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嗯”了一声,新棠好久没听见下文,转头一看,却见太子直勾勾的盯着她。新棠被他看得手抖,手中的茶杯差点没握住,太子的眼尾微微挑起,“我还病着,你竟然这般关注他?”
新棠:“......”
这不是你问我的吗?她发现,太子有点恃病而娇,清冷孤傲的脾气里面,那种埋藏在很久很久之前的孩子气又有点冒头的迹象,还挺可爱的。
新棠压了压唇角的笑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严肃,“殿下舍生相救的人,想必实在重要,我当然得时时关注着,万一殿下醒来找我要人,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就太不应该了。”
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又壮,太子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都在隐隐泛着疼,就在这时,太子面色一白,捂着胸口像是极为痛苦。新棠吓了一跳,疾步走到跟前,就要去掀太子的衣服,“可是扯到伤口了?”
胸前的纱布并未见血渍,新棠松了口气,正要起身却被太子勾住了下巴,眼神灼灼,“我救他,就当是还了他当日从父皇手中救下你一命的恩情,一命还一命,你便不再欠他的了。”他双手下滑至她的心前,“这里,从此以后,只有我便好。”
这人即使在病中,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可她偏偏心折的很。
新棠喃喃,“这里从始至终也只有你一个人。”
太子得了这个答案,算是了却了心间一桩大事,至于李北安消失了这么久其实是去查昔日黎家之事,他觉得也不必告诉她了。
她与这个世间的羁绊,是从黎家抄斩开始,过去的是是非非、因果种种与她泾渭分明,说了,也只不过是平湖涟漪罢了,反倒徒增烦恼。
黎家本就没什么人了,李北安想用黎家之事来重修与新棠之间的关系,也得问问他李怀执答不答应。
太子为了帮新棠还恩情不惜以身犯险这件事,往远点看,牵扯的还是这南岐皇朝里的三位成年皇子,她想起来城楼上挂着的李献淮,便把太子昏迷期间从李北安住处找到李献淮的经过说了说。
这三人之间总要有个了断的,不管太子做何决定,新棠都坚定不移的支持他。
太子沉思了片刻,鼓励道,“你做的很好。李献淮就交给他吧,赵贵妃死在了冷宫,这事算得上是李献淮一手促成的,李北安自小与我一样不受父皇的宠爱,赵贵妃虽然跋扈,却是步步为自己的儿子考虑的,我这二弟心眼不坏,这母子两人多年分歧也是众所周知的事。但那毕竟是他的生身母亲,这笔血债,他是定要找李献淮来偿的。”
新棠心头一震,“赵贵妃死了?”
太子低头看她一眼,“也就是月初宫里传来的消息。”
难怪李北安会选择这个时候来北境。新棠有些唏嘘,李北安在她的印象中算是个比较中规中矩的人,相比于太子和三皇子来讲,是最为贴近平等人的灵魂,若是没有太子,或许他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正惆怅着,门外忽然传来长叶的声音,“殿下,姑娘,耿将军在门外求见。”
应该是听着太子醒了来商讨军战事的,新棠得了太子颔首,起身开门,对外面站着的耿自忠道,“殿下醒着,将军进来吧。”
外面的情况能坏到什么程度,太子心里都有数,耿自忠上来没说几句话便被太子抬手制止,“传令下去,所有人退回到幽州城内。当下最重要的是守好北门和南门,安抚好城里的百姓,就算蛮夷铁骑到了城楼下”,他顿了顿,“也要守住这两天。”
太子未醒之时,众人没有了主心骨,行事也没了章法一般,如今太子这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下来,反倒让耿自忠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应了是,又问道,“两天过后,殿下可是有其他法子?”
不是他多嘴,而是幽州的现状,顶多也只能守三天,三天过后,即使有援军,这城也得破了。
耿自忠这么一提,新棠心中也有了异样的感觉,难怪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原是太子的表现过于淡定,淡定到好像幽州随时会有援军赶到一般。
这么想着,她忽得生出了无数希望。
太子忽然道,“应缓何在?”
应缓......应缓好像一直在战场上,还没有回来?
新棠欲让人去寻,外面冷不丁传来一声熟悉的尖细的声音,“奴才在。”紧接着应缓出现在了屋内,他一见太子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跪了下来,扑在地上失声痛哭,“奴才该死,让殿下受了伤遭了罪,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这般痛哭太失礼,但众人能感受他情绪里的惶恐与后怕,纷纷侧过了头,太子没怪罪他,靠坐在床头,难得温和,“行了,起来吧。说说你办的事如何了?”
应缓颠簸着起身,忙道,“回殿下的话,都联系上了,临安王世子左虞率领着军队几月前就同应急一起从南境出发,昨日里来信说走到池州了,算算时间,要不到两天,便能到幽州了。”
第110章
事实上, 南境大军的到来比预想之中还要快。
第二日凌晨, 外面的天还黑着, 太子昨夜耗费了太多的心神夜里又发起了高热, 新棠一直守在身边照料着到了这会儿才能放心的靠在床边歇息片刻。然而只是打了个盹的功夫, 便听得外面厚重的脚步声越来越重,越来越密集。
她打了个激灵,一下子瞌睡全无。
太子还在安睡, 新棠抿了抿唇,抹了把脸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 应缓正和一个十分年轻、模样又十二分打眼的男人说着话,神色恭敬却又不会太拘谨,甚至新棠还从他脸上看到了一股隐隐的朝气。
她不由得抬眼仔细打量那人。
身量是极挺拔又高大的, 白甲红绸,瓒英□□,行走间阔步潇洒,谈笑时神采飞扬,这样一个凄清的黎明, 方寸之间仿佛因为他的到来,变得宽和而美好。
好一个明快又恣意的男子。新棠看了看旁边站着的和他同样装束的亲卫, 心想, 这大概就是临安王的独子、驻守南岐边境的左虞左世子了。
应缓一错眼,看到了站在门外廊下的新棠。他忙扯了下旁边人的袖子,为两人介绍,“世子, 这位是新棠姑娘,殿下的......”他为这个称呼犯了难。
若是新棠是太子的侍妾,那是假的,说是太子的枕边人,好像也不太合适。
最后是左虞解帮他解决了这个困境。他大剌剌的随手一掷,那把被他玩出花样的枪,直直的擦过院子里亮亮的光,稳稳的立在了墙边的木架上。“叮”的一声响里,新棠听到他兴味的笑声,“想必这位就是殿下的红颜知已、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嫂子吧,久仰大名!”
新棠想问他我有什么大名值得你久仰的,但动了动嘴唇,最后不过带了笑说道,“世子一路辛苦了,不如先下去歇着?”
得了,双方的身份彼此都心知肚明,倒省了应缓一番介绍了。
左虞精力十分充沛,脸上不见疲色,他作了个揖道,“就劳烦小嫂子为我手下的这些兄弟暂且先按排个住处。”
这本是礼节性的谢意,却不料应缓一幅深感欣慰的表情,这小世子去南境历练一番,竟还学会了与人作揖,看来南境那地方果真是风水宝地啊。
新棠颔首,让人下去安排了。左虞还在原地,几步到了新棠跟前。新棠知道他是想看看太子,轻轻打开了门,示意他轻声,“殿下昨夜突发高热,才刚刚睡安稳。”
左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轻的“啧”了声,却什么也没说,直直的走到了太子床前看了一会儿,才道,“那我明天待殿下醒了再过来。”
说是等太子醒了再来,实际上直到第二天傍晚,新棠也没见那位捉摸不透的世子出现。
太子听说左虞提前到了幽州,一向波澜不惊的眼睛里,泛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那种笑与在宫中的笑不同,是真是发自内心的、欣慰又如释重负的笑。
“可见到子初了?”
子初是左虞的字。
新棠缓缓的点点头。
太子看她欲言又止,松松的抬起胳膊捏了捏她的脸,说起话来还点虚弱,“这是有话想说?”
新棠顿了顿,“没有,就觉得殿下和世子性格好像完全相反,一个冷凝如琥珀,一个热烈如夏火。”而且后者还有点显而易见的骚包,就挺公子哥儿的。
太子笑了笑,“他打小就是那样,王叔也是一个喜静温文的性子,偏偏养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热烈似火的小霸王儿子。”
霸王吗?好像......看起来还蛮知礼的?
关于左虞的事情,新棠没有多了解,因为很快,前线传来了捷报,左虞率五千亲兵,连夜偷袭,出其不意的大破云城。云城里的蛮夷将领还在为伤了南岐太子、打得南岐人毫无还手之力而沾沾自喜,大肆庆功,转眼间便被一柄□□穿喉,了结了性命。
南岐有援军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蛮夷皇子那里,对方没想到千防万防竟还是让他们等来了救兵,然而战事胶着,这场战事已经到了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地步了。
许是了却了心头一件大事,太子发过高热之后,身子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恢复,在新棠严格的休养监督下,现在已经可以下床和将领商议军情了。
两方人马之间小幅度的又战了几个回合,铁骑虽然厉害,可左虞在战场上的打法向来以灵活多变著称,几次下来,愣是没让对方占到便宜,反倒损失了不小的一批战马。要知道,蛮夷这个物资匮乏的地方,一匹战马凝结了多少人的心血,真可谓是一匹战马敌百人。
这几日两军又双双安静了下来,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众人心知肚明,最后一场仗就在眼前了。
马上要过年了,新棠希望这场战事能在过年前结束,因为现在的她,迫切的想拥有一个平静的、祥和的生活——战事真的很能磨灭人内心里对冒险的渴望。
随同左虞一起来幽州的,还有消息了好几个月的应急。他人乍然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新棠还没认出来,之前的那张冷漠脸,现在依旧的冷漠,只是那张脸上却多了一条长长的疤,直直延伸到了耳后,配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十分狰狞。
长叶一下子哭出了声来,像是挣脱了哪里的一道防线,声嘶力竭。
应急不自在的遮挡了一下自己的脸,看着痛哭的长叶又有些手足无措,请求的看向新棠,可惜后者也还懵着,不得已,他只好勾起了一个不习惯的笑,有些生硬的伸出手碰了碰长叶的胳膊。
下一秒,长叶死死的抱住了他。
应急愣了,紧接着脸上泛起了一丝不自在的红,却没挣开她。
新棠眨眨眼,看着面前这两人,好像明白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建安十五年腊月二十二,小雪过后的初晴,战争以扑天盖的铁蹄声拉开序幕,新棠坐在将军府的后院里,都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以及远处密密麻麻且厚重的嘶吼叫喊声,这声音从午后持续到傍晚,这期间新棠一动没动,到最后,那些叫喊声都麻木到了如同长在耳边的蜂,空气中的血腥气浓得连后院里的牛油都盖不过。
新棠拿起长叶给应急绣的荷包,青绿的叶子藏着早春的生机,很配。一抬眼,却见远方的天空黑沉沉的,浓得像是空气中的血气结了痂,牢牢的覆盖在了上面,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建安十五年腊月二十四,持续近三个月的北境之乱终于平息,太子和左虞率领将士搬师回朝。
二皇子李北安和三皇子李献淮在这场战争中不知所踪,有知情人说是死在了蛮夷人的铁骑之下,也有人说,是太子为了排除异己,不惜借由战事之名,残害手足。这种流言,在太子回京不到一个月内,建安帝的薨逝之后,愈演愈烈。
朝堂上,对于这位铁血手腕,一下子除去两位手足,连建安帝也不放过的太子,俱都战战兢兢,办差也不敢行差踏错,唯恐哪日就变成了一缕亡魂。
太子坐在上首,冷眼旁观,看着最近办事效率奇高的臣子,忽然觉得这种流言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至少让他省了很多事儿。
建安帝薨逝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司礼监佝着腰垂着脸再次进入承安宫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他没来得及复杂多久,便开始头疼了,因为这位新上任的陛下,要先成亲。
国不可一日无君,登基大典本就迫在眉睫,这么横插一杠子,难不成,这亲是说成就马上能成的?司礼监是佝着腰进去,扶着脑袋出来的。
事实上,太子就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宫中的风向向来敏感,太子要大婚的事儿,不到一刻钟便传了个遍,此时尚不知自己要嫁人了的新棠还在福临天下呼呼的睡着。她执意赖在了福临天下,每天好吃好喝的生活着,太子又差人给她屋子里修了地龙,日子过得不要太自在。
自在的后果就是,一觉醒来,发现屋里多了个男人。
几日不见,那人身上的王者之气倒越发掩饰不住,清俊的眉眼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此时太子面上带着笑,眼睛里蕴着光,柔声道,“醒了?”
新棠呆滞的点点头。
太子微微一笑,往外做了个手势,紧接着门被推开,整整齐齐的一队人鱼贯而入,领头的正是司礼监司正。
新棠头顶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司礼监恭敬的往前走了两步,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娘娘既然醒了,那就让丫鬟给您换上衣裳吧。”
说完,往侧站了两步,露出来身后端着各种衣服首饰的婢女来。
新棠睁着迷蒙的眼看向太子,趁着大家都低着头的时候,小幅度的打了个哈欠,眼睛泛起了水光,好一会儿,才找回了自己的频道,“换什么衣裳?”
司礼监抬头抬得恰到好处,端着一脸开心到发财的笑,“娘娘说笑了,当然是喜服啊。”
“为什么要换喜服?”
话没说完,太子把她拉进了怀里,低头看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当然是成亲。”
新棠卡壳了一秒,从太子身后探出头来,看到了托盘里那红得极正又耀眼的喜服,结巴道,“现......现在?”
太子点头,“原本打算是今晚,若是你想现在洞房也是极好的,但是我答应过你的凤冠霞帔,还得我来亲自为你穿上,然后”他低头附在她耳边,“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
第111章
太子来得太突然, 消息也来得太突然, 新棠整个人都被一种云里雾里的不真感包围, 她指了指自己因为刚醒而有些凌乱的头发, 一言难尽的转向太子, “殿下,您确实要和这样的我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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