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棠不欲多生事端,寻了个道儿,拉着太子进了饭馆的侧门,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甫一坐下,新棠才发现太子依旧高傲的站在那里, 像个仙风道骨的自律道长误入了人间的的锦绣红颜富贵窝。
太打眼了。
新棠扯扯他的袖子,身子挨过去一点, 小声道, “殿下,您坐呀。”
太子盯着她素白的手盯了一会儿,慢吞吞道,“我竟这般见不得人?还要你扯着我如此大费周折的躲在这个角落。”
新棠被这弯弯绕绕, 一拨十里的心思弄得快神经质了,她又扯了扯他,咬着牙蹦出来几外句话,“是奴婢见不得人,殿下您就委屈一下吧。”
太子评判的打量了她几眼,终于一在个矮小的方桌前坐了下来。
新棠假装没看见太子那颇有深意的眼神,麻利的招来店小二点了两份门口挂的牌子上面写的招牌打卤面。
段无忧那桌人坐在正门口,和里面这桌隔着几个人,新棠扭头看了一会儿,突得问道,“殿下,段无忧既已将铺子的契书给了您,为何您还派人教训他?”
太子不怎么想看到段无忧那张脸,一看到他便能自然而然的联想到李献准。他托着手,凉凉的别了新棠一眼,“本殿下何曾对他怎么样了。”
“听说前阵子他总是鼻青脸肿的,奴婢这揣着人家的铺子,总觉得良心上有点不安。”
“哦?所以你就认为是本殿下对他出手了?”
新棠忍不住比了比手指,这是她心虚时的习惯性动作,她看太子脸色看不出痕迹,小心解释了句,“合理猜测、合理猜测。”
这时小二把面上来了,卤料香气十足,勾得人食指大动,她忙转移话题,“殿下您肯定饿了,先用饭吧。”
太子没动,并且反手一捞,把新棠面前的那一碗也放到了自己面前,面色不虞道,“黎新棠,这铺子是本殿下给你的,什么时候成了你揣着人家的铺子了,你好的很,现在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来质问本殿下说良心不安,我倒是把你惯得出息了不少。”
新棠目瞪口呆,她发现太子现在的看事情的角度总是过分刁钻的出其不意,那些过于高深的见解时常让她哑口无言。
她得好好反思一下,到底是太子的功力见涨,还是她作为太子身边头号侍女的能力在退化,兜不住主子的问题,这可是大大的不行!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太子,视线继而转到面前的碗上,灵机一动说了一句,“殿下,咱们是自己人,自己人当然得谦虚低调一点,您觉得呢?”
这句“自己人”成功把太子的心情拉到了正常线以下,他假意板着脸,沉沉道,“你这嘴惯会哄人,再大的事情也能被你说得天花烂坠,也算是好本事。”
这话听着像是在夸她,可仔细一品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新棠顺坡下驴,作谦虚状,“殿下说笑了,不然奴婢帮您尝尝这面的味道吧。”说完不待太子阻止,她快速把从太子面前拨回自己那一碗,飞速的尝了一口嚼了嚼,严肃的评价道,“放得有点久,面有点坨,若是早些动筷就更好了。”
太子差点被气笑了,这丫头说他耽误她吃饭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他把自己那一碗也推了过去,“既是好吃,你就多吃点。”
太子自小在宫里长大,虽说不受宠,可毕竟贵为一国储君,珍馐玉食也是不差的,周皇后还在的时候,更是山珍海味无一不精,面前这碗其貌不扬的卤面对他来说,远不如身边的人的狡黠灵动来得更有诱惑。
夏日已深,他有许久未曾看到她如此快乐了。
新棠吃饭喜欢聊天,所以她在宫里的时候就喜欢和长叶一起吃饭,但太子坐在她面前像是一座大山一样,纹丝不动的挡住了她想说话的兴趣,只得闷头猛吃,后果便是快撑成了一个傻子,趴在桌子上死活不愿意动弹。
店里的人走得就只剩两桌了,一桌是角落里的太子,一桌是门口的段无忧,这下也不用什么阻挡了,两桌直接来了人隔空相望。
段无忧本来快醉了,谁想到一个摇头竟看见了承安宫那位足不出户的太子,还是在这么个旮旯地方,他眨了眨眼睛,推开坐在外面挡路的人,颇有气势的往这桌走来。
这就是所谓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新棠在他快挨着桌子的桌子的时候,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把他挡在了前面,警告道,“小候爷请留步。”
出宫之前,长叶把新棠的宫女发髻拆散了,只用那根宝蓝色的簪子在她头顶上松松的挽了一个小结,没被固定的长发乌黑顺滑,直直的披散在背后,身上穿得也是长叶给换上的衣裳,颜色妍丽不失典雅,乍一闯进段无忧的眼中,生生的止住了他的脚步。
段无忧没认出来她,眯着眼睛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痞痞一笑,歪着身子伸手去勾新棠的下巴。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飞过来一件不明物,快而精准的打上了段无忧还未来得及抬起的手腕上,震得他垂着手摆了几摆,脸色狰狞的痛呼出声。新棠适时的让开了位置,站到了太子身后。
“段无忧,你总是这般的不吃教训,若再敢无规无矩,本殿下定废了你这双手,亲自送到长乐候府。”
太子冷冷的站在他跟前,手中把玩着刚刚剩下的另一支筷子,不疾不徐的慢慢来回敲打,一声一声如同扼住了段无忧的喉咙。
段无忧好不容易站稳,这才发现刚刚那个美人竟太子身边的那个宠妾。
原与他一桌的那些人,见势不好,跑过来欲把他拉走,却被他一把拂开,不管不顾的讽刺道,“有我段家的金银窟,又有佳人陪侍左右,难怪太子如此春风得意,真是羡煞我等啊。”
太子把手一松,筷子应声落地。新棠见状,从怀里拿出张帕子,太子把帕子接了过去,不疾不徐的擦着手,话里话外透着疏淡的冷漠,“小侯爷何必羡慕,你为我三弟办事,难道我那三弟会亏待于你?”
段无忧眼睛闪了闲,退后了一步,防备道,“你......你果然知道,我段家的铺子也是你故意设计走的是不是?”
新棠在两人对峙之前,偷偷塞了一包银子给店家,让他早早的关了店门。眼下这四周除了段无忧带来的人之外,再无旁人。
“这铺子本就源于一场赌约,何来设计之说,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原来小候爷竟如此放不下。哦,本殿下差点忘了,长乐侯府现在已经没有了可依持的砝码,想必小候爷在我三弟那里的日子不太好过吧,不然堂堂侯爵之后,也不会一身伤了。”
在太子拿到契书之后,段无忧有段时间经常遭人毒打,通常是好端端的出门,回来的时候却是满身青紫,好不可怜。本来他还以为有人暗中对付他,后来却发现是派人出手的正是三皇子。
段家办事不力让三皇子计划全盘崩坏,他本就是心思诡谲的记仇之人,如此简单的让他受些皮肉之苦已是大发慈悲了。
段无忧也无话可说。
太子似怜悯的看了他一眼,“本殿下同情你。”
看段无忧那一瞬间炸毛的表情就知道,太子这话说得着实犀利踩到了小侯爷的痛脚,新棠不由得想,太子这嘴巴毒起来也是真的毒,指哪戳哪。
“李怀执,你以为你又是什么正人君子,整日里借着一个女人的名头行事,也好意思在我面前逞威风。”他话头一转,带上了新棠,“宫里都传太子宠你,什么博红颜一笑,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段家的那三家铺子,是三殿下的。他不过是借着你的名头打压三殿下而已,可怜你还信以为真,哈哈哈哈......”
新棠愣了。她原本以为这就是一场赌约的承诺兑现而已,之前她是觉得太子的要求有些奇怪,也猜了他有别的打算,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里面的事实竟是这样。
所以太子这是利用她截断了三皇子的银钱来源么?
无论古今,经济银钱都是不可或缺的命脉,新棠得承认,太子这一步棋下得确实精准,她站在旁观都是角度甚至是带着欣赏的。
可她这次不是旁观者啊,她是他的棋子,还是一个一心想为他解决麻烦的棋子,殊不知,棋子只需要听话就好,哪用她去操心那许多呢。
新棠仰头,头顶正上方一片斑驳墙的光晕越来越模糊,她才发现,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心绪,仿佛都是水中花、镜中月,看似开到荼蘼,实则一碰就碎。
第55章
段无忧见新棠呆愣的样子, 得逞的放声大笑起来, 太子的面色已黑如锅底。早前去拉段无忧的人暗道不好, 生拉硬拽的死活把人给拽走了。
一群人走出去好一会儿, 有人又折了回来, 冲着太子长长一揖,连声告罪,那人说完就跑了, 太子此刻无暇理他。
街角小店的这方天地里,新棠呆坐在木桌前的小板凳上, 沉默的看着面前还没来得及收走的面碗,太子无声的站在一旁,垂着眼睛看她, 此间的气氛凝固,相互之间远远的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城墙。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门口轻微的响动声,不一会儿,探进来一颗脑袋, 原是这家店的掌柜远远的见有人走了,便回来了。
屋内的两人之间显然是有了矛盾, 站着那位公子面沉如水, 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样子,店家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拿着抹布佝着身子轻声把店里的碗收了。
新棠面前的碗也被收走了,她发呆的视线越发没了焦距, 店家收拾完坐在后面,小心翼翼的看着那两个一站一坐的人,总觉得他们能一直这样到地老天荒。
太子当时做这个决定是下意识的,他的注意力都在李献淮身上,并没有过多关注新棠,他下意识的觉得新棠是他的人,最合适把铺子放在她的名下,况且,他也本来就是打算送给她的,最后也确实送了她。
太子不明白新棠为何会是这幅模样,可心里又无端觉得坠坠的。
他把新棠从板凳上拉了起来,新棠没反抗,顺从的依着他的力道站住了,太子伸手抚了抚她的发丝,温声道,“不早了,回去吧。”
店家忙站起身,把之前新棠给的那袋银子又拿了出来,他从中拿了一小块碎银,然后又把荷包寄上递还给新棠,一脸实诚,“姑娘,我那两碗面不值这么多钱,这银子您收好了。”
新棠垂目看了一眼那个钱袋,布面上的云纹绣工精美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用得起的,眼下这个钱袋的主人正站在身前,可新棠现在打从心眼里抵触与他有关的东西,她扭开了头,没接。
太子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必还了,就当是耽误你做生意的赔偿。”
行人渐稀少,新棠和太子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跟在后面,回去的路上,太子几次想说点什么,可停下来转过身的时候,新棠也停了步子,他望着新棠只露出半边脸的侧影,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福临天下的大堂里,店小二正擦着桌子,董掌柜在柜台里拨弄着算盘核对今天的账目,太子进门的时候,他忙上去迎接,可太子却直直的上了楼。
他埋头要跟上去,门里又进来了新棠。
董掌柜打算问太子明天可有想吃的菜色,想着问新棠也是一样的,刚迈着步子上前,却见她自进了门后直接右拐上了大堂的木梯,一路往客房去了。
殿下专门为新棠姑娘准备的房间可是要从左边的木梯上啊,依着两人刚刚的状态,董掌柜直觉两人之间是发生了别扭。
他三两步走到店小二跟前,让他跟上去右边问问有什么需要,说是问其实就是去琢磨一下情况。
店小二自福临天下开门便跟在董掌柜手底下了,他年纪小又肯吃苦,这么多年两人间的关系更像是父子,他不怎么赞同董掌柜的做法,却还是跟着去了。
董掌柜把店门从里面上了栓,慌忙着往左边去了,没走几步,觉得自己这样太冒失,又转回来把近半年的账本揣上了。
二楼客房,屋内所有的窗子皆大开,地上还放了两盆凉水,长叶正盘在凳子上打坐,四四方方的一个小凳立在那里,从侧面看能看到整整齐齐的四条腿,长叶一衣服一点也没有垂下来。
新棠一路上了二楼,伸手推门竟没推开——门从里面锁上了。她情绪上来愤愤的捶了几下门,转而泄气的靠在门上,顺着门板滑坐在了地上。
店小二跟在后面噔噔噔的上楼,刚一冒头便见她坐在地上缩成一团,那样子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还怪委屈的。
新棠听见脚步声了,扭头看了一眼是店小二便又转过头去继续发呆,她今天晚上谁都不想理,就想发呆,有时候呆子比明白人来得快乐,但是快乐难得。
店小二肩膀上还搭着巾子,他被新棠那一眼看得有些赧然,习惯性的把巾子扯了下来擦了擦手,想着掌柜的交待,犹豫片刻还是迈着小步子挪过去了,学着她一样席地而坐,小心的说着话,“阿姐,师傅让我问问你明天想吃什么?”
还是头一次有人叫她阿姐。
新棠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偏头瞧他,店小二又黑又瘦,眼睛里到处都是世故的聪明,可脸上却还是一团孩子气,像个小可怜。
这么小的孩子,却偏要做出一副世故懂人情的样子,除却迎客需要,想来家境也必定不富裕。
“阿姐,你不开心吗?”
怎么会不开心,她已经在心里庆祝自己打破束缚,找回自我了,只不过你们都不知道打破的是什么束缚,找回的是哪个自我罢了,而我也不想说。
“阿姐,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太子殿下?”
“不是。”
她语气快且重,店小二吓了一吓。
新棠有些歉意,又觉得自己是着相了,竟真的答了一个孩子的话,少年不知愁滋味,眼里尽得是欢喜,又如何能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喜欢。
她喜欢的人必定是坦诚的,否则她又如何敢孤注一掷的倾心相许。
门内的长叶听见新棠的声音,忙下了凳子跑去开门,没曾想这一开门,竟滚进来一个人,再一看不是店小二是谁。
新棠靠着门,但并未靠实,店小二做人做事都是个实心眼,况且酒楼是他熟悉的地方,便把整个身子都放松的靠在上面了,后面的门一开,他毫不防备就摔进了门。
长叶蹲了下来,指着他道,“你在这干嘛呢?”
店小二狼狈的爬起来,捡起巾子一溜烟跑下楼了。
长叶见他跑了也没管他,继而把新棠拉了起来,“你怕热,我以为你晚上还是会去殿下房里呢。”
客房里没有冰,今晚风也停了,一进屋子就有一股热浪,新棠感觉身子都是软的,她坐在了桌前的那个四角凳上,趴在那里懒得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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