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手上的笔不听使唤的拐了一个大弯,墨汁把整张宣纸染得不伦不类,他把笔往手边重重一放,冷声道,“黎新棠,出去!”
新棠退开两步,福了一福,毫不犹豫的转身出去了。
她走之后,太子静坐良久,终是忍不住折断了那支伴他多年的笔。
长叶最近在太子身边当值,来来去去的,总感觉承安宫最近的气氛有些僵硬,但是又说不上来原因。等她发现太子连续两天的晚膳都没动过的时候,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太子是一宫之主,若是他不好,他们这下面的一群人都得跟着不好。六神无主之下,她趁着千后稍闲的时候去找了趟长秋。
长秋不太爱说话,但是看问题一向都比咋咋呼呼的长叶来得一刀见血。
她虽不在太子身边当值,可总会有巴结她的小宫女乐意以八卦的形式把消息传到她的耳中,况且近几日太子用的膳一日比一日少,有心的人,稍一琢磨便能看出点门道。
但她嘴巴严实,即使是长叶也不会多说一句,只是提点她,“你最近少往殿下跟前凑,前阵子不是不舒服吗,趁这个机会和殿下告个假。”
长叶自小身子骨就壮实,哪里听得了这种说她身子不舒服的话,感觉长秋是在小厨房呆久了,记性被油烟熏出了好歹。
她也没纠结太子的事了,反而跟长秋道,“长秋,要不你跟殿下说说,让殿下把你调去跟前伺候吧,厨房油烟重,对你不好。”
长秋摇摇头,朽木果真不可雕也,索性不去管她了。
新棠最近悠闲的厉害,外面发的什么事她都无知无觉,整日里窝在偏殿翻着书看,一本又一本仿佛书里能让她看出一朵花来。
长叶每日里提了饭食给她,见她日日这样懒散,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怂恿道,“新棠,要不你从明天跟着我一起练练功吧。”
新棠翻了个身,留了个背影给她,闲闲道,“不去,我这是奉旨歇息。”
长叶还在絮叨,新棠的眼睛里的字却越来越飘忽。
曾几何里,这样的日子才是她梦寐以求的,现在过上了她想过的日子,为什么却没有以前那种欢喜,反倒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似的。
不对劲的地方好像就从太子那一声“出去”开始,她能感觉到太子动怒了,但是他为什么要动怒呢?
新棠又翻了个身,仰躺着看向帐顶,这帐子虽是素色,可却是应缓拿过来的绸布,比之一般的宫女用的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倍。
这是太子的恩典,她知道。
她正在成为一个忠心的婢女,她也知道。
感念太子的宽容体恤是再真没有的,她自认为那天的话,是她成为太子的侍女以来,说得最诚挚最发自肺腑的。
要知道,她一惯惜命,能主动说出让太子为了大局放弃她这种话,难上加难。她自己都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脱抬换骨的这么厉害。
她其实也是有点委屈的。
放下手里的书,沉沉的叹了口气。
长叶见她忧虑,想了想自己最近得到的消息,凑过来选了个她觉得新棠会感兴趣的,“新棠,你猜那云水殿是何人的寝宫?”
新棠把书扣在脸上,瓮声瓮气的回她,“除了那三皇子还能有谁?”
长叶把她脸上的书拿下来合上放在旁边,一幅“我就知道你会这说,但是你说的不对”的表情。
新棠终于来了点精神,她侧卧,用一支胳膊撑着半边脸,慵懒的朝她抬一抬下巴,“说说看,不是三皇子是谁?”
子时的皇宫,能明目张胆出现男子的的地方竟然不是皇子的寝宫?
最近太子在查云水殿,她也是从应急那里听到了一点零星的消息,可怜承安宫的消息闭塞、与世隔绝已久,宫内众所周知的地方,竟要他们专门派人去查。
“是皇上的宠妃,梨妃娘娘。”
“宠妃?”
新棠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的重复一遍,“此话当真?”
长叶见怪不怪,按着她的肩膀坐了下去,嗔怪道,“你那么激动做什么。”
如何能不激动,三皇子这是胆大包天啊,手竟然伸到了建安帝的后宫,只是不知道这梨妃又是何方社圣,她觉得这宫里的事情和人,总是一环扣着一环,每揭开一环,都越会泥足深陷、难以脱身。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你们还记得梨妃不?就之前耿老将军求见建安帝的时候,旁边的那个妃子,当时我就掐指一算,觉得她不简单!
ps:从下周一开始,咱们的更新时间放到每天早上9点好不好吖?我每天想在12点前更新,但是为了多写点,总会拖到凌晨了,索性以后咱们改个时间,同意的在评论区按个爪叭
第40章
云水殿事件过后, 宫里沉寂了一阵子, 算算新棠被太子放养的日子也有半个月了, 这半个月足以让春日渐暖, 万物复苏。
而新棠无聊中期待的后续还没来, 她想问问长叶外面有没有动向,比如承安宫和三皇子的兴宁殿之间有没有暗中较量,可长叶不知是不是被人勒令过了不许掺和, 消息也渐渐的少了。
同样数着日子过的,还有行安殿冷了半个月脸的太子。
冬去春来, 随春苗一起破土的还有藏在厚厚冬衣下的人心欲望。
太子面前放着的是两封信。一封是应急调查来的关于云水殿梨妃的家世背景,另一封是耿自忠的求见信。
梨妃是去岁深秋进的宫,单名一个绯字, 其父乃新上任的盐安刺史。盐安挨着扶临,因盛产官盐而得名。历朝历代,盐都被朝庭严格监管,建安帝被大臣上谏巡盐的时候,在盐安遇上了梨妃, 喜之,遂带回宫恩宠。
进宫的日子不长, 经历也很简单, 在宫里的日子也安分,并不恃宠而娇,毫无可推敲之处。
太子对这些事向来有耐心,一日露不出马脚, 那他便再等等也没关系。真正令他心绪不佳的,是他那天突兀的问话。
那是他头一次沉不住气,也头一次明白了嫉妒的的滋味,可话已出口便如同覆水难收。新棠的迟疑他看在眼里,心头震痛的同时又觉得她没有错。
自己的处境本就艰难,还妄图想去呵护她的人生,把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可为她带来这次次风雨的,恰恰就是他自己。
太子缓缓走到窗前。
窗下的枝桠冒了新绿,不久便会完成枝繁叶茂的蜕变,一代又一代,而曾经在黑夜里、窗台下偷偷讲小话的姑娘却深深的烙在了他的心里,历久弥新。
这样的姑娘本该就是狡黠灵动无忧而无虑的。太子只要一想到那晚她一脸破釜沉舟的决绝,心中就止不住的翻涌着哀怒,怒这权势为何逼人至此,哀她的不信任。
若是注定登上了皇位,才能保她一方宁静,那他头破血流又有何惧。
黎新棠,你信我一次,我所有埋藏在心底的野心,皆因爱而醒,因爱而盛,不为权势,不为江山,只为护你一生周全。
太子把耿自忠的信拆开,默默看了半晌。
耿自忠这个人素来胆大妄为,信上又用北境的边防图来试探他对皇位的意思,字字慷慨激昂。太子把信放了回去,抬眼注视着墙上眼睛微阖的白虎。
白虎是万兽之王,本该在它的地盘上傲视天下,可偏偏被他画成了一幅“只愿沉睡不愿醒”的架势。太子提笔,蘸了蘸墨汁,在白虎细细的眼缝里,准而利落的点上了眼睛,刹那间,原本欲睡的白虎便成了敛目蓄势待发的王者。
难以想象,有朝一日,它彻底张开了眼,该是何等的锋芒毕露。
应急应缓安静的看着太子画完,待太子转身的时候,忽的跪了下来,齐声道,“奴才誓死追随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先发上来,等我码完下面的了,再把字数加进来,明天早上看,啾咪!
第41章
这个早春过得最开心的莫过于耿自忠了。
耿自忠自回京以来, 建安帝明奖暗降, 赏了好些财宝金银, 以边关辛苦为由, 给了他一个工部尚书的差事。
这差事要是搁在以往, 指不定多少人嫉妒红了眼,可放在如今战事不断,国库入不敷出的当下, 哪里有钱去让你这里建座渠,那里修座宫殿之内的, 没有实差,自然也没有油水捞。
因此这工部尚书听着好听,实则没啥实权。
耿自忠是战场上野惯了的, 哪里受得了这日日点卯、平淡如水的养鸟日子,早早的罢工在家,好些天没去当差了。
耿老将军每每见到必定会斥责于他,可耿自忠依旧我行我素,他的理由简单的让人无法反驳, “武将本应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与其让他坐在那里混吃等死, 倒不如回家教小子们习武, 好歹将来还能培养出几个栋梁之材,他耿家不至于就此埋没。”
这日,耿自忠带着小儿子刚刚练完一套剑法,守门的人来报府外有人求见。
耿夫人见他有正事要忙, 想上来把儿子带下去她让他谈公事,结果耿自忠躲过自家发妻的手,一把把孩子抱了起来扛在肩膀上,混不吝的对守卫道,“不见,我耿自忠说不去就不去,哪怕他把折子递到陛下那里,我都还是这个说法!”
守卫得令去了。耿夫人有些担忧,“朝中上下多少人看着呐,要不是赶紧去吧,要是传到陛下那里......三郎,上次的事情,我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耿自忠有些愧对妻儿,但他赌建安帝不会因为这件事拿他怎么样,参他的折子自他旷工以来日日都有,只增不减,也没见建安帝说过什么,只不痛不痒的罚了月俸,由此可见,他这样颓废、不思进取,也难说不是建安帝想看到的。
他还是有分寸的,这种话不会乱说,一手抱着儿子,一手去揽妻子的肩膀,小心宽慰,只他习惯了大声,如此这般小意儿倒不伦不类了起来。
守卫很快又来了,“将军,门外的人称有幅画落在了府里,今天来向您讨要回去。”
耿自忠眼睛一瞪,“哪来的乱七八糟的人,我耿自忠何曾请人来过府里小住,简直荒唐。”
守卫的人回话回的小心翼翼,“那人还说,还说这画上有夜有船,还有三男一女,问将军可有印象。”
有夜有船,三男一女......
耿自忠弯腰把儿子放了下来,激动的眼睛发亮,他叮嘱道,“夫人,快去备茶点,有贵客来府上。”说完跟着守卫快步往大门口走去。
大门缓慢的开启,耿自忠原本要行礼的身子在看到外面的人后又生生打住了,来人是一身小厮打扮模样的应急,虽说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也确实在情里之中,太子身份敏感,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寻常出不得承安宫,倒是他魔怔了。
应急脱去了那身侍卫的装束,换上了一身民间的家常衣裳,这幅打扮在人群里倒也没那么扎眼。
耿自忠上前几步左右四顾了一下,转而对应急道,“里边请。”
耿老将军在后面听见了几声,这会儿也来了前厅,他见耿自忠带了个脸生的人回来,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些失落。
耿自忠把人引到前厅上了茶、看了座,急不可耐道,“殿下可是愿想明白了?”他边说边做了个往上指的动作。
应急喝了口茶,应道,“殿下让奴才来取边防图,别的没多说,倒是有一句话让我带给将军。”
耿自忠抑制住想要纵马狂奔的冲动,再三点头,“殿下有何指教?我耿自忠以后必唯太子马首是瞻。”
“殿下的意思是,工部尚书官职虽卑,却也要在其位谋其政,殿下希望您能恪尽职守。”
耿自忠没想到太子私下里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关注着,被应急这样大剌剌的提出来,难得的有些羞愧。
“请殿下放心,我耿自忠以后定不再犯。”
应急点点头,放下茶碗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我便随将军去取图吧。”
“大人且慢!”未置一词的耿老将军慢慢站了起来。他示意耿自忠自去取边防图,待人走之后,原来崩得笔直的肩膀有了倾塌的迹象,“老臣愧对殿下,若非我为一已私利想要保住耿家后代繁荣,便不会修书让我儿连夜赶去叨扰殿下,也就不会把殿下拉上这条路。可老臣不悔,殿下胸中有朗朗乾坤,宽厚仁义又心系百姓,且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有他在,我等老臣才能看到南岐的希望啊!”
耿老将军戎马一生,到了不为名不为利,只想为后代子孙择一明主谋个出路,这份拳拳之心没错,错得是这时势易变、造化弄人。
“老将军的话,应急定当一字不漏的转告给殿下。”
但凡涉及军情,耿自忠都是粗中有细,他把边防图折起来放在一个信封里,用蜡封了口,又折了两遍,交给应急的时候还不忘问道,“若是以后有急事要找殿下商量怎么办?”
应急把信放入怀中,言简意赅,“今天晚上殿下会去湖边小坐,将军若有急事,今夜老地方见。”
承安宫内的湖连着护城河,一路延伸到城外,是一道天然屏障。
应急应缓以往出宫,都是通过这个湖躲开外面的禁卫,虽然有些麻烦,到底安全妥当最重要。
出了耿府之后,日头还有些早,应急转头去了福临酒楼。
现在不是用饭的时候,酒楼里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客人,店小二肩膀上搭着一条白色的长巾,靠在门上打瞌睡,柜台那里的掌柜低着头,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的算盘声。
应急站在大门口看了会儿,绕了一圈,从巷子里的后门进了后厨,一路往前走到了大堂后的隔间,隔间外面就是柜台。
他站在帘子那里轻咳了几声,前面的算盘声蓦的歇了。
没了算盘声入眠的店小二也醒了,被掌柜一通训斥完后又打起了精神看店。
不一会儿,帘子被人撩起,一个面容有几分和气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应急面前,这人就是上次几人来这里时,出门办事的掌柜。
他和应急对了个眼色之后,率先起头进了隔间内的厢房。厢房里有一层和大堂一模一样的楼梯,楼梯的尽头是一座两层的小楼,一墙之隔的地方,便是外面的包厢。
掌柜姓董,是周家早年间的库房管事,妻子是周皇后的陪嫁嬷嬷。周皇后殁后,她跟着周皇后一起去了,而后周家渐渐衰落,他便拿着周家的赏赐在扶临城里开了这么个酒楼。
董氏夫妇受周皇后恩惠颇多,董掌柜孑然一身,只想好好经营这个酒楼,为的是给太子多一个栖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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