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边没有梳子,徐讷讷也不太挽发,只能先将两支并钗一起取下,满头青丝随之落下,将她的脸衬得又白又小,又因她衣裳上的海棠绣纹,乍一看竟像山林里的花神,反正瞧着就不像个凡人。
卫湛给她托着发梢,免得被周边的树枝勾到,只是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一阵马蹄声远远传过来。土坑里的几只毛绒绒警觉地竖起耳朵,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它们警惕地挪了几步,在某一个瞬间四散着冲出了土坑,隐没在草丛中间。
马蹄声转眼就到了近前,是几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郎,肆意张扬着嘻嘻哈哈。看见卫湛和徐讷讷,几个人声音不知不觉放轻了许多,几个人都跳下了马:“世子,世子夫人。”
卫湛认出来是卫都几个世家中的小儿子,其中就有徐讷讷借身份的徐家小儿子徐帆和沈楼的弟弟沈阁。
徐帆是徐家最小的儿子,今年才十六岁,按照徐讷讷族谱上的身份,他们俩是堂姐弟。徐讷讷犹豫了下,还是对这名义上的堂弟表达了关心;“阿帆收获如何?”
徐帆像是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话,脸一下子红了,视线飘着答道:“还、还行。”
徐讷讷正要说话,卫湛却打断她道:“那你们自去玩吧,小心些。”不动声色下了逐客令,几个少年郎都很会看人眼色,道了声告辞就牵着马退出了这片地方。
徐讷讷略有遗憾:“那些毛绒绒的兔子都跑走了。”
卫湛琢磨着给她挽发,闻言道:“等一会我再给你抓来,上午应只有一轮比试,我带你去山林里逛逛。”
徐讷讷乖巧地站在原地任他动作,低着头玩自己纤瘦的手指,徐帆回头时就看见她的侧脸线条温柔美好,卷翘的睫毛翘起弧度,粉唇微微抿着,唇角微微上勾。
他不自觉看晃了神,被旁边的好友捣了一拳才回过神来。
“看什么呢?”沈阁笑道,“看你都走不动道儿了。”
其他几个少年郎也笑起来:“阿帆莫不是被山神勾去了神?”他们心里想的都挺纯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方才徐帆脸红时,他们就想调侃了,只是碍于世子在一旁,他们都不敢。
徐帆红了脸,手抓着缰绳摩挲道:“我没有!”只是声音听起来很虚,就像是虚张声势。
少年们发出善意的哄笑声,又有人止不住好奇心问:“话说回来,世子夫人应是你的堂姐吧?以前都没听说过呢,世子夫人应是卫都第一美人了吧?”
徐帆心里泛起一种与有荣焉之感,按照家中的叮嘱道:“堂姐以前身体不好,都在寺庙中休养。”
几个少年郎也不是真的为了寻求一个答案,只是对这位横空出世的世子夫人十分好奇,而且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王世子还对她宠爱有加,叫人更加好奇了。
“不过啊,那《诸国美人谱》上不是写过咱们王世子去周国之时,身边还带着一位宠姬,据说是赵国人,那位宠姬呢?”
徐帆皱了皱眉,没说话。
旁边的少年叹了口气:“王世子身边肯定还有一位貌美宠姬,我听说那赵氏美人就在城外别庄里住着呢,咱堂姐可怎么办啊?”
徐帆眉头皱得更紧了,不掩嫌弃:“谁是你堂姐?那是我堂姐。”
少年笑嘻嘻的,并不惹人生厌:“哎呀,大家都是兄弟,兄弟的堂姐自然就是大家的堂姐。我们现在该想想办法,要是王世子还宠爱那宠姬可怎么办?”
徐帆没好气地挥了他一拳:“你可别操那心,我堂姐好着呢,就算是宠姬,那也只能是个妾,怎么能和世子夫人相比?”
他装作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山林里灌木丛很多,刚走出一点距离,草木就遮掩住了方才的人影,只能看见绿色丛中的一点粉花。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几个词,毛绒绒、兔子、跑了?
旁边的少年还在叹气,想到《诸国美人谱》,想到城郊别院里还有位赵氏美人,就不免为如娇花一般的世子夫人感到难过,王世子前头还有个宠姬呢。
虽然大多数人都觉得那个赵氏美人只不过是世子在周国带在身边的障眼法,可能上美人谱就证明那绝对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要是男人,哪有不好美色的?
徐帆转过头,淡淡道:“走吧,我要去抓几只兔子,送给家中几个姐妹。”
被他这么一提醒,少年郎们顿时想起家中姐妹的嘱托,无非是要给她们猎到什么,小到山雀,大到鹿羊,要是没猎到,回去就惨了。一阵哄闹之后,几匹马重重踏过草叶,四散开来寻找自己的猎物。
徐讷讷听到声音,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了看,只看到几匹马奔腾的背影,不禁感叹道:“都好有活力啊。”
卫湛还在折腾她的头发,簪子和并钗暂时用不到了,他正略显笨拙地给她扎辫子,脑袋两侧一边一条,剩下中间的头发就顺着铺在她背上,像是泼了墨。
“我要花环。”
卫湛正要扎第三条辫子,闻言只得拍拍她的头:“不行,你又不能闻花粉,小心出疹子。”
徐讷讷转转眼睛,还是抵不住想像中花精灵的模样,抓着他的手腕不放:“我想要,没花的也行,就叶环吧。”
卫湛停住手,漫不经心道:“撒个娇给我听听,我要是满意了就给你做叶环。”
他低头仔细看自己的手艺,徐讷讷脸两边各有一条辫子,剩下的发丝有些散乱,透着一种野性的美。
徐讷讷沉默了一下,抬眼从下而上地瞥他,思索了一下,她鼓起脸颊:“卫湛哥哥?”
卫湛心酥了一瞬,但又觉得还没酥够味,似乎还缺了点什么,他故意道:“我是你哥哥?”
换来徐讷讷毫不留情的一脚,他玄色的靴面上有了半个泥脚印,小小一块,就像踩到了他心里去。酥了的心承受不住这点重量,哗一下散成了渣。
“干什么呢?就仗着我喜欢你来踩我。”卫湛佯装不满,“还要不要叶环了?”
徐讷讷瞪他:“你是不是又想着当我爹?”
“怎么还记着这事呢?”卫湛无奈,“我当时就是有感而发,再说了,我们如今是什么关系?你爹就是我爹啊。”
徐讷讷抬步就走,她已经看好了一根藤蔓,藤蔓上的叶子青翠欲滴,叶子比较小,显得精致又小巧,做成花环一定很好看。
只是她还没走两步,卫湛就从后面追了上来,先她一步摘了那条藤,三两下就做出一个圆环状,然后往徐讷讷脑袋上一搁,大小正好,卡在她前额,正好有两片叶子合成了心形点缀在额心。
徐讷讷弯起眉眼,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上戳了一吻:“谢谢夫君。”
卫湛捏了一把她的脸,捏完手也不舍得离开,又摩挲了一会,还是决定在徐讷讷干净的鞋面上也踩一脚。
徐讷讷震惊到失声,看着鹿皮靴上的硕大脚印回不过神来,她的强迫症时不时发作,最严重的因素就是鞋子脏了。看到干净的靴面上染了一层脏污,她心里一缩,再看旁边卫湛的靴面上也有印子,她心里平衡了点,只是心头的古怪之感挥之不去,感觉一只脚瘸了。
她走了一步就踉跄了一下,倒是把旁边的卫湛逗笑了:“这招怎么这么灵?是不是故意等着我来抱你呢?”
不等徐讷讷说话,他笑着将人抱起来,边走边道:“小瘸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名字到底可以取多长呢我很好奇、赤兔麦城送忠魂和北兮几位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3=
第七十二章
午间草草用了膳, 众人四散开来, 彼此有意的少年少女相约着在林间玩耍, 官员们走来走去扩大自己的交际圈, 世家夫人们聚在一块,谈论着子女的嫁娶之事。
徐讷讷向来有午睡的习惯,卫湛被沈楼叫走了, 她自己走了一会消食过后就回到了营帐,准备歇晌。还没睡多久,她心里忽然一悸,从睡梦中猛地醒了过来,心脏一下一下重重撞击着胸膛,像是要跳出来一样。
她大口大口地喘气, 只有这样才能平复剧烈的心跳, 帐子里没有人,她恍惚了一瞬,还以为自己还待在伏牛山中, 外边一日十二个时辰都有巡逻的士兵。
她慢慢平复呼吸, 穿好衣裳下床,倒了杯凉水喝下,精神为之一清。
卫湛撩了帘帐进来, 面上肃色沉重:“周国传来消息,新帝染了疫病,病将垂危。赵太后广发诏令寻医士,并在朝上斥责霍大将军僭越。”
“啪嗒”一声, 徐讷讷手上一松,杯子不受控制地落地,凉水打湿了她的裙摆,衬得海棠花凄凄惨惨。
卫湛上前一步把她揽进怀里,语气故作轻松:“你如今在卫国,没事的,我在呢,下午带你去抓兔子。”
徐讷讷摇了摇头,心里像是落了一把大锁,将她的心沉沉地往下拉。果然,至少两年后的剧情提前了,新帝居然真的染了疫病,赵太后也终于和霍大将军决裂。
他们本固守着同一个秘密,凭借着这个秘密巩固联盟并实行分权两立,但现在,联盟破裂,诸国战乱就要起于此。
更重要的是,徐讷讷清楚地记得,在周新帝染病身亡之后,周讷被赵太后命人绑回周国,但在路上遭遇意外,期间两年不见行踪,两年之后在狠毒的女反派月娘身边出现,并寻机将月娘杀死。
这段剧情在诸国战乱的大背景之下不值一提,作者许是怕被骂注水也没有细写。但她记得,当时文下有一条长长的评论,重点分析了周讷失踪的两年里有可能经历了什么。
根据两年后她的登场是杀死月娘这一剧情,可以大概推测出她路上遭遇的意外是来自霍家,而月娘正是霍家最受宠的小女儿霍玲珑,霍玲珑狠毒如斯,不难想象她会对周讷做什么,也因此,周讷蛰伏两年,最终杀死了她。
如今原书剧情被篡改了许多,但大方向上并没有变,赵柯和梁玥在众人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暗暗有了联系,新帝将要夭亡,周国陷入赵霍两家相斗的内乱,诸国竞相入周蚕食土地,而周讷这个配角,很可能还是要走那么一段剧情。
这才是《诸国》,战火终将燃起,乱世必将来临。
一统天下的是谁却没有定论,作者倾向于是赵柯,但她没有写完,剧情在赵柯入周之后戛然而止,各国君王各自为自己加冕,比如说卫湛在卫王亡故后就自立为帝,但说起来都没有效力。
徐讷讷皱紧眉头,卫湛也想到了周国那群独属于历代帝王的影卫,传说只有帝王才可以号令他们,他们蛰伏在黑暗中,有可能几十年也不会出现,也有可能就在每个人的身边,他们是帝王的耳目以及爪牙。
这群影卫太过神秘,实力更是深不可测,以前没有明显的谋反之人,大多就是忌惮于暗地里的这一股势力,直到如今,先帝薨逝,继任的新帝还不到十岁,并不具有号令那群影卫的能力。
所以,心怀叵测之人都趁着这一空当,想将自己的野心尽皆实现。
徐讷讷摇了摇头,想将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甩去,卫湛的手掌搁在她头顶,阻止了她的动作。
“没事的,我与你说过,就算你丢了,我也能把你找回来。”
卫湛的声音微微绷紧,他不敢笃定,那群来无影去无踪的影卫会不会真的神通广大到能将身处卫宫中的徐讷讷绑走。而且,赵太后绑走徐讷讷能做什么呢?让她继续做周国大公子,继任帝位吗?
这个猜测行不通,霍家绝不会答应。
他们两个相对无言,帐子外忽传来卫甲的声音:“世子,世子夫人,徐家四公子送了两只兔子过来。”
徐讷讷回过神来,出了帐子就看见徐帆脸上红扑扑的,满是运动过后的活泛气,见到徐讷讷,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微垂了头道:“这是给堂姐你的,家中的姐妹我都送了。”
徐讷讷笑了笑:“谢谢你,我很喜欢。”
徐帆双眼霎时一亮,像是骤然燃起的烛火,灼灼耀耀:“喜欢就好,堂姐还喜欢什么?下午我去猎来!”
卫湛在帐篷里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掀了帘帐出来,不紧不慢地踱步到徐讷讷身旁,故意揪她怀里的一只兔子耳朵,粗粗看了下,面上挂了浅笑:“阿帆有心了。”
徐帆动作一顿,只好说了几句话就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卫湛轻嗤:“啧,小兔崽子,又不是亲堂姐,献什么殷勤?”
徐讷讷懒得理他,抱着怀里的兔子爱不释手,还是一对两只,徐帆这个弟弟当得真好。
下午新一轮围猎开始,徐讷讷仍旧坐在高台之上,周围的官家夫人一扫上午若有似无的轻视态度,分外殷勤地围着她说话,为她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她间或回一两句,就有人顺着她的话将她想要知道的事说出来,比如先前孟家的事。这会卫王和卫王后都不在,世家夫人们便少了些顾忌,专奉承起徐讷讷来。
“那孟家也是活该,竟敢起谋逆之心,也不看看这些年君上因王后的关系,对他们家多有优容!”
徐讷讷作忧虑状:“是的呢,母亲也觉得非常伤心。”
瑛郡王妃因是王室人,在这一方面更有话语权,便道:“王后对那孟家也不亲近,就孟家那姑娘,是叫秀怡吧?”她转头去问自己女儿。
卫瑾点了点头:“是秀怡,不过我与她不怎么熟悉。”
她没说的是,孟秀怡以往仗着自己是卫王后娘家人,在各种宴会上都大出风头,甚至有传言说她是内定的世子夫人,众人便多避其锋芒,又或者是,看着她作死。
瑛郡王妃道:“秀怡那姑娘好些次都说要进王宫侍奉王后,反正都没有后续,我看啊,孟家早就有不臣之心了。”
旁边几位夫人都提出了事例佐证,言谈间不掩对孟家的轻视,其中尤其是对孟秀怡,更添一种轻鄙。
徐讷讷知道这是她们在投她所好,故意说些孟家的坏话,也是再给她科普,免得她生活在王宫中犯了这一家的忌讳。
她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那可真是……”
众位夫人一齐叹气,场面有几分滑稽又壮观,卫瑾犹豫了下,还是说道:“孟家获罪后,女眷都被罚作奴婢,送入了卫都各府,秀怡如今好像就在阿璎家呢。”
卫璎睁着大眼睛,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接过话道:“是呢,她如今似乎是外院的一个洒扫婢女,就和寻常婢女一样。我常在内院,与她几乎没有交集,也不知她如今境况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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