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人已经认定她心存不轨,就算不是,一个奴才竟然想要单独开一间房,那也是骄奢淫逸、恃宠生骄,枉顾规矩礼法。李大人作为规矩法度的推崇者,最是看不得这种行为,登时就想先把这坏规矩的小太监抓起来,扔到柴房去!
徐讷讷一眼就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在心里斟酌了下柴房和上等客房的差距,还是坚决选择上等客房,毕竟晚上还有人帮忙暖床。
既如此,她便赔了笑脸道:“李大人,是世子要奴才过来的,只是世子要做什么却是不知。做奴才的哪能干涉主子的意思,望李大人见谅。”
李大人不知信了没信,皱着眉头在她身上来回扫了几眼,觉得以这小太监的胆子应该不敢撒谎,哼了一声转身去寻鸿胪寺的孙大人去了。
徐讷讷不敢在楼下耽搁太久,确定没客房之后还是回了卫湛的那间房,一进门就瞧见木桶里的水热气蒸腾,显然不是卫湛先前用过的。
卫湛的声音适时响起:“我看你下楼去了,就让人尽快换了桶干净的水,赶紧洗洗过来睡觉。”
床和浴桶之间隔了扇屏风,只是那屏风透光,不管站在哪一边,烛火能把人的身体曲线全映照在屏风上,另一边的人都能瞧见。
徐讷讷不敢冒这么大险,神色整肃道:“奴才不敢在世子屋内沐浴,怕污了您的眼。”
卫湛原本坐在床头,手里拿着本书,间或翻一页,看上去气质温柔眉目如画,只有眼尾那条疤,损了一两分美貌。
不过徐讷讷不是看脸的人,半点不受影响,木着脸任由卫湛打量。
“所以你方才是要多开一间房来沐浴?”卫湛食指在下巴上摩挲,思考了会儿,觉得这小太监胆子不小,“还敢撒谎说是我让你去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他轻嘲了几句,大手一挥,像是施恩般的语气:“不用怕污我的眼,我不看你。你跟白斩鸡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徐讷讷蹙起眉头,额上便现出几条浅浅的纹路,她面上还戴着那层面具,这张脸和原来那张脸有六七分相像,但细节处不同,线条更秀气更柔婉,活像一朵白莲花。
卫湛的耳力再好也听不到楼下她跟掌柜的谈话,应是他身边的暗卫,在楼下偷听她说话,又上楼打小报告。应该不是卫丙,卫丙一直守在门口,那就是甲、乙、丁中的一个。
徐讷讷对这几个人的名号也只是仅有耳闻,但不影响她心生忌惮,甲乙丙丁四个暗卫可谓是卫湛的左膀右臂,在《诸国》中声名赫赫,她预感自己就算要跑路,前路也十分艰难。卫湛那般记仇,肯定会揪着她不死不休。
怎么还带背后打小报告的?过分了。
“愣着做什么?快去洗,不洗今晚不准上床睡。”
徐讷讷回过神来,衡量了下武力值,转到屏风后去,作势脱去了自己的外袍,里头卫湛没有出声。她便依前几夜的顺序,先将薄如蝉翼的面具揭下做保养。脸上肌肤终于接触到真实的空气,让她觉得松快了许多。
她想了想,还是拿了旁边的木盆,舀了一盆水,借着浴桶的遮掩,在卫湛看不到的地方,小心翼翼解了领口,用浸了水后拧干的帕子擦脸擦脖子。
擦完以后换了个木盆又舀了盆水,拖了张凳子过来坐着泡脚。
泡脚不会发出声音,她惬意地眯着眼,几乎要坐着睡去,但里头卫湛听了半晌觉得不对,扬声喊道:“姓徐的你是不是睡着了?小心掉浴桶里淹死。”
说着他就要下床过来看,但又顾忌着小太监强烈的自尊心,好歹站在屏风后,凝神细听另一边的动静。不过他余光瞥见了浴桶落在屏风上的影子,这一看便觉得不对,浴桶里分明没有人,难道真溺水了?
没听到答话,他赶紧转过屏风就见浴桶里空荡荡的,一桶水清澈见底,这一瞬间,不知为何,他心里竟闪过几丝遗憾和失望。
然后他眼神一转便瞧见了浴桶旁边,正坐着泡脚的徐讷讷,表情微妙地停在原地。良久,他轻嗤一声:“你倒是挺会享受。”
徐讷讷眨了眨眼,认真道:“脚上颇多穴位,以热汤浸泡,有疏通筋骨之效。”
卫湛黑着脸转回去,回到床上拿起方才看的书,但却怎么都看不下去了,眼前似乎总有一双白嫩水滑的脚,那双脚一看就没吃过苦,没什么疤痕薄茧,从前应是锦衣玉食的,怎么也不像能伺候别人的人。
他索性将书一合,专心思考起一屏风之隔那人的身份来。徐慎言这人,身子文弱、性子呆板,分明是身份不明的细作,但周国那些细作却又不认识他,脸长得颇像周国大公子周讷……
他原先也是因此才猜测徐慎言是周讷的影卫,但这从头到尾都是他的猜想,徐慎言仅有那么一次承认还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换言之,徐慎言很有可能隐瞒了自己的真正身份。
一个已经投诚了的细作,竟然还有隐瞒。卫湛眯起眼睛,心底的阴暗思绪一丝丝往外蔓延,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他想,他有必要试一试下属的忠心。
若是还敢背叛他,就算他心底再怎么偏爱,这人也绝不能留下。到时候就拿条链子锁起来,锁在哪里好呢?卫王宫不行,会被父亲发现。
不如从周国回来就请建世子府,然后打造一间密室,密室得和卧室连在一处,方便他出入。
正泡着脚的徐讷讷打了个寒颤,感觉后颈处似有凉意,正好水温也凉了许多,她赶紧擦干脚,出门让人将水抬下去,不多时,房间内恢复干净整洁,地板上的水迹也尽数擦干。
她绕过屏风,往床上看去,卫湛低着头,大半张脸都掩在黑暗里,看不清表情。烛火摇摇曳曳,他的影子也随着在壁上摇摇摆摆。
徐讷讷却是下意识停住脚步,总觉得床上那人整个的裹着一层黑气,这会那黑气还纠纠缠缠地往外冒。
“世子?”她叫了一声。
卫湛抬起头来,眼里是还未散去的冷冽,被他这眼神一看,徐讷讷周身一寒,刚因泡脚而暖起来的身子一瞬间像是暴露在寒风里,被吹了个彻底。
“歇息吧,明日不在涉水县停留,早些上路直接往北走。”
徐讷讷觉得自己识相点就该过去睡脚踏,但脚踏不舒服,她眼睛转了转,发现屋里另一边还搁着一张软榻,这是前几夜房间里没有的东西。
令人感动,客栈里竟然还有软榻,先前郡守府都没有。
她毫不犹豫地往房间另一头走去,床上卫湛余光紧盯着她的动作,一看屋那头还有张软榻,脸一沉,冷声道:“来人,将那张软榻扔出去。”
徐讷讷眼前一闪,一个黑影迅速推窗而入,卷了软榻又循着进来的路线闪了出去,全过程不过几息间。她都没来得及看清人脸,想来这是卫湛手底下第一暗卫卫甲。
实力深不可测,最擅长追捕,据闻有夜闯梁国王宫的事迹。
徐讷讷咽了下口水,立马换了表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滚到了床边,从柜子里拿了被褥出来铺床。
卫湛冷眼旁观,倒是没叫她上床。
烛火熄灭,屋里陷入黑暗,徐讷讷有点睡不着,虽然床不远的地方有火盆,但对于她来说远远不够,被褥是冷的,她暖呼呼的脚也有渐冷的趋势。
就在她顽强抵御寒冷侵袭的时候,卫湛突然出声道:“徐慎言,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她下意识就答:“世子所言,在下不敢忘。”
“嘁,”卫湛翻了个身,不相信她,“你都不知道我说的是哪句话,肯定忘干净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记着的。”
这话指向性太过明显,徐讷讷好歹在他身边待了这么久,自觉对他也有几分了解,当即冥思苦想,竟真推测出来了:“世子说的应是‘你若是敢背叛我,我打断你的腿’这一句。”
她对这一句威胁印象深刻,连着做了两夜噩梦,梦里她匍匐着在路边乞讨,境遇怎一个惨字了得。
卫湛不知她心底阴影,闻言勾了唇角,心情诡异地好了些。
记得就好,最好做出行动来,若是心口不一敢背叛我,我不会打断腿,我会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猪笑笑小天使投的雷=3=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3=
第二十八章
接下来就是一直赶路,连原先打算好的巡视郡城也是匆匆走一遍就过。徐讷讷不知道为何突然要这般赶路,毕竟周国规定的朝贺时间是三月初,三月初六是新帝的生辰,在那之前到就行,他们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难道周国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可她日日都跟在卫湛身边,他收发消息她都在一旁看着,并没有周国出事的消息传来。
徐讷讷旁侧敲击问过好几次,偏偏每次卫湛都甩她一个微妙的眼神,具体什么消息却是半个字也不透露,只一味地抓着她赶路。
连续赶了十来日后,终于到了卫国最北边的嘉湖郡,嘉湖郡北邻溧河,一行人在溧河边上的驿站里住下。因这里是两国交界的原因,溧河边上派了军队驻守。
卫湛作为卫国世子、下一任卫王,既然来了这儿,自然是要去安抚一下军心。因此他们终于慢了下来,准备在嘉湖郡待了几日,与周国那边交涉好,再渡溧水而过——寻常时候,溧水上禁止渡河。
视察驻守军队不能再带小太监,徐讷讷就闲了下来。不过她就算闲下来也不敢出驿站,许是因在边境的原因,这里的民风十分彪悍,来的那日就在街上碰上一起斗殴事件,第二日出门又碰到一起骂街事件。
徐讷讷觉得依照她如今的身份,还是谨小慎微待在客栈里比较好。
就这么待了两日,第三日她和前两日一样,清早起身伺候卫湛穿衣洗漱,然后就准备送他出门。今日卫湛态度格外平和,临出门前还交代了一下行踪:“今日我要去溧河上游,来去可能要费个三五日。你就待在驿馆里,若是想出去就叫上卫丙。”
“为何要去上游?”徐讷讷一听就知道不对,她毕竟是卫湛的幕僚,这时候就得说说自己的意见,“上游是伏牛山,地势崎岖,难以成行,还是陈国、周国与卫国三国的交界处,您……”
卫湛不在意地一挥手,打断她道:“不必多言,我心里有数,你且在驿馆内等着。若是有什么变故,你就听卫丙的。”
眼下诸国之间表面上看着和睦友爱,但实际上细作遍地走,边界之地处处交锋,都想先对方一步取得逐鹿天下的先机。而卫国在其他几国看来绝对是一个软柿子,因卫王只有卫湛一子,只要卫湛出事,那卫国就彻底乱了。
徐讷讷思来想去都觉得卫湛肯定有事情没和她说,偏偏她看这种权谋文也只是一目十行,只能记得书中人物死了没死,但却不知道会不会受重伤之类的。况且如今因她的原因,有一部分跟卫湛相关的剧情都改了,她实在不能确定卫湛会不会有危险。
黄昏时分,夜幕将落,卫湛一行人果然没回来,同去的还有鸿胪寺的那位孙大人,留下礼部李大人在驿馆主持大局。
没了卫湛在上头镇着,李大人可谓是神清气爽,看见徐讷讷一个人待着还过来说了几句话,眉眼间全是和气。徐讷讷觉得与前几次看见她就骂的压根不是一个人。
“既然世子这几日不在,明日你就随我去城里看看。”李大人吩咐道。
按理说徐讷讷是不用听他的,但如今卫湛不在,她在外人看来就是个小太监,理应听话,闻言只能应下,等回屋时就被卫丙叫住了:“李大人寻你何事?”
徐讷讷答道:“大人让我明日随他去城里看看。”驿馆在城郊,周围都没什么人,李大人怕是觉得有些荒凉,才想进城感受一下人气。
卫丙板着一副棺材脸,但没说什么。
此时溧河上游的伏牛山里,卫湛一行人已经失散,跟在他身边的只有卫甲和卫乙,如今形容略显狼狈。
“世子,不止陈国的人,周国也掺和了一脚。为了您的安全,务必取消原计划,尽快回驿馆与其他人集合。”
卫湛却不说话,尽管发丝凌乱,身上衣裳也划破了几处,靴上满是黄泥,他依然丰神俊朗,只要站那儿就是一道风景。
“世子?”
卫湛这才应道:“无妨,叫卫丙将人骗过来,小心些,别伤了人。”
卫甲、卫乙:“……”
何必呢?要他们说,徐慎言一个文弱书生,先前还是个细作,若是不忠,直接弄死便是,为何还要大张旗鼓,制定出这么一个计划来?
可惜卫湛此人深不可测,就算他们跟了他十来年,也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只能一边逃命一边还得谋划着骗人。
说逃命倒也不尽然,反正卫甲和卫乙是没见过这般悠闲的逃命的。甩开那群杀手之后,卫湛一路上都有闲心观察哪一处适合安营扎寨、哪一处上演适合死里逃生的戏码。
伏牛山是险峻之地,坐落在三国交界之点,孕育了溧水,但最有名的却是伏牛河,这伏牛河来自西边高峰,只是途经伏牛山,流至周国,再由周国东部入海。伏牛河比溧水宽,水流稳而水位深,途经伏牛山的那一段河道是最险要的一段。
伏牛山山上地势崎岖难行,也正是如此,才轻易甩开了那群杀手。杀手来势汹汹,卫湛一行人里头却还有几个拖后腿的,弄得他们反杀艰难,只能暂时逃离以图后计。
卫湛转了一圈,觉得断崖边上的山洞甚好,断崖不高,下头就是伏牛河,就算不小心掉下去也死不了人。
这是他们离开驿馆的第二日,到伏牛山的第一日,马上就要入夜了。而卫丙也收到了消息,准备趁夜将人骗过去。
然而卫丙打家劫舍的手段多,唯独骗人这技能不太擅长,在犹豫了一个时辰之后,看着瘦弱得跟麻花杆子一样的小白脸,他衡量了下武力,觉得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为何要骗?
徐讷讷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敲了头,连夜送到了上百里外的伏牛山,然后丢在了卫湛看好的那个山洞里。
卫湛黑着脸:“我不是叫你把人骗过来?”
已经过去了大半夜,晨光熹微,大概还有半个时辰,太阳就要升起了。卫丙认错态度良好:“世子,属下愚钝。”
“算了,他知道是你把他打晕的吗?”
卫丙摇头。
“行,等他醒了就说驿馆有危险,他被人敲晕差点被歹人掳走,你看势不对,救了他连夜赶至伏牛山来寻我汇合。”
卫湛睁眼说瞎话的水平极高,这话一出,卫丙如醍醐灌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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