要你彻底放弃自己了,我就可以把你捡起来,完完整整变成我的了。
我会抹去你身上所有的棱角,所有关于过去的痕迹,我会让你变成只为我一个人而生的存在。
你会是属于我的,你的一切也会是属于我的。
我真的不想要大周的江山吗?
怎么可能?
我若是对江山对权势从无半点贪恋,我为什么要在西域大开杀戒?
我以往不过是在顾念着你,所以一直压抑克制着自己对于江山的贪恋。
可是你马上就要彻底属于我了啊,那我为什么还要压抑克制自己?
我明明可以江山美人兼得,我为什么要二选一?
所以,才有了我给你的那两个选择。
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你不信我是对的,因为如果继续放任我的贪婪,我也不知道我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
一个女帝的名号,不过是我用来敷衍你的,你手中会变得一点权力都没有,因为一旦你掌权,你就会变得不可控,而被贪婪私欲支配的我,怎么会允许你变得不可控?
我还许诺你给两个弟弟封王,这也是缓兵之计,恐怕下一步我就会想办法削他们的兵权,我或许不会杀他们,但我绝对不会允许他们手中再有任何可以和我相抗的兵权。
等到你真的被我完全掌控,再没有一丝一毫反抗余地的时候,我会不会对你说,女帝没什么意思,做我的皇后就好,然后理所当然的再自己改个朝,换个代,毕竟哪个男人不想开创自己的万世江山呢?
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我之间,还会有半点真情吗?你真的还会再爱我吗?
你是如此的聪慧,恐怕你一开始就会察觉我的用心,然后你我之间,会有三个结局,一个是你死,一个是我死,一个是我们两个一起死。
当我推演出这些结局之后,我自己都是一身冷汗。
真不能相信,那样卑劣丑陋又自私的人,是我......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我真的是觉得只要能够留在你身边就好。我甚至不敢奢望你爱我,更不敢奢望还能得到你。
可是后来,我的贪婪和私欲就像......就像魔鬼一样,我忘了自己的初心,我沉浸在爱/欲和权/欲里放任自流,如果不是这次你病的太重了,如果不是我知道我真的马上就要失去你了,我可能还是不会醒过来。
但,你已经打醒我了,我清醒了,我知道自己错了,你想让我怎么赎罪都可以,只求你别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来惩罚我,好不好?
你以前一直跟我说,你是我的‘放不下’,我是你的‘舍不得’,我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是这样。
我越是放不下,就越是想要抓紧你,占有你,可是最终,徒劳无功,反而逼得你要真的舍下我了。
所以我原本想等你醒来后,告诉你,我放得下了,我真的放得下了,我不会再逼你,我会退回我原本的位置,虽然,我连给你做哥哥的资格都没了,但是,就请你把我当个普通的臣子,好不好?
我曾对你说过,在你的身边,才是极乐人间,离开你,哪里都是无间地狱。
这句话是真的,如果我的‘放下’还能换取你一点点的‘舍不得’,那么请你最后再可怜我一次,我什么都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只要能够偶尔看到你就好,求求你,不要觉得活着太累太难,人心也不都是卑劣丑陋的,这世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人和物存在的,还是会有很多真心爱你的人,比如阿琮阿臻阿弥,他们都是真的爱你的,而且他们不像我,他们的爱里没有那么多的私欲和贪念,你为了我这样的人而舍下他们,是很不值得的,对他们很太残忍了。
所以圆圆,好起来吧,好不好?
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像你期待的那样,只要你愿意好起来,所有的阴霾痛苦都会消失,我向你发誓,求求你,好起来吧.....”
元冽哽咽着说完这些,没有得到她的任何回应。
她的呼吸轻的几不可闻,在他说完之后,抽回了被他握着的手,重新,闭上了眼睛。
.....
这次短暂的清醒过后,她再次陷入了昏睡中。
她喜欢那种睡着的感觉,什么烦恼都没有,很轻松,那是一种灵魂从身体飘出,不受约束,如同天上的云朵一般,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感觉。
与尘世的冗繁苦痛相比,这种自由自在的轻松实在是太让她留恋了,她越来越不想要回到那具身体里了。
回去了,就会有无穷无尽的烦恼,她有太多不想面对的人,不想面对的事,她不想愁,也不想疼,就让她做个自由自在的懦夫吧,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强者,她太平凡,太普通,她做不到更多了,她已经竭尽全力了......
她沉浸在这种逃避带来的轻松愉悦里,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小孩子的哭声。
“娘......娘......”
“你醒醒,阿弥想你,阿弥不想你死,阿弥不想没有娘......”
她猛然想起来,对啊,还有阿弥,她怎么忘了这个孩子?
他是无辜的,他本来可以有自己的爹娘,有自己幸福平凡的一生,可是却硬生生的被她拉到了这阴谋权利的漩涡中。
她亏欠阿弥太多,她要替他安排好余生。
于是她开始努力的想要清醒。
可是没有用啊,她仿佛被一重又一重的云雾包裹着,她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冲不出去,她醒不过来,她像是困兽一般,拼尽全力,却徒劳无功。
除了阿弥,她还听到了很多人的声音。
齐琮每天都会给她诵念经文,他也会对她说很多儿时的趣事,有时候说着说着,他就笑了,有时候说着说着他就哭了。
她还听到了元冽的声音。
“圆圆,真的这么累吗?”
“好吧,如果真的很累,那就睡吧,我会一直陪你。将来我们到了地下,我再向你负荆请罪,如果活着太累,或许,死亡也是一种解脱。我不怕你死了,反正无论生死,我都会守着你,好好睡吧......”
她一直都在努力的清醒,后来忽然有一天,有一缕光穿透了层层包裹住她的云团,她抓住了那缕光,然后所有的云团都消散了,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阿弥和齐琮都守在她的床边。
“娘醒了!娘醒了!”
“姐姐,姐姐!”
齐琮和阿弥两个喜极而泣,三个人一起包头痛哭。
哭完之后,齐琮吩咐御医来给齐月盈诊脉,“快看看姐姐怎么样了,是不是好转了!”
御医听命上前,仔细给齐月盈诊看,看过之后,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喜色或者忧色,他只是恭谨的询问,“太后现在感觉如何?”
齐月盈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全身都畅快了不少,很轻松,好像之前那些束缚压抑着她的东西一下子都消失了。
“我觉得很好,应该是没事了,我想吃东西,阿琮阿弥也陪我一起,你们两个都瘦了!”
她心疼的摸摸他们两个的脸,他们两个狂点头。
齐月盈还摸了摸齐琮长出了一寸长头发的脑瓜顶,“真的还俗了呀?”
“嗯嗯!我入朝了,现在领了兵部尚书的职衔。我开始学着理政了,孟先生和父亲从小就教了我很多,我不生疏的,我学的很快,上手也快,姐姐你别担心,很快我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齐月盈欣慰的点头,“那就好,以后姐姐就要多多仰仗你了。”
“嗯嗯!”
打从她醒来,就没有见到元冽的身影,可是她却从没问过一句,就好像这个人已经从被她从生命里抹掉,从未存在过。
齐月盈是真的觉得自己好了,她在锦绣和宫女们的帮助下洗漱梳妆,然后又和阿琮阿弥一起用膳,她全程都在笑,步履轻快,神采奕奕。
齐琮一开始是真的高兴,直到他偶然一回眸,看到了守在门口的御医脸上那种欲言又止的忧色,他的心骤然一沉,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般,连呼吸都停住了。
“阿琮,你怎么了,在想什么?”齐月盈放下筷子,今天她胃口大开,吃的稍微有点多,这几个月以来,她从没有过这样的好胃口。
齐琮压下那种遍体生寒的惊惧,他重新换上了之前的笑脸,若无其事的对她说,“我在想,姐姐是不是该喝药了。”
“再等一会儿吧,我吃的有点撑了呢,我们聊聊天,待会儿再喝。”她的精神特别好,气色也红润,一点都不像久病之人。
齐琮笑着和她聊天,和她说如今的朝政,说他都遇到了什么难题,他又是怎么机智过人解决的,他一直都在和她说,可是他却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哪怕是当初骤闻父母去世的噩耗,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恐慌过。
他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姐姐,从小到大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六神无主,什么叫做濒临崩溃。
聊过一会儿天之后,她自觉该喝药了,就吩咐人把药端了上来,还对着阿弥炫耀,“你看,娘就不怕喝药哦,这药这么苦,我也会一口气把它喝下去的,阿弥以后也要像娘这么勇敢,不能怕喝药,知道吗?”
“知道!”阿弥乖巧的笑着点头,娘醒了,娘好了,他好高兴。
齐月盈端着那碗药,干脆利落的一饮而尽,向来抗拒苦药汤的她,竟然把这碗药喝出了几分豪迈的感觉。
放下药碗之后,她还把它给阿弥看,“一滴都不剩哦。”
“娘好棒,娘好乖!”
阿弥小大人一样的夸奖她。
她被逗得哈哈大笑,可是笑着笑着,脸色却忽然变得惨白,下一瞬,大口大口的鲜血涌了上来,她压抑不住,眼前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
阿弥吓得哇哇大哭,完全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娘怎么忽然就吐血了,好多血啊,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一直没敢离开的御医赶忙冲了过来。
齐琮抱住了齐月盈,他握着她的手,整个人都怕的颤抖。
“姐......姐姐......”
御医快速的摸了摸她的脉,又看了看她的眼睛,最后哽咽着道,“太后这是.......回光返照。大限将至,还请二公子和太后,早作准备。”
齐月盈这一刻倒是真的无比清醒了,原来,是回光返照啊,怪不得,她也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好起来有点奇怪呢。
“阿琮,别哭,给阿臻去信,叫他回来吧,我想再见他最后一面。”
阿弥抱着她的腿,哭的撕心裂肺,虽然他还不懂什么是回光返照,什么是大限将至,可是他却知道,娘要走了,娘不要他了,娘再也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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