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陪练的兵士已经大声说起话来:“徐先生来了,看来我等是看不见世子的英姿了。”
徐讷讷瞪了一眼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兵士们, 她从来没到过军营中, 之前以为卫湛会将她安排在不远处的镇上,谁知这人以军师为名,将她光明正大地迎进了军营。
她自觉自己是一个十分负责任的人, 虽然从前在卫湛门下摸鱼,但当时她的身份是个细作,所以摸起鱼来没有丝毫心理负担。而如今她是卫湛的腿部挂件,却被他委以军师的重要名头, 心理负担重的不得了,每日都想着自己决不能拖后腿。
但她运筹帷幄不行,阴谋诡计不行,能做的也只能走上谏一条路,好在卫湛尚算听她的话,她便操心起他的身体健康来。自她以来,军医看她的眼神都像是活菩萨,普度众生的那种。
军营里的兵士们也不明白,明明徐先生瘦瘦小小一个人,单手就能拎起来,就算不苟言笑,看着也没什么气势,但他说的话,他们就莫名地听。
一开始也有人不服,总觉得这个瘦弱文人不值一提,但后来看着世子都被训过,还苦哈哈地不敢反驳,众人心理便平衡了,也由此流传开徐先生甚是威严的谣言。
卫湛抓过旁边架子上的外衣,迅速往自己身上一裹,遮住已经晒成了麦色的皮肤,神情动作间皆是窘迫,脚下不带停顿地跟着徐讷讷进了营帐。
“怎么不多睡会儿?”
徐讷讷默不作声地翻药箱,将纱布药酒都拿出来,这才回头,不冷不热地瞪他一眼:“要不是我起得早,怕是还看不见世子的英姿呢。”
卫湛难得有些讪讪,颇没有底气:“我手快好了。”
“军医说没有。”徐讷讷鼓起嘴巴,指责他道,“你就是不把身体当一回事,若不是军医拦着,你还想射箭。”射箭需要肩膀用力,照目前卫湛的情况,射箭是决不能碰的,可他偏偏闲不住。
闻言卫湛低低笑出声:“我哪是想射箭,我那是想为我家乖乖女猎只兔子,可不能颠倒黑白。”
徐讷讷眼睛都瞪圆了,紧紧抿着唇,半晌憋出一句:“我才不是你家乖乖女。”
“不是我家的?”卫湛挑眉,眉梢扬起,带了一丝风流不羁的味道,“那是谁家的?还是说你不是乖乖?不对啊,没有谁比你更乖了。”
徐讷讷借着给他包扎的功夫,狠狠在他肩膀上捏了一把,但是皮糙肉厚的,她那点力道更像是摸。
这一下,两个人都脸红了。还是卫湛率先反应过来,拉了衣裳道:“干什么呢?不许乱摸。”
徐讷讷沉默着将他换下来的绷带收拾好,若不是红晕都晕到了耳垂上,那一脸严肃得像是在处理尸体的表情倒是很能唬人。她其实很想呛回去一句,你乱摸的还少了?
但是这句话太过暧昧,她都想像到卫湛那人会说什么或做什么,她决不能给他可趁之机!她如今是正直聪明识大体顾大局的军师,一定要让卫世子这个主将奋进向上,不能沉溺于儿女私情。
新上任的军师深感肩上责任重大,每日就算听不懂军情也要去看兵书,努力程度几乎让卫湛心生愧疚。他原来真的就是想把小姑娘带过来避避暑,谁知她责任感这么重,身为主将又不好打击她这种积极性。
“在看什么?”
徐讷讷已经开始看每日例行的兵书,虽然那些文字对她来说犹如天书,可她坚信勤能补拙,身为军师就要有军师的自觉,在某些方面来说,她有一种固执的天真。
卫湛蹭过去,看见她手头的书,有一瞬间的冲动抽出来扔出去,但随即他就打消了这个想法。不行,会吓到她。
“看得懂吗?”他换了个说法,将自己下巴放在她肩头,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心软。
徐讷讷肃着脸:“你不要在旁边打扰我,我就能看懂。”
卫湛还是没忍住,抽出她手里的书,又在旁边拿了支笔,唰唰唰的就在那书页上写起来,边写边道:“这里不是这个意思,我给你写注释,你回头对着我的注释看就能看懂了。”
徐讷讷在旁边看着还不忘提醒:“写得清楚一点,我看不懂。”
卫湛嘴上嫌弃:“事儿怎么这么多?”手下却下意识慢下来,一笔一划地写,一个字就是一个小方块,规规整整,端端正正。
写了没两页,程将军入营帐来禀报军情,程将军一颗钢铁直男心是看不出来眼前这两个“男人”有什么猫腻的,只觉得世子和军师两个男人坐一块还挺赏心悦目。
他大大咧咧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看着徐讷讷突然想起前几日卫湛说的话,这会便顺势问起:“世子您让末将做的小玩意儿都做好了,您要不要看看?”
卫湛手上一顿,淡定道:“这事稍后再说。你来是为了什么事?”
程将军连忙说起正事:“周军那边让我们交人,世子您的意思是?”
卫湛轻哂:“他们说交就交,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问他们愿不愿意拿五座城来换。我看霍大将军的三儿子怎么也该值这个价才对。”
旁边徐讷讷惊讶看他们,她来了四五日,才知道霍勉在这营地里,卫湛居然从没说过。
等程将军走后,她装作不经意地问起,卫湛将手中兵书扔到桌上,执笔在她脸上点了一点,漫不经心道:“你打听霍勉做什么?”
徐讷讷不好意思:“我在曲安镇上听说他那个受伤了,是不是真的啊?”
卫湛:“……”手下猛地用力,在她脸上勾了一个圆圆的点,旁人看不出来那是什么,但他知道那是个柿子,他给盖的戳。
“想知道?不如去问一问本人。”
徐讷讷迟疑:“不好吧……怎么能去问本人这种伤自尊的问题?而且,这怎么问?”
卫湛黑了脸:“你还真想去问?”
他将笔扔到桌上,又拿回了那本做了两页注释的兵书,恶狠狠道:“看见这本兵书了吗?扔了也不给你!”说完,他将兵书往怀里一揣,开始贯彻落实绝对不给的方针。
徐讷讷还没意识到问题在哪里,她这些日子太过尽职尽责,把一个军师的本分都演出来了,只觉得自己就是个军师。又因前些日子在曲安镇上日日听别人说八卦,如今好不容易能近距离接触八卦本身,丝毫没觉得自己八卦一下霍勉能有什么问题。
她慢吞吞道:“那是我的兵书,花了我二两银子。”
卫湛淡淡道:“没收了。”看她脸上虽有了那一点圆墨点,却越发衬得她肤色白皙如玉,黑白对比更加明显。他在心里啧了一声,真是个小白脸。
不过那墨点还是有些碍眼,他伸手用指腹去抹,只是墨迹差不多干了,他这一抹,又把墨点蹭开了些,生生将徐讷讷干净的脸给抹成了花猫。
徐讷讷不紧不慢地拿出帕子,沾了茶水往脸上擦,一边擦一边道:“你好烦。”
这种不痛不痒的埋怨,卫湛以前听听就过了,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就是怨气横生,阴阳怪气地说:“一说到霍勉,你就嫌我烦了。”
徐讷讷瞅他一眼,诚实道:“不说他的时候,我就嫌你烦了。”
她初来营地时看见卫湛受伤挺重,心疼的情绪还没升起多久,就被他作没了。据说他原先伤最重的时候,吭都吭一声,到后面养了十来日了,看见徐讷讷来了,开始各方面地作,作到徐讷讷都懒得搭理他。
卫湛:“……”
他忍了忍,将怀里的书拿出来放桌上,抓着徐讷讷的手腕站起来道:“你如今都上战场了,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不如去锻炼一□□魄,我带你去骑马,好歹逃命的时候有点用。”
徐讷讷深觉有理,在这里,骑马应该比看书有用。
卫湛就这么义正辞严地将人哄去了马场,挑了一匹温驯的马,徐讷讷突然反应过来:“不行,军医说你最好不能骑马,扯动缰绳会伤到肩膀。”
卫湛却已经跃上了马,在马上居高临下对着她笑:“听军医的还是听我的?带你去玩,不好吗?”
阳光在他玄衣上镀上了金线,闪得人眼睛疼,徐讷讷微眯了眼睛,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却知道他一定在笑。她心情也随之飞扬起来,摇了摇头弯着唇道:“不听你的。”
“啧,豆腐块怎么这么硬?”卫湛说着向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如竹节,好看得不可思议,“我的殿下,上来。”
徐讷讷像是受了蛊惑般,不自觉地就把手搭了上去,她的手常年不见日光,是真正的白皙,和卫湛麦色的肌肤对比起来,有一种野性与脆弱交杂的美感,奇异又引人遐思。
卫湛的手臂稍一用力,就将人从地上提了上来,让她坐在了自己身前,然后装模作样道:“唉刚刚拉你用的力气有点大,肩膀有点疼。”
徐讷讷回过神来就要去看他的伤处,只是马鞍上极不好动,她整个人都在卫湛怀里,连转个身都困难,只能无奈放弃,小声抱怨他:“都说你肩膀不能用力的。”
卫湛在她身后,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闻言摸摸她的发顶,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话:“刚刚那是骗你呢,傻不傻?都说我没什么事。”
徐讷讷歪头努力向后怒目而视。
卫湛手扶在她后脑勺上,轻柔地把她脑袋掰回去,然后低着头在她发顶落下轻吻,喟叹道:“真是想死我了。军营里那些兔崽子们真是没眼色,夜里还守在你营帐外,害得我都没抱抱你。”
徐讷讷怔了一会,婉转的声音随着缥缈的风吹进卫湛的耳朵里:“我也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剁完手的我已经是个残废了。
谢谢赤兔麦城送忠魂和一条会喊666的咸鱼两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六十一章
深山平旷之处绿意悠然, 马蹄惊起无数飞鸟, 细碎的花米铺在绿毯之上, 溪涧里的水流飞溅, 在阳光下闪出流光。
卫湛走在前面牵着马,徐讷讷坐在马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 草的穗子沉甸甸的,沉得弯下了腰,她拿在手里晃,那穗子似乎受不住她的力道,几乎要断了飞出去。
两个人许久没说话,卫湛忍不住回头看她:“那根草就那么好玩?”
徐讷讷慨然叹曰:“世子您瞧, 这狗尾巴草一身韧劲, 这脊梁弯成这样倒也不曾折断,倒比一些人还要强些。”
卫湛挑眉:“你莫不是指桑骂槐在骂我?”
徐讷讷失笑,将手中狗尾巴草往他头顶一扔, 他不闪不避, 那草杆正巧穿过发丝,挂在了他束发的簪子旁,碧玉簪与狗尾巴草挨在一处, 竟然奇异地没有多少违和感。
不过这般一来,加上卫湛眼角那块细长的疤,一身尊贵的王世子无端多了几分草莽气,看着倒像是这山中潜藏的山匪。
“呦小公子胆子挺大, 这一身细皮嫩肉的应值不少钱。”卫湛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干脆换了一副语气说话,“我得去找个买家把你卖了去。”
徐讷讷不以为意,居高临下看他,这般才觉得身高的重要性,以往卫湛看她大概就是这个角度,能看见他的发顶、耳朵尖、后颈,还有他染着薄红的脸侧。
她以往没看到过,这会不免有些稀奇,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卫湛的神经却十分敏锐,背对着她都能感受到她的视线,淡淡道:“再看就要收钱了。”
徐讷讷连忙移开视线,嘴里反驳他道:“你怎么这样?你看我我都没有收你钱。”
卫湛突然顿住,抬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观他脚下步伐,已经暗暗蓄力,只要一有不对,就能立马做出反应。徐讷讷这几日在军营也不是白混的,立马肃了脸,腰慢慢往下弯。
这伏牛山中危机重重,因此他们并未离营地太远,可此刻周围没有别人,一弱一残两个人在深山老林里还是较为势弱。隐匿在山林中的杀手是这般想的。
他们已经在这林子里潜伏了半个月,从一开始的边缘位置,到逐渐接近卫军的营地。他们都是死士,自出任务之后就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平安回去,他们从头到脚都带着毒,连牙里都藏着毒,每个人的武器不一。
徐讷讷心里跳得越来越快,紧张得手都要痉挛,这回和上次在伏牛山中逃命不一样,她当时大半时间都伏在卫湛背上,总觉得那般并没有什么危险。但这次不一样,空气微微紧绷,杀气浓重得她都闻到了。
她视线下意识瞥向卫湛的脸侧,但只能看见他笔挺的鼻尖以及抿得紧紧的薄唇,他的手已经摸上了腰侧的剑柄。随即她看见他的唇快速阖动了几下,快得不像是说话。
但徐讷讷分明听见他说:“别怕,我在。”
她安下心来,沉默地做自己的背景板。静下心来也能听见平时听不见的声音,她听见鞋底踏在软泥上的声音,听见衣服刮过草叶的声音,听见……箭矢破空的声音。
然后卫湛扬手一挥长剑,凛冽的寒光闪过,箭矢断成两截,这像是一个信号,周遭的声音猛然增大,埋伏的十几个杀手如鬼魅般出现,在这密林里布下密密麻麻的杀网。
“走!”卫湛当机立断跃上马,将徐讷讷的脑袋往自己怀里一揽,扯着缰绳,枣红马在绿林里像是一簇火,烧得周围热浪滚烫。徐讷讷察觉不对,抬起头来就发现密林里是真的着火了,那些杀手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手段也格外狠厉惨烈。
她心有惶惶,原书里有这么一段吗?
卫湛忙而不乱,一手控制着缰绳,另一只手已经发了信号,不消片刻他的护卫就会过来,只是周围的火势有些难办。他咬咬牙,长剑一挥,又一个杀手没了生息。
卫军的营地毕竟离得近,看见这边起了烟又看见了卫湛的信号,立马整了一队人马过来。而剩余杀手见势不好,今日已经是难得的机会了,下手便有些慌乱。
徐讷讷自觉是个拖后腿的存在,此时就要小心苟住,但杀手们大抵是狗急跳墙,也不管准头了,把准备好的毒物一溜地扔出来,卫湛忙不迭去捂徐讷讷的口鼻,自己面上却毫无遮挡。
他呛了一口,强忍着脑子里的晕眩,在卫军赶过来时还能动作如常地翻身下马。剩下的杀手已经死得七七八八,一两个一看大势已去也吞了毒,当场死亡。卫湛冷着脸吩咐卫军赶紧扑火,手里紧紧拉着徐讷讷的手不曾放开。
45/62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