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这回惹出事儿的是他的儿媳,刘三老爷此刻也想同两位哥哥一般躲在府中不出来丢这个人,但,谁让是他这一房惹出来的,大哥二哥没说别的已是看在了兄弟情分上,这会,无论宁衡说甚,他也只得受下。
而且他心里门清,宁衡那话他却是辩驳不了的。
整个刘家对刘二少夫人在安家老爷子宴席上那事儿都一清二楚,回府后虽都对老二媳妇的表现颇有微词,但到底无人提及过要上宁家门去道歉的事儿。
若去,这不是不打自招,承认了自家的过错,且还得被人看笑话吗?
刘家自诩清贵无双,甚至比安家那等跟世家勋贵攀上清的纯得多,他们不屑于同那些权贵打交道,自诩清清白白,也最是要脸面,为了那脸面,这事儿便被他们给悄无声息的遗忘了过去,只没料到,宁衡会不管不顾的打上了门,如今,别提脸,连面儿都丢了。
刘三老爷心里不是不气,不是不怨的……只是他深知,这些气和怨根本站不住脚,若该气,若该怨,那也是埋怨气恼老二媳妇没头没脑,平白得罪了人。
“哼!如此那本公子便在宁府恭候大驾了。”宁衡见此,这才满意的努了努嘴,招呼着一众跟来的公子哥儿们呼呼啦啦的离去。
才转去没多久,他又转回了头,扬着声儿:“刘三老爷,你回去也莫让太怪二少夫人才是,毕竟她也是从那小地方来的,不小心冲撞了什么,往后慢慢教便是,走!”
刘三老爷面色尴尬。
心里暗暗骂了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宁衡带着人上门让刘家服了软,也没直接回去讨赏卖乖,他倒是想,但是被马明明等人给游说着去城外的庄子上玩玩。
宁衡是个倔脾气,也没那种这些人方才跟着一同去没好意思拒绝的模样,眉头都不带皱一下便要拒绝,还是马公子当先一步拦了人,在他身边小声儿的说着:“宁兄,最近庄子上好玩的好吃的可多了,虽不是甚稀罕物件,但这玩意它新鲜啊,不如去弄点嫂子带回去?”
马公子最近拿捏人很厉害,连宁衡的七寸也给拿住了。
当下,宁衡要拒绝的话便成了:“什么新鲜玩意?”
马明明一见有戏,在心里道了声果然,便嘿嘿两声细数了起来:“哟,那可多,什么梅、橘、野果儿、菌子、野味儿的,正肥着呢?”
宁衡越听眉头越发蹙着,等人说完,白了马明明一眼,不耐烦:“就这?”
就这些时新的他家里不知多少,用得着特意去城外庄子上拿吗?这不都一样?
宁衡一把挥开马明明,正要转身走,又被马明明给拦了下来,赶在他要发火前,马明明一脸的叹息:“宁兄,不是当兄弟的说你,往日里你在女人堆里笑傲江湖那多亏了咱们手头有银子,这叫投其所好,咱们比不得你,那些姑娘们自然更心悦于你,但是嫂子跟那些能是一样?”
“她自然是……”宁衡顿住了嘴,脸上的得意消失无踪。
“嘿嘿,”马明明赶忙补救:“说错了说错了,宁兄自然是不同凡响的……至于嫂子哪儿吗,嫂子哪儿宁兄你想想,她既然不是那些眼皮子浅的,那定然是心里头主意定得很,你要投她所好自然要与众不同不是?”
随着他的话,宁衡也逐渐陷入沉思。
据他观测,他媳妇性子淡,就是有些爱记仇,对旁的珍贵物件也不大在意的模样,平日里也多是在莺歌院里同秦姑学些别的,但…但她对吃食似乎挺有兴趣的。
这一想,宁衡顿时点了点头。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马明明一巴掌拍在了他肩上,抖了抖身子:“所以,若是宁兄你拿着那些新鲜玩意捧回去,说是你亲手摘的,那嫂子定然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宁衡不得不说自己心动了,只还记着马明明先前那话,不咸不淡的反问了句:“什么苦心啊?”
这倒是把马公子给难住了,支支吾吾了好一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宁衡却朝他摆摆手:“走吧,别磨磨蹭蹭的了,平日里不好生读书,如今知道什么都不懂了吧?”
话落,翻身上了下面人牵来的马,驾了两声便当先朝着城外而去。
被留下的马明明蓦然回神,一把拍头上。
“嘿,这说起我来了,自个儿不也没读书吗?”
嗤笑了声儿,马公子也追了过去。
一群人疾马而过后,街上尘土飞扬,但两边的老百姓却无人说些什么,只等这飘扬的灰尘散了后,又忙着手中的活计了。
城门口一边的茶寮旁,两辆马车停了下来。头一辆,那马车瞧着有几分华丽,连那帘子都是中等的绸缎料子,停稳后,接着下来两个主子模样和一个小丫头,后头一辆则下来几个人高马壮的家丁,走到那两个主子模样其中的年轻姑娘身边行礼:“姑娘。”
那女子高高的扬着头颅,不耐烦的额首,转向一旁的老妇人时却顿时变成了小心讨好:“娘,淮哥儿真说了让咱们在城门口等他啊?”
第81章 一百两
被问着的老妇人面颊枯黄,还有些黑,脸上几道深深的纹路,偏生那粗糙的发上还插了好几支包金的钗子,一袭艳色的绸缎裹着,看着怪模怪样的,老妇人自己不觉得,反倒跟那女子一般,高高仰着头,从鼻头轻“嗯”了一声出口,双眼不停的在四处打量。
等看了片刻,那老妇人这才回了神,嘴角带了点笑,拉着女子的手拍了拍“放心,娘说话算话,是我带你来的,怕什么?”
被老妇人这一说,女子才稍稍安了心。
这二人,正是今日恰恰赶到金陵的淮婶和那员外的闺女黄姑娘。
茶寮里那小二哥早就眼尖儿的看到了她们一行,正欲过来招呼,又听到女子的话不由一顿,下意识朝她做未婚梳妆的头发上看了看,又瞧了瞧那老妇人,嘴角撇了撇,很快又重新扬起了笑脸,等她们说完便上前热情的招待起来:“客观是要歇脚吗,不如在咱们在小摊上喝碗茶水慢慢等吧,咱们这小摊虽小,但样样俱全,年前的新茶,燕州的、流云府的应有尽有。”
那黄姑娘闻言,目光在茶摊四处瞧了瞧,眼里闪过不屑,嘟囔着:“就这破摊子,还燕州的、流云府的……”
小二耳尖听到了这一句,脸上顿时有些不高兴起来。而那头黄姑娘却摆摆手,颇有些不情愿的说着:“那就先喝喝茶吧。”总比,总比这样站着好吧?
话落,她扶了淮婶走了进来,身后小丫头和几个家丁跟着。小二一见,顿时露出个狡黠的笑,热情的迎了上去,把人带在一处位置上,动作麻利的用帕子抹了抹桌上的灰屑,等人落了座,这才报唱了起来:“客观要喝点什么,是来点普通的茶水还是好点的茶水,不过瞧客观这穿金戴银的,想必也是瞧不上咱们普通的茶水,不如来点刘云山的极品黄尖吧,好喝又便宜。”
淮婶一听,眼一亮,立时噼里啪啦的问了起来:“有多便宜啊,我可告诉你,你可不……”
只没等她说完,黄姑娘便忙打断她的话:“就那个极品黄尖,快去快去。”
“好勒,客观稍等。”小二麻利的转身,去了那案后烧水泡茶了。
身后,只听那位年轻的语重心长的说道:“娘,咱们有的是银子怕啥,再说淮哥儿如今可是举人老爷,喝点茶还问东问西的多丢他的脸啊?”
月淮是淮婶的命根子和靠山,只要有丁点对他不利的话,那就着急上火,火急火燎的,抽了口冷气,小心翼翼的问着:“那,那我不问?”
黄姑娘点点头,眼眸微垂,把眼里的不耐给遮掩住。
要不是这老婆子是月淮的生母,对这种乡下来的妇人她哪里看得上眼,尤其这个,又贪婪又没点脑子,满身的小家子气,不知丢了她多少脸。
不大一会,小二就把泡好的茶送了上来,一一把茶水给人上了:“客观小心,这茶汤还热着呢,且你们闻闻,这茶可是香?”
这流云山的极品黄尖,水一冲就满室的茶香袅袅,味道十分清冽,堪比那冬雪中的梅花一般,自有一股沁脾传来,让人喝一口便整体都觉通畅无比。
引得淮婶砸巴了下嘴,到底顾着先前黄姑娘的话不敢再乱开口,而黄姑娘眉眼蓦然放大,鼻头动了动,却端着身子,不咸不淡的道了句:“还行吧。”
还行吧?
小二暗地里翻个白眼,撇了撇嘴。
“客观你们慢用,有事儿叫我一声便是。”
刚转身,黄姑娘便叫住了他:“等等小二,跟你打听个事儿?”
这会正无事,小二便转了回来,笑眯眯的拍着胸脯说道:“客观只管问,在这金陵城里头,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儿!”
黄姑娘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故作不经意的问:“方才那骑马而过的一群人是谁啊,这金陵府天子脚下,皇城里头,怎还有人敢公然骑马在街上横冲直撞的,万一这伤了人可咋办?”
他们的马车刚进来时,正巧遇着这一行人骑着马出去,马匹疾驰而过,扬起地上一层灰,她那会刚掀开帘子,转瞬就被扬起的灰给糊了一脸,丫头给她擦了好一会还是让她难受得紧,在马车里已经咒骂了好一会了,只于事无补,最后才下了车。
不过……黄姑娘想起那打前头的那位神采飞扬,俊美英朗的公子时,却是忍不住心头一跳。
“他们啊!”小二的声音顿时把她给拉了回来,只听小二弯了弯腰,压低了声儿:“客观若是碰到他们,那便远着点就不碍事了。”
黄姑娘疑惑,正要问,淮婶便先她一步问了出来:“为啥啊?”
“为啥?”
小二怪笑了两声:“因为那群人是咱们金陵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儿,家里个个都是当大官的,你们说为啥?”
淮婶顿时便撇了撇嘴。
“当大官的?”
她儿子小小年纪便是个举人老爷,以后还不是当大官的命,这群人,也不过是蒙了祖上的阴,说白了就是个败家子,跟他儿子相比,那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小二听出她话语里的不屑,只当没听见似的随口劝慰着:“老夫人可切莫如此,让他们听到,可吃不了兜着走的。”
黄姑娘是知道这些厉害关系的,忙给月淮娘打了个眼色,又赶忙扯开了话题:“对了小二,你可听说过那宁家新进门的妇人?”
小二顿时微微蹙起了眉,往下一打量,见这年轻女子眼里的不怀好意,心里嘀咕了两句,道:“自然听说过,客观说的可是那宁家的五少夫人?”
五少夫人?
黄姑娘还抱着些期望,问道:“这位五少夫人可是姓月?”
等小二肯定的说了声是后,黄姑娘顿时面色复杂起来。
她一直以为当日那月余氏母子三人说的话不过是吓唬吓唬她们,否则这闺女嫁得如此好,怎不见月家人到处宣扬宣扬,若不是月家人说出来,恐怕还没人知道月桥已经嫁了人,是以,心里总是不肯相信,这回来金陵府,她都想好了过些日子登门拜访,过去好生嘲笑嘲笑。
长得美又如何,还不是找不到个好夫婿。
只这会,心里所有的打算都落了空。
“她倒是嫁得好,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才嫁进了那宁家去!”黄姑娘不是滋味的说道。
小二嘿嘿笑了两声,赞美起月桥来:“五少夫人心肠好,人又美,嫁得好那不也是应该的。”
他嘴往下一撇,暗自嘀咕。
哪里跟眼前这个似的,长得就勉勉强强,穿了身绸缎还真把自己当成世家贵女了不成?也不瞅瞅自己那副模样?
下意识的,他把月桥最初被人给抢入府那段整个金陵城皆知的事儿给隐瞒了下来,若是换了别的客观,说说也就算了,反正人如今过得好,也不在乎往常的这些流言蜚语,但这两个,以他瞧人的眼神来看,问这些,多是不安好心。
何况,他可不曾忘记先前这几人嫌弃茶寮的模样。
因此像没见到这年轻女子和那老妇人难看的脸色似的,小二若聊家常一般,噼里啪啦说了起来:“这五少夫人如今可真是进了蜜糖罐里了,姑娘先前不还问小的那群打马而过的人吗,其中那最前头那位啊,便是宁府的五少爷,人称小侯爷是也。”
宁五少!黄姑娘心里一颤,随后蓦大的失落席卷了她。
原来那个眉宇傲气,俊美英朗的公子便是那月桥的夫君吗?
小二还在继续说着:“也是你们不赶巧,往前几个时辰还能见到好戏呢!”
小二说得神神秘秘的,黄姑娘有些失落没注意到,到淮婶儿却瞧见了,再则她也不耐听那月家小桥嫁得好的事儿,当下便问道:“啥好戏啊,快同我们说说吧?”
小二抿了抿唇,当下便把今日城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摆了出来,其说得细致入微,宛如在那现场里见到一般:“哎哟,还不是那刘家人,刘家人客观知道吗?”
众人茫然的摇摇头。
小二甩了甩肩上的帕子,捂着唇直乐:“那刘家原在城里也有个一席之地,因是满门清贵,家中好些子弟都在那翰林院当值,往上数那也是以诗书传家的,不成想,那刘家的二少夫人前几日在安家吃酒时,当着众人的面儿明里暗里的嘲讽了宁家的五少夫人云云,谁料说不过人家,被几句说了给气得哭跑了,你说这是不是挺有趣儿的,主动上门找茬,最后反倒被人夹枪带棒给骂了一顿。”
淮婶几个都没想到,这说来说去的竟然又听到了月家小桥的事儿,闻言便有些不乐意了,只黄姑娘鼓着嘴,气呼呼的接了句:“后头呢?”
“后头啊?”小二摊摊手:“这不,今儿宁小侯打上了那刘家,让他们交人出来。”
黄姑娘一听,心里更是气恼了。
气这月桥当真运气儿好,一个退亲的人不仅嫁到了这样的人家,竟然还如此得宠,竟然让当家的上门去给她讨公道,当真是一点也不贤惠,若换了她……若换了她……
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这头,茶寮外又停了辆马车,月淮穿着明昭书院的青衫儒帽从车里走了下来,见到他们,微不可及的蹙了眉心,随后开了口:“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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