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叶俯身把董掌柜扛到了床榻上放着,接着又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收拾来收拾去也就只有新棠给她的那几件新衣裳。
衣裳都是新的,做工精致且一看就是太子专门弄到的好料,寻常身份是不能穿的。长叶把衣服小心的叠好,一件一件的放在包袱里,放着放着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不知道是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还是为新棠走时说的那句“有缘再会”。
“经此一别,山高海阔。长叶,有缘再会。”短短几个字像是要说尽这一生似的,长叶不爱听,可不爱听以后也听不到了。
她擦干眼泪,把包袱背在身后,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门外走,经过应急身边的时候,红着眼睛瞪他一眼,“我这就去给殿下请罪!”
待她错开一步,应急学着她刚才对董掌柜那样,利落的把她打晕了。动作看似毫不留情,实则手上的锋芒一敛再敛,长叶手中的包袱落地,人软软的倒在了应急的怀里。
太子的房门关着,屋里静悄悄的,应急推门,入眼的便是陷入沉思的太子,太子龙章凤姿,还是那般让人景仰,仿佛也还是那个万事万物不足以损耗心神的储君。
“殿下。”
太子思绪被打断,微一抬眼,目光从他身上滑过,飘向门口,确定后面没人进来的时候,才站起身来,声音有些冷,“怎么就你一个人?长叶呢?”
应急知道,其实太子想问的是新棠。
应急双膝着地,低头拜了下去,“回殿下,奴才备完马车去客户的时候,只看见了晕倒在地的长叶和董掌柜,并未见到新棠姑娘,奴才觉着,新棠姑娘像是自己离开了。”、
“自己离开了?”太子喃喃。
“是,不告而别。”
话音刚落,眼前已不见了太子的身影,应急默默的跪在那儿好一会儿没起来,片刻之后,转身向着临街的那个窗户磕了一个头。
他有愧。
太子的心从来没像现在这般烧灼,像是有人拿刀生生剖开了他的心脏,鲜活的那一半被新棠带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个不断燃烧的躯壳。
二楼的客房里,长叶躺在地上,身边的包袱有被拉扯的痕迹,几件眼熟的衣服从里面慌乱的露了出来,董掌柜在榻上睡得无知无觉,榻边七倒八歪的横躺着几只小凳子,整个房间乱得像是刚刚经过一场打斗。
东西俱在,独独不见了新棠的贴身物件儿,看来人真的是自己走的。太子奇怪自己此刻竟然如此的冷静,冷静得像是从来没认识过她。
地上的长叶有转醒的迹象,太子脚步微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蹲下身来叫她,“长叶!长叶!”
可长叶一丝反应也无。
太子眼红如血,手上聚力,指间的衣裳悄无声息的碎成了粉末,在空中四处飘散。他四下打量长叶,把人翻了个身查看了一番,在后颈发现了击打的痕迹。
“应急!”太子高声叫道。
“奴才在。”应急在太子查看房间的时候,已经候在了外面。
太子转身,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那双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直直的盯着他,“你说你刚到的时候,屋内便不见了新棠?”
应急面不改色,“回殿下,是。”
“很好,那你跟本殿下说说,一个没有内力的姑娘家如何能打得过一个身负武功的练家子和一个身体强健的男人?”
“还是说,新棠一直有功夫,她和你其中有一个人对本殿下撒了谎?”
应急从未见过如此咄咄逼人的太子,他虽强装镇定可背后却布满了冷汗,“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新棠姑娘历来聪明,心思七窍玲珑,奴才所想不及姑娘万千之一,不敢妄加揣测。”
“住嘴!”太子有些暴戾的制止了他,不想再听下去,听得越多就越是抑制不住痛意。好一个七窍玲珑,好一个聪明通透,她的所有言不由衷、所有的玲珑心肝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带着目的猝不及防的出现,又挥一挥手不带感情的离开。
她何时问过他。
太子忽然间出手挥向应急,连带着掌风扫过的地方皆成碎片,原本还算齐整的屋内眨眼间一片狼藉。
应急重重的跌落在角落里,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
太子背对着他,冷然道,“你回去吧。”
这是要留在宫外找人吗?
应急弯着身子晃了几晃,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蹒跚着复又跪到太子面前,“奴才跟着殿下一起回宫。”
“本殿下不喜欢多话的人,这是最后一次。”
应急面色晦暗,他自知一次不忠已是罪可当诛,可他绝不能让殿下在关键时候意气用事,宫里的这阵风波过去,他定以死谢罪。
“殿下,今日这番话,奴才拼死也要说。奴才知道您喜爱新棠姑娘,可黎家满门皆是死于陛下的一旨诏书,新棠姑娘在宫里的时候,奴才从来都不敢掉以轻心,这次她既然选择了她想走的路,殿下何不就此成全了她,就算强留在身边,也未必会是殿下希望看到的局面。”
今日这一番话若是从应缓嘴里说出来,太子丝毫不会有一丝波动,可应急向来是奉行少说多做,是他身边最忠心的一个。世人皆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道真的是他一直陷在假象与漩涡中吗?
“只在她在本殿下身边,才是成全。”
就算是假象,他也要让这个假象成真。
“殿下,宫里还有好些事情等着您处理,若是晚了又过了陛下的眼,那咱们的所作所为便会前功尽弃,请殿下三思啊。”
赵贵妃小产的消息加上建安帝这道突如其来针对太子的旨意,怎么看都透出一股不寻常的味道来,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殿下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难保不会将情况恶化,绝不能率性而为。
太子的身体像是无形中上了把锁,他的背影看起来分外的落寞,新棠这一走,把他对这宫里唯一一点美好的向往全都抹杀的干干净净,也不知道再回到那个地方还有什么意义。
“罢了。”
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你留下,务必尽快给本殿下打探到新棠的踪迹,一旦有了消息立刻禀报。”
“奴才定不辱使命。”
......
新棠是在两天前从福临天下出走的。
客房在二楼,窗户刚好和太子那间一样,对着街。她用床单拧了绳子,从窗户抛出去,顺着墙根滑到了地上。人落地的时候,绳子还挂着,她知道是长叶在那头紧紧的帮她抓着,其实按照她的原计划,只要长叶不阻拦她就是在帮她了,毕竟长叶是太子派来跟着她的。
新棠这两天没走远,就在福临天下对面的酒楼里订了间房,据她观察,对面那家酒楼和福临天下一直存在恶性竞争关系,她的到来不仅不会暴露身份,反而成了最好的庇护所。
眼皮子底下是盲区,跟旁观者清是一个道理。
把窗户略开一个小缝,便能清晰的看到福临天下的景象,只要外面有车马的动静,她都会小心的往外面看一看,不是为太子的行踪,只是想知道长叶的情况——若是太子真的迁怒于长叶到了杀她性命的地步,那她不得不回去。
忐忑的等了两天,晌午的时候终于有了车马声。
新棠打开窗子往外看,正好看到太子弯身上马车的场景,再看周围,除了福临天下的马夫竟是一个随侍的人也没有。
她正想开大窗子四处看看,冷不丁的,坐在马车里的太子掀起了帘子往对面看,吓得她头皮一麻,立马蹲下身去。
马车轱辘滚过长街,渐渐远去,新棠慢慢的站了起来重新望去,酒楼大门前除了来来往往的顾客,已然没有了太子的影子。
她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第58章
计划意外的顺利, 让新棠松了口气, 她不再耽搁, 带上随身收拾的几件衣服退房。
这个酒楼里的掌柜密切关注着福临天下的动静, 尤其是对进出的顾客都会着重打量, 新棠相貌气质皆惹眼,想不引起人的注意都不行。
掌柜见她从楼上下来,殷勤的上前连声招呼, 新棠木着脸不作回应。这人脸小且尖,眼睛看人的时候喜欢眯成一条线, 这种人面相凶诈,多打交道容易惹上是非,若不是因为原因特殊, 她不愿往这家进。
掌柜目送新棠往西边去了,对着她高傲的背影呸了一声,“什么玩意儿,还不是公子哥儿们玩剩下的,假清高。”
对面福临天下的二楼客房, 董掌柜在应急和长叶的打斗声中终于醒了过来。
他一睁眼,但见原本有致的客房凌乱不堪, 凳子桌子板子和腿分崩离析, 扑腾了他一脸的木屑,始作俑者缠斗的难舍难分。
他后颈被人打的地方还痛着,顾不得与他们见识,绕开他们找太子去了。不一会儿, 又急匆匆的返回来,强行分开两人,连声发问,“殿下呢?”
长叶冷哼一声。
应急面无表情回道,“殿下回宫了,吩咐我们尽快把人找到。”
董掌柜有些愁,“这扶临城这么大,一个姑娘家随随便便往人堆里一扎都见不着了,这上哪儿去找哟。”
不知道怎么找也得找。
新棠本就是这天地间的自由人,除了承安宫里的记忆,南岐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是一张白纸,她站在热闹拥挤的街角,望着来来往往各自□□又各自归家的人,才发现她似乎真的无处可去。
“哎,姑娘让一让,让一让。”
旁边横插进来一个小贩,背着一个木匣子,匣子开着,里面的小玩意儿小首饰一览无余。
首饰......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怔怔的。
已错开她走了几步的小贩又退了回来,伸出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有了反应,忙热情把匣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嘴皮子比匣子盖还溜,“哟,喜鹊落枝头,看来我今天红运将至,遇到了这位慧眼的姑娘。”
“姑娘,姑娘?”
新棠回过神儿,收了收包袱,以为挡了他的路,有些不好意思的退开一步,却不曾想小贩跟着她往前了一步。
“不瞒您说,我这匣子虽小,可装的都是这扶临城里独一份的奇巧精致,上至掌权夫人,下至及笄小姑娘都爱我这份独一无二,怎么样,姑娘看上哪款了?您只管挑,遇到合心意的我不收您钱,全当结个缘分。”
真好,遇到个洗脑推销的,莫名有种熟悉感。新棠顺势把他匣子里的东西挨个看了遍,滚棒子的小猴儿、挥铁锤的程咬金......她有些无语,这些东西要是能得高门大户里的掌家妇人喜欢才见了鬼,这人忽悠都不带脑子的。
有见过谁戴首饰把一个小猴子和一个程咬金带头上的么,虽是缩小版的,可宫里的赵贵妃也不敢这么戴吧——戴了这辈子还能不能见到建安帝都是个问题。
是挺独一无二的,可她敬谢不敏。
首饰谁没有,她怀里还揣着三家铺子的契书呢,新棠默不作声的绕开他,打算去朱门桥看看。
那小贩见她走了,笑嘻嘻的在后面冲着她的背影挥手,那嗓子恨不得隔一条街都能听见,“姑娘您走好,下次我再带点新款,包您喜欢。”
真是谢谢了您嘞。
新棠扭头看那小贩,却见她游鱼一样的在人群里穿来穿去,不知疲惫的向别人推销他的“独一无二”,生机勃勃的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她站在原地笑看了一小会儿,转身往朱门桥去了。
朱门桥外的“明月妆”看着有些冷清,来来往往看着没几个人,跟上次来的时候的热闹情况相去甚远。新棠远远的站在桥对面看了几眼,她怕店里有太子的人,便没有往店里去。
曾几何时,她还想出宫来看看这铺子,现下因着与太子之间种种的事情,不想再沾身了,只是这契书倒成了个麻烦,早知道就放在客栈了,当时匆匆忙忙竟没顾上。
午后的太阳毒辣,新棠渐渐感到阵阵的晕眩。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她顺手折了树上的一片叶子遮在头顶,看着门可罗雀的店门想了想,转身往临南大街去了。
临南大街的“冰肌阁”生意稍好一点,进进出出的人不少,有过一面之缘,叫她“娘子”的那个店小二还在老位置,只脸上的神色不如往日的喜庆,看来这铺子也极有可能是表面繁华。
新棠有些累,在路边阴凉处找了个凉茶摊。凉茶甘甜解暑,一碗灌下去人都清爽了不少。正琢磨着接下来的行程和打算,又听到了熟悉的叫卖声。
原是那“独一无二”的小贩,卖到临安大街来了。
新棠又叫了一碗茶,坐在那里慢慢的喝,顺便瞟了两眼小贩的匣子,好家伙,那一匣子奇奇怪怪的东西竟快被他卖完了,只零星的剩下几朵用粉纱攒的珠花。
在她看来,那几朵珠花比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好看多了,不知道这里的人怎么想的,审美眼光如此超前,果然艺术美这东西,不分朝代、不分时空的。
那小贩本和一对带着孩子的夫妻聊得正欢实,一转头看到了凉茶铺子里的新棠,飞快拿起一朵粉纱别在那孩子的襟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转而挤着人往这边来了,走出老远还能听见那小姑娘在背后呵呵笑。
小贩一点不见外的坐在新棠对面的那条板凳上,笑得比头顶上的太阳还热烈,“哟,喜鹊落枝头,看来我今天红运将至,又遇到了这位慧眼的姑娘。”
新棠,“......”
新棠觉得被他这么一强调,她的眼睛都有点不好了。
她的视线落他在合起来的匣子上,“卖完了?”
“卖完了。”
两人第一次遇见的时候,还是满满当当的一匣子,这才不到一个时辰就卖完了,速度惊人。
新棠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小贩倒挺谦虚的,嘿嘿一笑,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跟“冰肌阁”差远了,冰肌阁知道吧?”
“喏,”他侧身一指那店小二站的地方,“就那家,扶临城最大的首饰铺子,那才是真的日近斗金。”
新棠笑笑,“你如何得知它日进斗金,倒像是亲眼见到过似的。不过一个首饰铺子而已,未免有点言过其实。”
她都还没见到过金子呢,更别提斗金。
小贩神秘一笑,敲敲茶铺的旧桌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曾连续在这里喝了好多天的茶,从早坐到对面打烊,出来的人手里拎的什么东西,我看一眼便知。说出来你别不信,这里面一笔笔的生意算的怕是比里面的账房还清。”
33/66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