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阿念三两步跑上前,身后跟着两个小厮。
那两个小厮不认得眼前的人,都警惕地看着陆修凉,阿念先是诧异,很快回过神,本能地想单膝跪地行礼,但人多眼杂,她生生忍住了,只僵硬地垂下头微微颔首。
陆修凉半点眼神都没分给旁人,只专注地盯着少女。
月苓抿了抿红唇,手不自觉地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有些赧然,“想事情太入神了,没注意……多谢将军。”
“嗯。”
男人转身上山,月苓唇瓣微张,身形定在原地。
陆修凉前行两步,没有听到身后的声音,旋身定定看着她。
少女神色懵懂,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漾着犹如银河般细碎的光点,蛊惑人心。
男人眸色渐深,喉间一阵干涸,哑着声音问道:“不走?”
是要……一起走吗?
“走!”
月苓慌忙垂下眼,贝齿轻摇下唇,快步跑到了他身边。
淡淡的清香钻入心扉,撩拨着他的心。
是她身上的味道。
那香气似是带着钩子一般,轻轻拨弄着他的心弦,钩子找不到孔,来来回回地磨蹭着,痒痒的。
心中的猛兽蠢蠢欲动,他用力握紧拳头,缓缓吐了一口气。
两人沿着小路并肩往上走,阿念拦着想要跟上去的两个小厮,隔着一段距离慢悠悠跟在后面。有将军在,他们是派不上用场的,还是远远的跟着,别上去碍眼了。
阿念抬头看着前方一高一矮两道背影,低头笑了。
两人慢慢走着,月苓眨了眨眼,好奇道:“将军为何会在此处?”
前世从未听他说过求神问佛这些事,她以为他是不信的。
“那日听闻傅夫人提起宝佛寺高僧灵验,左右在休假,无事便来看看。”
月苓细细品味这话,他是特意来此处等她的吧。
低头瞥见男人腰间空空,问道:“将军今日没有佩剑?”
身为武将,刀剑时刻不离身,她知道他只有进宫面圣时才会卸下佩剑,但那也是寄放在宫门口的,出宫以后都是会佩剑的,怎得今日没有见到他佩戴呢?
陆修凉神色未变,一本正经地胡说:“佛门重地,不宜杀戮,宝剑血气太重,唯恐冲撞便没有带。”
月苓恍然,认同了他的说法。
男人此刻毫无说谎的心虚,他一个从不信天由命的人,此刻却昧着良心说他尊重佛祖,若是被霍明渊知道,恐怕会笑掉大牙。
月苓侧头看过去,男人身形挺拔,侧脸棱角分明,周身的气质冷漠又温柔,矛盾又和谐,明明看着他就会心动的。
心动到不能自已。
若是没有上一世那些是非曲折,若是在一个普通的境况下相遇,若是那次的宴席上,她是清醒的,或许早就能发现他深邃的眼睛中那些藏都藏不住爱意,或许他们都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世间之大,在他之前,她竟从未遇到过第二个能够时刻牵动她心绪的人。
当初一直以为他娶她是因为责任,大将军有男人的担当,是个好人,她一直崇拜着他,但也疏远,毕竟他们都是被人陷害。虽然不曾过分亲近,但她能感受到尊重与关怀。
可她从未敢奢望自己也会被人爱着。
现在想想,是那时的一切太过离谱,让她的双眼蒙了尘,看不清对错,也没看懂自己的心。
“为何突然不开心?”男子低沉醇厚的声音猛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月苓微微摇晃了脑袋,将心里的纷乱摒除,看着他紧皱的眉头,笑了笑,“只是有些感时伤怀罢了。”
当年陆修凉怕是一直活在自责中,所以不敢太靠近她,毕竟傅家之事他的的确确袖手旁观。可她也想通了,当时他与傅家并无关系,所以即便他未出手相救也是情理之中。
况且他也被人算计,她又怎么能把错都推到他的身上呢。
月苓想,她应当很早便爱上他了,不然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呢。
即便是家族衰败,她也不是没有容身之所。
她从不是贪生怕死之徒,父亲被下令问斩的那一天,她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没想到,他说要娶她。
那段时间她郁郁寡欢,他便陪着,终于陪她走出了那段阴霾。
终归欠他一句谢谢,就让她用此生偿还吧。
宝佛寺的寺门很快就出现在眼前。
先帝信佛,在位时不仅大量兴建寺庙,还请了诸多佛法高深的僧人进京讲经。由于先帝的推崇,从皇族、贵族到平民百姓,都深受佛教的洗礼与教化。
先帝去世后,姚太后也隐居后宫常年礼佛不问俗世,仁景帝仁孝,将宝佛寺重新修建,继续传承先帝的理念,更大力度的推崇佛教,此时的佛教早已深入人心。
宝佛寺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处庙宇,此处风景俊秀,风水极佳,是块钟灵毓秀的宝地,皇族贵戚常会来这里上香。
月苓停在门口,微红着脸,福了福身子,“家母吩咐要去找高僧还愿,小女子先行一步,将军请自便。”
陆修凉回礼,沉声道:“好,一切小心。”
两名小厮留在宝佛寺门口守候,阿念快走两步上前,跟在月苓的身后,路过陆修凉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陆修凉意味不明看着阿念,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佩剑,伸到一半僵住手臂,方才想起来那里空空如也,双手攥拳垂在身侧。
阿念眉头紧皱,感受到了将军的紧张。
她低垂着眼睑,冲陆修凉微微颔首,转身追上月苓,边走还边想着,将军刚刚为何看上去很紧张,下意识摸武器是一种戒备的动作,他们习武之人都有这个习惯,可此刻寺中平静祥和,有何需要戒备之处……
但将军一定不会无缘无故那样做,她得跟紧了姑娘,万万不能出任何的差池。
阿念看着姑娘走进佛堂,站定脚步等在门口,回头望去,远处的男子驻足在原地,没有离开。
月苓进了佛堂,眉目沉静。
她刚刚与高僧说了会话,高僧见了她只是笑了笑,说她的灾祸已经躲过,只要顺着心意而为,一生都会平安。
月苓看着高僧那双眼睛,那里面藏着她看不懂的高深和玄妙,彷佛能够洞察天下万物一般。
也许一切都是天意,她回来重走这一生,都是冥冥之中安排好的。
高僧离开后,月苓慢慢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跪拜。脊背弯曲,躬身叩首,额头触到手背,一滴热泪划入手指缝隙,落到了地面上。
她来感谢,感谢上苍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不知自己会不会一直存在于这个世界,何时会离开,也许这只是她做的一场梦。
真也好,假也好,即便是场梦,她也会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胸中似压着块巨石,时不时泛起被重锤凿过后的钝痛,让人喘不上气。
心中百感交集,有酸涩痛苦,有难言的委屈,还有无尽的感恩与庆幸。
嫩白的脸颊泛起微微的红,浓密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眼中的泪止不住涌出来,一拜接着一拜。
一愿父母康健,家族顺遂平安。
二愿得偿所愿,与他共度白首。
三愿此生圆满,再无遗憾。
再直起身子,泪眼朦胧。
不知为何,心中无尽的悲哀仿佛再也憋不住,一股脑全都发泄了出来,她压抑地哭泣着,此刻庙中无人,她肆无忌惮地释放着所有的忧伤。
哭到眼眶红肿,全身力气皆无,心中却无比轻松。
起身离开前,她又回头望了眼佛像。
像是一种完结式告别,又像是此生真正的开始。割断前尘过往,将一切记忆都留在这里,从这里踏出去,前路便是新生。
吱呀一声,屋门推开。
阿念看着狼狈的月苓,大惊失色,“姑娘!”
进去之时还好好的,怎的出来哭成了这个样子。
阿念往屋内探了探头,可屋中并无别人了。
“姑娘,发生何事了……”
阿念的手搭上了月苓的,指尖所触一片冰凉,她瞪大眼,无措道:“姑娘,可是身体不舒服吗?”
月苓仿佛听不到一般,低垂着眼睛暗自出神。
陆修凉远远看到主仆二人,她看不清月苓的表情,但阿念焦急的脸色让他的心猛然揪在一起,阔步向前。
月苓还有些恍惚,鼻尖忽然闻到一阵熟悉的味道,她慢慢抬起头,神情怔忡。
陆修凉看着她红肿的眼睛,觉得十分刺目,心骤然疼痛,恨不得立刻将她拥入怀中。
面庞线条绷紧,下颚线收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艰难地隐忍着烦躁的情绪。
发生了何事?
谁欺负你了?!
我去杀了他。
一句句话哽在喉中,说不出口。
他手足无措,最终只凝结了一句话。
“别哭。”他说。
大手抬起,轻轻抚了抚她微红的眼角,指下的皮肤娇嫩细滑。他常年手握刀剑,手指粗粝,不敢用力,他怕弄疼了她。
月苓感受着他带着薄茧的指腹,飘忽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任由他擦掉了残余在眼角的眼泪,脸上绽放了一抹轻松释然的微笑。
她笑时,眼睛笑弯成月牙儿,皎洁又明亮,眼里的星光璀璨,摄人心魂。
秋波流转,灿如春华。
几乎将他的魂魄都勾走了。
略带鼻音的嗓音响起,“今日的天气真好,对吗?”
陆修凉牢牢盯着她,炙热的眼神几乎烫穿了她的脸,但她不躲不避,悉数接纳。
半晌,沙哑的声音响起,“对。”你说的都对。
啊??
阿念呆呆地看看将军,看看姑娘,又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
挠了挠头,最后选择不说话。
见她确实无事,他心下稍安。
“将军不去拜一拜佛吗?”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跑一趟吧。
“我不信这个。”陆修凉跟在她的身后,慢悠悠往外走。
“啊?奥……”月苓不知这话如何接,他表现的如此明显,要不她先表个白?
她了解他,这人顾虑太多,总是担心自己哪个举动惹她不快,他定是想在她面前多刷刷好感之后再表明心迹。要不是她借阿念之口将自己即将嫁人的消息送到他身边,把他骗了回来,这块木头不知何时才能让她知道他的隐忍。
上一世便是如此,平时一句解释都不肯多说,直到她死了才坦白,那又有何用?
等他主动开口,怕是隔壁王大人家的重孙子都能上街打酱油了。
陆修凉走在她的身侧,悄悄用内力替她清除了脚下碎叶,不让她滑到,“我竟没想到你如此信佛。”
“我原先……”话音顿住,她垂眸笑了,语气轻轻,“原先也是不信的,只是现在,却是信了,并且时刻感念佛祖的恩德。”她看着他的眼睛,嫣然一笑,周围的光都明亮了几分。
唰唰唰。
远处树林中传来几声可疑的窸窣声。
陆修凉凌厉的眼神扫过去,一道道黑影一纵而过。
那黑影晃得太快,竟叫人一时间捕捉不到他的轨迹。
陆修凉目光冷了下去,走到月苓的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凝神听着周遭的动静。
阿念面色肃然,警惕地看着周围,她的衣袖中藏着暗器与短匕,背对着月苓在另一侧保护她。
冷声道:“将军,佛门净地,来者不善,是否要杀之。”
她既听命于陆修凉,那么手下的每一条人命都需得经过许可,绝不可滥杀无辜,这是归顺的那一日他给他们立下的规矩。
“可。”
风声掠过林间,几道身影从林中蹿出,行动速度快如闪电,飞快地逼近他们。
陆修凉转过头,朝身后的姑娘伸出手,神色温柔,轻声道:“握紧我,别怕。”
月苓将身体靠得他更近了些,细白的小手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坚定地点点头。
他回握,握得紧紧的。
男人的大掌宽厚且温暖,上面的薄茧磨得她手有些疼,但却让人心安。
三个蒙面人身手矫健,阿念正面迎敌,很快和敌人打成一团,得了陆修凉的命令,阿念招招致命,下手毫不留情。
陆修凉冷眼瞧着,转身搂住月苓的腰腾空而起。
“我们这样走了,阿念怎么办?”月苓抱着男人的腰,担忧地看着他。
男人神色淡淡的,脚步不停,抱着她往林子深处跑去,“无妨。”
阿念无法一击制敌,形势焦灼,几人打的难舍难分。
碧海阁的这些杀手都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常年过的刀尖舔血的生活,不论是杀招还是轻功都十分出色。
阿念虽与他们出自同一门派,即便在同龄人里是佼佼者,但到底年轻,更遑论她早就在五年前脱离了组织。
数年来身处傅府这样的安乐之地,即便她再刻苦勤勉,勤加练武,也无法与经验丰富的专业的杀手相较。三五十招后渐渐力不从心,落了下乘。
阿念心生急躁,敌人的招数看着很眼熟,她心里骤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一时分心,被牵制住,其中两个蒙面人提步追着月苓的方向而去。
很快,陆修凉停下,两个蒙面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看着面前两个人嘲讽的眼神,面色不改。
碧海阁的轻功果然是厉害。
两个蒙面人见他如此狂傲,心中有些打鼓,摸不透此人的深浅。
月苓看不到前面的情形,她面前是男人宽厚的背膀。她知道他们被追上了,耳边传来远处兵刃相接的声音,此处却是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轻举妄动,她心中一阵紧张。
陆修凉没带兵刃,赤手空拳也难敌四手啊,月苓担忧地抓紧了男人的手,下唇咬得紧紧的。
她抬眼望向四周,周围的景色十分陌生且荒凉,杂草丛生,满目荒芜,看来这里已经偏了宝佛寺有些距离。
两边静默地对峙着。
眼角有道疤的蒙面人瞥见他没有佩剑,心下得意。刚刚观此男子面色无改镇定自若,还以为是多厉害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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