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不是说大捷,夺回了失守的城池,把匈奴人全赶回漠北了么,怎么就成了大败?还有那个沈四爷,不是武英王的嫡子么,怎么就失踪了?”
陈彦华摇头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这些事情朝廷本瞒得死死的,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现在已闹得满城风雨。京城里全是等着放榜的学子们,如今正闹腾着要写万言书,弹劾武英王呢。”
刘氏的脑筋有些转不过弯来,怎么又牵扯上了武英王……西北战败,亲子失踪,武英王分明是受害者,为何反而要弹劾他?
只听陈彦华道:“这件事却正是那黄阁老起的头……统帅刘鹏程战死沙场,皇上派了浙江总兵傅春来前往接任,对外只说刘总兵突染恶疾,急调傅总兵增援,对沈四爷失踪一事绝口不提。结果消息走漏,朝廷上下一片哗然。黄阁老便在此时上书,言武英王沈穆当年镇守西北时曾招募过一支军队,只听命于他一人,后来沈穆建下不世功勋,皇上便命人打造了一枚虎符亲赐于他,此军自此成为沈家私军,唯沈穆手中虎符可调动。黄阁老言:西北大败、武英王爱子失踪,王爷必定心急如焚,怎奈年纪老迈、病痛缠身,不得亲往找寻,不若交虎符与一可信之人,特命此军搜寻沈四爷下落。至于朝廷所派大军,理应全副精神抵御外敌,一雪前耻、保卫疆土,怎可因一人生死罔顾家国大业?”
望着刘氏错愕的脸,陈彦华一字一句接着道:“却被武英王断然拒绝,黄阁老年逾古稀,一怒之下竟当场晕了过去。黄阁老是两朝元老,曾任过国子监祭酒,说是桃李满天下也不为过的。如今,弹劾武英王的折子只怕已是雪片一样。”
刘氏早已听得呆了,过了好半晌才勉强回过神来,艰难道:“父亲于此时找上黄阁老,不是一脚踏进了浑水里?”
陈彦华点点头:“我本想着父亲赋闲在家,正好能避过这场轩然大波,因此并未向他禀明此事。哪想到他会去请黄阁老谋缺?他老人家一向愤世嫉俗,既知道了此事,便再不肯抽身的了……自方才回府,他便一直待在书房,说要思索对付武英王之对策。”
刘氏便嗔怪道:“你既知事态严重,怎么也不劝着点父亲?
陈彦华苦笑:“我是晚辈,再劝也是有限,”见妻子满面愁容,又安慰道,“此事不知要牵扯多少人在里头,似我们家这种位卑职浅的,谁会看在眼里?你只放宽心思,一切有我。”
刘氏点头,面色才略好些。
陈彦华便转了话题,问起她今日在江府的事来。
刘氏将她们怎生见的陈锦如,婧绮如何自清留下,又怎样去向江太夫人请安,如何偶遇丰阳君主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道:“我瞧着二妹妹倒是个有主意的。”
陈彦华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江家凭什么能仗势欺人……因他家本比我家势大!她以为嫁到别家便能诸事顺心?怎么说,江家有个姑母,她便是再嫌贫爱富,也不会欺负娘家侄女,否则便是在打自己的脸。”顿了顿,又道,“至于绮姐儿,过两日便派人去接回来,就说你身子不适,请她代管府中事务。”
第26章 后悔
刘氏忙应了是,看了看丈夫,犹豫半晌,还是低声道:“大爷,妾身前两日听说一件事,是关于临宁表弟的婚事……姑母想为他求娶顾老侯爷的嫡长孙女。”
陈谚华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问道:“哪个顾老侯爷……”话未毕,脑中灵光一闪,吃惊道:“难道是镇南侯家?”
刘氏点头:“求的正是他家的大姑娘,闺名叫昭华的,”
陈彦华已变了颜色:“这门第也太高了些!”
“谁说不是呢,”刘氏叹道,“镇南侯府乃钟鸣鼎食之家,顾老吼爷又是两朝元老,江家虽也富贵,到底没有爵位在身。且那位顾大姑娘,八岁上就被皇后娘娘夸‘端淑柔嘉’,如今年方十五岁,已管着镇南侯府的中馈。那样出挑的小娘子,别家求去都是做嫡长媳、宗妇的。三房是庶出,临宁虽是嫡子,也是个不错孩子,但和顾家姑娘比起来……”
陈彦华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面色不愉道:“想必是被断然回绝了。”
刘氏便压低了声音道:“妾身是听一向交好的几位夫人说起的,不瞒大爷……镇南侯府回绝得自然婉转体面,也不曾多加张扬,可总有几家知道内情的,便当个笑话样的传开了,都说姑母家不自量力呢。”
陈彦华闻言,沉默良久方道:“你的意思,她是求娶高门女不成,才退而求其次,将主意打到了自家侄女身上?”顿了顿,皱眉道,“若当真如此,婧绮、婧怡无论哪个嫁过去,日后都难免遭人耻笑。”
刘氏摇了摇头:“妾身却不是这样想的,”见丈夫面露不解,接着道,“我们看临宁,不过是个普通的世家少年,但在姑母眼里必是千好万好,便是天仙样的小娘子也配得起。单看她为临宁求的婚事,只怕她心中的媳妇人选是要如顾家姑娘那样的家世才貌……咱们虽是她的娘家,两位妹妹也人品出众,可门第上差得何止一星半点,怎么就成了非婧绮、婧怡不可了呢?”
陈彦华越听眉头皱得越紧,说出的话便有些惊疑不定:“可姑母话里话外,就是想与我家结亲的意思,今日还领了两位妹妹去给江太夫人相看……”
“妾身是觉得有些蹊跷,胡乱猜测罢了,说不定真是我想多了。”刘氏忙道。
“不,你说得有些道理,”陈彦华想了想,吩咐道,“你过两日把绮姐儿接回来,江家若再来请,你只管和两个姐儿一道去,不准她们留宿,当日即回。此事还是要和父亲说一声,我们是晚辈,但父亲是姑母的兄长,有什么她也不能瞒了父亲去。”说着站起身来,当下便要去找陈庭峰。
刘氏忙也起身,将他送了出去。
……
……
婧怡最近过得极是悠闲,每日里不过看看书、做做针线,日子眨眼一样快。前两日收到了王氏的信,因柳氏的身子有些反复,便一直耽搁着行程,如今柳氏已渐有起色,她已打点齐了进京的家什箱笼,不日即将动身。
算日子,想也该在路上了。
正望着窗外出神,碧玉撩帘进来,手里捧着个雕红漆匣子,看见她便低声道:“姑娘,大奶奶命人送来了这个。”
婧怡接过匣子打开,碧玉便见里面大红丝绒缎上摆了只赤金雕龙凤花鸟项圈,金光灿烂、绚丽夺目。
碧玉吃惊地捂住了嘴:“这个……”
婧怡将那金项圈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便见项圈内侧刻了两个细细的篆字,明月。
她生在八月十五中秋那日晚间,明月正是外祖父王举人为她起得小字……果真是一模一样,连刻字都在同一处,只是较原先那只新了许多。
她把项圈放回匣子里,吩咐碧玉道:“项圈戴得久了便黯淡无光,我求大嫂带珍宝斋去抛了光,如今倒像是新的了,你去收在箱笼里,等要时再拿出来。”
碧玉张口欲言,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默默收匣子出去了。
那只金项圈下落不明,她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却也无可奈何。但她不能全不作为,总得将家里人瞒过去。
于是,刘氏来送冰裂纹插瓶时,婧怡便悄悄求了她,只说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唯恐父母责罚,因画了样子请珍宝斋打只一样的来。
那项圈本就出自珍宝斋,匠人们照着图样打来,果真一般无二。此法虽然漏洞百出,经不起查验推敲,她却想不出更好的对策,也只得如此了。
想到此处,婧怡不由咬牙切齿起来……说到底都是那汉子惹下的祸根,他就此销声匿迹也便罢了,若真将项圈卖出去,又叫她查到了行迹……她可不是那任人白欺负的人,到那时定不与他干休。
……
……
又过几日,春闱会试放了榜,陈彦华果然名落孙山,好在他也有了心理准备,虽仍不免失落,刘氏与婧怡劝解了几句,也就释然了。
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地,王旭得了头甲第七名,几日后殿试,今上赞他“丰神俊朗、学富五车”,钦点了探花。
婧绮早已从江府回来,听闻消息,先摔摔打打了一回,又在房中哭了一夜,婧怡与她贴邻住着,自然听了个全,却并不做理会。
可令人吃惊地还在后头……又过半月,皇上突下圣旨,点新科探花王旭为驸马都尉,尚朝和公主。
那朝和公主乃沈贵妃所出,年方十五,据说生得花容月貌、娇俏可人,贵妃娘娘育有二子一女,因她是老幺,又是女儿家,皇上和贵妃皆宠得没边儿。
皇上在金銮殿面见当届贡士,朝和公主便躲在帷帘后窥视,然后,便瞧上了王旭……
此等鱼跃龙门、花前月下的香艳轶事,又出自皇家,一时间传得满京城沸沸扬扬,人人皆道王旭祖坟冒了青烟儿,否则怎能娶到最得圣宠的公主呢。
又有人想起二十年前丰阳郡主琼林宴上相中当年的新科状元江泽,倒有异曲同工之妙。郡主娘娘又是公主娘娘嫡亲的姨母,人们便津津乐道起武英王府的阴盛阳衰来,说什么武英王世子多年体弱,恐有短寿之相,原还有个嫡出的四爷可堪大任,如今沈四爷下落不明、生死未知,武英王一世英名,恐要后继无人。
便有人起了可怜可悲之心,为武英王说起了好话,黄阁老一党的弹劾却也没有中止,朝堂之上便闹得愈演愈烈,连陈庭峰一个赋闲在家之人,也成日里忙得踪影不见。
这些事情婧怡全都听说了的,只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只管坐在临窗大炕上做针线。她近日突发奇想,将十二生肖绣在了荷包上。她一惯是个手巧的,又爱琢磨这些,果真那些个生肖属相绣得活灵活现。
碧玉坐在一边脚塌上为她分线,嘴里柔声劝道:“姑娘歇歇罢,都做了半日了,仔细伤了眼睛。”
正说着,便听见隔壁一阵碎瓷声,接着便有人痛呼出声,听着像是婧绮身边的侍画。
碧玉低声叹道:“侍画也是个可怜人,打小便服侍大姑娘,如今……我前两日见她手背上起了一大片燎泡,听说是大姑娘嫌她泡的茶烫了嘴,连茶带杯扔在了她身上,好在现在的衣服穿得还厚,否则……”说到此处,叹着气道,“心里再是不痛快,也不好那样作践人的。”
婧怡也长叹一声:“这天下又没有后悔的药,何苦来哉呢。”
“千金难买早知道,大姑娘若晓得王公子能有有这番出息,也不会坚持要退婚了。”
婧怡却摇了摇头……王旭若没有尚朝和公主,也不过就是走陈庭峰的老路,供职翰林院,一步步艰难前行,而他家境窘迫也是不争的事实。且以他之人品,就算已有家室,为了荣华富贵,只怕也会做出休妻尚主之事来,那时婧绮才是真真难看。
碧玉见婧怡又径自出起了神,不禁有些着急:“大姑娘受了这番刺激,怕更要卯足了劲儿往江府那头去,姑娘也要上些心才是。大姑娘的性子咱们都看在眼里,若以后嫁得当真不如她,不仅她要骑到咱们头上,怕连二太太都要受大太太的排挤。”
婧怡见她满面愁容,不由笑了笑,道:“是,我自有我的主意,管叫不比她差。”
第27章 宴会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已进四月,江家派人送来两张帖子,分别是给婧绮、婧怡的,刘氏便命丫鬟们各自送到她两个屋中。
婧怡便打开来看,只见浅紫色的信笺散发着淡淡清香,上头只用一笔秀丽的簪花小楷写着“四月初十日,恭迎芳驾敝府”,并不说是什么事。
婧怡轻轻一笑,不说明是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四月初十是江家大姑娘的生辰,多年来不请别个,只下帖子邀亲眷、世交家交好的小娘子们前去聚会。也就是个春宴的意思,因无长辈在旁,倒也别样松快自在,年年都如此的,渐渐地竟成了京城贵女圈里有名的盛会。
陈家与江家是姻亲,婧绮、婧怡往年都曾去过,今年自也没有例外。为着这事,婧绮特意求刘氏,请了彩绣坊的师傅家来量尺寸做衣裳,又上珍宝阁打了全套的赤金头面。
婧绮既有了,刘氏自不会少了婧怡,于是她也得了同等的一份。
不过这些都在情理之中……过生辰的大姑娘江淑媛为丰阳郡主所出,乃江府嫡长女,所请贵女也多出自京城数得上号的那几家,衣着穿戴上虽不至奢华,总也是最时新样式。如婧绮、婧怡这样的,太出挑了是显摆,太简约了是寒碜,随大流不打眼方是上上之策。
……
转眼已到了正日子,婧怡、婧绮两个各自收拾妥当……婧怡穿鹅黄色绣折枝花对襟小袄,配天水碧深浅洒花裙,婧绮则粉色绣宝相花对襟小袄,配月白色银线纹百褶裙,一个是清丽绝伦,一个是淡雅脱俗,倒把刘氏看得呆了。
好容易回过神来,殷殷嘱咐了两个一回,才让她们各上了一辆黑漆平头马车,送出二门去。
马车穿街过巷,很快进了四巷胡同江府,至垂花门下车,便见江家三位姑娘站在那里迎客,除大房白姨娘所出的二姑娘江淑芳先前提起过的,有一个中等个高,身材微丰,银盘脸、长眉细眼、笑模笑样的小娘子,却是陈锦如这房的庶女,行三,闺名叫江淑琴的。
还有一个穿大红底百雀朝阳礼服,戴五色鲜花冠,身材高挑,面容与丰阳郡主有七分相似的女孩儿,便是今儿生辰宴的正主江淑媛了。看见婧怡姐妹俩,上来道:“二位妹妹来了,快里面请。”
站在一边的江淑琴便上前来:“我来领大表姐、二表妹进去……都在小花厅说话呢,咱们也快去。”说着,笑看了姐妹俩一眼,拉住了婧怡的手。
婧绮的脸色便有些难看起来,此番回京她还没有遇上过江淑琴,但三年前她们两个可是十分要好的,婧怡那时不过一个黄毛丫头,她记得江淑琴和她话都不曾多说过的,如今怎么就……
难道是姑母已敲定了人选,江淑琴才见风使舵、转了脸色?想到此处,一颗心不由火烧火燎起来,只嘴上不好说什么,脚下步子早已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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