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夹杂着雨刮了进来,连带着把太子手上的书也翻了一页,太子拍了拍书页上的雨滴,头也不抬的说道,“此一时彼一时,这香气闻着倒也还合心意。若你心中愧疚,执意如此的话,不如给尚衣局告个假,你亲手做如何?”
太子还是那个太子,惹不起。新棠决定闭嘴。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这场连绵不断的雨终于结束的时候,天气也渐渐热了起来,三皇子一派和贵妃之间的明争暗斗也开始陷入胶着。
这日应缓带了个人进了行安殿,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一起去过崇园的阿贵。年关之后,阿贵便被太子逐出了承安宫,明面上是逐,实则是把他放到了掖庭,毕竟与他同住的人成了叛徒,他被太子驱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也经得起有心人的细查。
掖庭鱼龙混杂,宫女太监东边出立马又被派到了西边,这些下人虽不起眼,可他们看到的、听到的消息有时候比费心打探来的还要真实许多。
在掖庭当差不比在承安宫自在,阿贵肉眼可见的粗糙了许多,虽然还是那幅憨憨的样子,查精神看上去倒比之前还好。
应缓站在他身后踢了踢他,“你这奴才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给殿下回话。”
阿贵不是在发呆,他是不小心看见了站在太子身侧的新棠,这一看就把他看得有些愣神。许久不见,她比之前更加好看了,跟太子站在一起,像一对璧人。
新棠自然也发现了他在看她,友善的朝他笑笑,这一笑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把阿贵闹了个大红脸。
他慌忙收回视线,哐当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结结巴巴道,“禀殿下,宜春宫的娘娘有身孕了,宫里人多嘴杂怕露了几声,奴才只好偷偷溜了出来。”
宫妃有孕是喜事,太医诊出来的时候就会和建安帝报喜,何须这般遮掩,这消息听着像是捕风捉影,几人面上都未有波动。
新棠想了想,问道,“这等隐秘之事,你是从何得知?我这般问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怕有人故意放出消息来扰乱视线,到时候中了圈套就为时已晚。”
阿贵挠了挠头,面上浮现纠结之色,“回姑娘的话,是雪烛跟奴才讲的。”
再听到这个名字,新棠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和应缓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阿贵补充道,“奴才也是最近才在掖庭看到她的,当时她的馒头被被几个太监抢走正在喝井里的凉水,奴才刚好路过,便把自己的馒头给她了,后来她专门又找了奴才,却只是说了这个。”
雪烛有这个结果,新棠一点都不意外,想是如是想,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忍,“那她现在可还在掖庭?”
阿贵想了想道,“昨天掖庭又走了一批人,奴才现在也不敢确定。”
太子之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见新棠失落,冷冷打断了她的神思,“若是她真值得你同情,便不会把现任主子的事情说出口,万事万物在这种人的眼中皆是过眼烟云,你又何须跟自己过不去。”
应缓慌忙道,“殿下说的正是此理,新棠姑娘还得看开些。”转而又问阿贵,“好可还说了别的?”
“她还说,贵妃娘娘把身边伺候的人全都换了,她些日子没出门了。”
这个消息倒是更耐人寻味一些。
应缓见两人没什么想问的了,使了个眼色,让阿贵出去了。
贵妃怀不怀孕跟新棠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对建安帝后宫里的那点事也不感兴趣,她只是在想雪烛又会被分到哪个宫里当差。
太子对他又多了一个异母弟弟这件事早习以为常,内心更是一点波动都没有,两人在上方各有各的思量,倒把站在下面应缓憋坏了。
应缓是个话唠,平日里一有机会,便不遗余力的收集宫里的各方消息,他生怕太子不知道目前宫里的形势,小心翼翼的说了句,“殿下,奴才听说陛下最近都往宜春宫去,云水殿那边好一阵子没动静了。”
太子不咸不淡的嗯了声,尾音拖的懒懒的,“所以?”
应急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大戏,“奴才是觉得,姜还是老的辣,梨妃娘娘和贵妃娘娘争了这么一阵子,到头来还是贵妃娘娘更胜一筹。”
梨妃和三皇子是一伙的。
新棠把他的话串了串,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是说,三皇子输给了赵贵妃?”
应缓没亲眼见着,自然是不敢打包票,不过他把这两人的背景给新棠分析了一遍。
三皇子虽得建安帝欢心,在用人上有些便利,可被他的母后刘皇后拖了后腿。刘皇后在后宫这么多年几乎就相当于一个透明人,除了初一十五这两日建安帝会去坤宁宫里坐坐给她留几分体面,其他时候根本当她不存在。
可赵贵妃不一样,她在皇宫得宠多年,不经意的一个枕边风便能把三皇子好不容易布好的局吹得七零八落。
新棠明白了,或许这才是三皇子找上梨妃的原因,后宫有人,确实事半功倍。
“那陛下既然如此宠爱贵妃,为何不直接立二皇子为太子?”比较来比较去,似乎只有这样才最合理了吧。
新棠想到哪说哪,一时间忘记自己身边还有个现任太子,虽说现任太子的位置岌岌可危是事实,可她这么说出来,着实有点伤人。
应缓不敢说话了。
太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望着前方的一处出神。
新棠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二皇子与黎家大小姐有着千丝万缕的过去,而她现在又顶着黎家小姐的微分,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味儿,像是要弃暗投明一样。
可解释又显得太过苍白,新棠只能寄希望于太子不要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太子不知在想什么,目光沉沉的望着前方,像是要把对面的书架看穿一样,神色中又染上了许久之前的疏离淡漠。
新棠有些慌,她急急走到太子前面,俯下身子低声道,“殿下,奴婢是无心之言,您别往心里去。”
太子的手越过书桌,把她拉了起来,声音极淡不知是说给谁听,“小时候不知为何周氏一族为何会被父皇赶尽杀绝,长大之后渐渐明白这不过是帝王权术罢了,三皇弟自小得父皇偏宠,代价便是生他的母后常伴青灯,贵妃看似荣宠不衰,可二皇弟除了自由些,其他的又比本殿下强得了多少。”
“这就是生在帝王家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过渡章,交待些事情
第51章
或许正是因为看得透彻, 所以对这个世界的欢喜和对身边人的期待才会越来越淡漠, 只是这世上所有的事情有因便有果, 新棠看着空洞的太子, 不无憎恶的想, 建安帝迟早会亲口品尝一下自己种下的苦果。
身为帝王,未曾为自己的了民做过什么丰功伟绩,在明君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身为人夫, 设计让自己的元配发妻成为刀下亡魂,无可申冤;身为人父, 却只拿骨肉亲情当玩弄权术的棋子,稚子何辜。
新棠的心在动摇,她觉得自己变了, 她打心底里竟然开始期待这光怪陆离的朝代早日结束,可是结束了就真的能换来另一个王朝的新生吗?
夏至蝉鸣。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宫里人来人往,随意的往那儿一站就是一身汗。
常有言道,百姓爱长子, 皇帝喜幺儿。建安帝许是知道了自己马上又会有一个儿子,心情一高兴之下, 把守在承安宫外许多年的禁军给撤了。
禁军里有许多人是从军营里选拔上来的, 自进了宫便在承安宫门外守着了,堂堂上战场杀过敌的刀刃却被这么大材小用,想来许多人心里都是不满的,只是不说罢了。
只出人意料的是, 陪伴承安宫门近十载的禁军副将在受命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冲着殿内磕了个头,紧接着便指挥着队伍排列齐整的从宫道上撤走了。
这一走,连天都格外亮堂了许多。
按理说太子解禁是好事,至少朝臣想结交储君的时候不必再三番五次的揣度建安帝的心意,看上头的眼色行事,可事实恰恰相反,承安宫依旧还是那个门可罗雀的承安宫。
新棠数了数,及至目前,上门拜访过的,除了耿家和司徒家,便只剩临安王了。
临安王左其,是南岐唯一一支异性王,新棠原以为此人要么是七窍玲珑心肝,要么是与世无争之派,要不怎么能在建安帝手上大放异彩,可真正见到的时候,却发现他是个再儒雅不过的中年美男子。
身形清瘦却不弱,面目儒雅却不显得文气,更难得的是一双眼睛出奇的平和,仿佛里面可以包容万事万物而宠辱不惊。
临安王虽常年驻守南边,可他却有个儿子在京中,是以他对京中的形势不说十分了解,也并不是两眼一摸黑,太子的境况他清楚,建安帝的性子除了已过世的周皇后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他坐在太子下首,温声道,“殿下,臣还是那句话,只要您不行差踏错,这储君之位定是牢如磐石的。”
太子和左虞交好,对临安王也尊称他一声王叔。
他并未反驳临安王的话,只沉声叹了口气,“王叔,您可知我那三皇弟近日的动作?”
临安王微一点头,“有所耳闻。”
说起来这件事还和太子解禁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贵妃之所以怀了龙种还这么低调,不是怕遭人妒忌,而是因为她的胎像不稳。雪烛能知道贵妃怀了身孕,其他人自然也有办法能查到,身边的侍女换了一波又一波,最后终于揪出来了罪魁祸首,审问之下,那人竟是梨妃身边的大宫女。
不管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梨妃指使的,贵妃说她是,她就是。
这件事闹得有点大,时隔多年来的这一胎,激起了建安帝已经快要被黄土埋葬的慈父之心,他一怒之下当着贵妃的面把梨妃打入了冷宫,太子解禁也成了他一怒之下的结果。
梨妃被打入冷宫相当于折了三皇子一半臂膀,之前安排的事情都功亏一篑,且太子又被解了禁,他如何能甘心,消沉了几天之后,借由自己失宠竟当众在殿上撒起了泼,非要让建安帝答应他让他去军中历建功立业。
三皇子是个阴险的伪装者,明面上不学无术又自小得建安帝欢心,这种事情他做起来毫无违和感,蒙在鼓里的大臣不觉得有异反倒十分支持,被他收买的人更是再支持没有了,这事就这么成了。
身在权力中心的人都知道军队意味着什么,贵妃原以为自己赢了他,这个消息一传出来,生生呕的又见了红。
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太子看似在这场较量中是唯一没有损失的那个,实际上他这个解禁来得太晚了,对时势朝局来说没有任何作用,唯一的好处便是从囚徒变成了自由人。
“王叔有所不知,我这个三皇弟,心思深沉又能屈能伸,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就算我正得己身,也难保会有不可控的意外。”
临安王倒不这么认为,他慢慢道,“不义不昵,厚将崩。他的所作所为不合君臣大义,私不合兄弟亲情,失败是早晚的事。”
说到意外,临安王倒忧心起来一件事,他浅浅的蹙了眉头,“殿下,臣虽耳清目明识小人,可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解惑。”
“王叔请讲。”
临安王欲言又止,“早前关于殿下子嗣的传言可是误传?”
那消息可以称得上是今年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事了,皇家私事,百姓不议论个底朝天都是很给当权者面子了。
而这也是承安宫冷冷清清的最重要的原因——无后的储君便如烂了根的繁花,开得再艳也不会有复生崛起的机会。
新棠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没想到这个看似儒雅的临安王,说起话来竟这般直言无讳,再观太子,面色更是骤然一黑,冷不丁的一眼斜向了新棠,后者心虚的别开了眼,可她又很想听听太子会如何为自己正名,又悄悄竖起了耳朵。
其实这种事要是放在后世,也算是一炮而红了。
临安王的眼神浅淡又认真,太子默了默,而后道,“王叔放心,日后若是有了孩子,必定带着他去给王叔见礼。”
话是对着临安王说的,眼睛却是看向新棠的。
临安王一下子明白了,左右看了看,轻轻一笑,“如此,我也就放心了,今日天色已晚,臣先告辞,来日方长,殿下若是出宫可以去王府一叙。”
送走了临安王,长叶对着空空如也的大门发呆,这般空旷又安静,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新棠笑她,“我看你是习惯的很,脸上的肉都鼓起来了,可见“心宽体胖”这个词不是白来的,形容你再贴切不过了。”
长叶一反常态的没和她计较,拉着她左看又看,心疼的摸了摸她越发尖的下巴,“新棠,你再瘦下去,这脸可就真的只有我手的一半大了。”
许是苦夏,一天比一天热,新棠也一天比一天瘦,一双杏眼在不足巴掌大的小脸上显得分外的大,若不是看她精神还好,长叶都怀疑她是病得不轻。
新棠倒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只是薄薄的宫装穿在身上,一天比一天能过风。小厨房的饭食常常都是怎么拎上来又怎么拎回去,太子看她在眼前不知疲倦的奔走,总觉着那腰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承安宫的冰全放在了太子的书房,太子甚至还单独命人弄了一张竹床放在殿内让她歇息,只是这宫里冰是有数的,那点凉气根本不足以抚慰在后世吹空调吹惯了的新棠。
太子看着她蔫蔫的,心疼的直皱眉。
如此过了几天,太子突然让长叶给新棠收拾衣物,趁着晚上没那么热,带着人出宫去了。
太子去的不是别处,正是福临天下。
董掌柜早已得了吩咐,一见着人便立马迎了上去,待看见太子怀里的女子时,先是讶异的打量了两眼,紧接着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上前为几人领路。
一路上了二楼,董掌柜推开面前的房门,给后面的太子让出了一条路。
房间一看便知是专为太子而设,布置的华贵又不失大气,最重要的是,一开门便迎面扑来一阵凉气,把外面的燥热都去了个七七八八。
太子把人放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吩咐长叶照看着,便出去了。
新棠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都舒服,周遭好像都布满了冷气,舒服得她不想动弹。董掌柜这时刚好送饭上来,便和长叶在外间搭了几句话,原是临安王也在这酒楼里,现下正和太子在别处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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