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大臣仔细看了图上的资料道,“臣年轻时,曾在北疆巡边,极寒处,野刺是长得最旺的。因着长势太快,若哪片地里长了,都要马上拔去,以防蔓延误了庄稼。这种东西虬枝四展,如若连片,确实如同拒马屏障。臣看可行。”
大家挺佩服地问,“这主意挺巧。这样人才,当纳入朝中。”
赵熙笑笑,心道朕已经将她纳在身边喽。
看陛下得意的笑,大家也都心情舒畅,当下议论起种树的事,一会儿功夫就拟出方各。
赵煕摩娑着图中迎风挺立的野刺树,仿佛看见顾夕站在案前凝眉沉思,她忽然很想见到他,遂起身告别众臣,先回寝宫了。
“夕儿呢?”一进宫就找顾夕,似乎成了习惯。一回目,见一个暗卫正候在门外。是她给顾夕的。
暗卫进来,跪在外间,“陛下,崔大人说要试炮了,小爷就赶着去了北营。说是请您补道旨意呢。”
“噢?”赵熙气乐了。这小子,瞧着乖顺,其实还是挺胆大的。如今,天天没有一个敢给她下命令,顾夕也算是第一人了。赵熙想到昨夜,那扶着桌沿艰难举步的少年,修长清减,小下巴都瘦子出了尖,也确实让她心疼。算了,太后那里也应付过关了,权且给他几天时间缓缓,他喜欢北营,就让他再玩几天吧。再说这几日两人也走得过近,晾他几天也好。
五天后,陛下休沐。本意要晾着人家的赵熙,用过早膳就吩咐备马了。轻骑简从,出了宫门便向北营驰去。赶到时营中正是午休时间,一大群人围在校场,叫好声在营门都听得见。赵熙马未停,直接拨马头向校场而去。
大圈子里有两人正摔跤角力得正酣。赵熙在马上,高度占优,一眼便看出那是崔是和顾夕。这才几天,这小子身上就不疼了?赵熙看着一身泥土的她的小侍君,摇头失笑。
场上,身材剽悍的崔是并不占上风,被修长的顾夕在脚下一绊,手一推,一个巧劲就直摔出去。大家都嗷嗷疯喊。崔是皮糙肉厚,并不示弱,爬起来,一个虎扑。顾夕明显吃了体重的亏,
一下子被小山似的崔是压得倒退两步,两人上下叠在一起,重重地摔在地上。瞧着都疼,赵熙在马上直吸气。顾夕想翻过来,可崔是干脆压在他身,耍赖不动弹。顾夕玩心顿起,在他肋下呵痒,崔是那里是最大的弱点,立时软了。顾夕一脚把他喘开。众人都笑得东倒西歪。赵熙也跟着哈哈大笑。
外围的兵士无意回头,发现了陛下,吓了一跳,赶紧扯嗓子喊,“陛下来了。”喊了好几声,众人才都听见。崔是赶紧爬起来,一边整装一边跑到她马头下,喜滋滋道,“末将参见陛下,陛下啥时候来的?末将有失远迎。”
赵熙没功夫听他絮叨,眼睛早粘在场上那少年的身上。顾夕听见是她来,肩都绷紧,在地上
翻了个身,和众将士一同跪伏在地。从赵熙的角度看,这小家伙一身是土,满头是汗,脏得泥猴一般。赵熙忍住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平身吧。”
顾夕刚抬头,就见高头大马已经走到眼前,从马上伸出一只手,再往上看前,是赵熙似笑非笑的神情,“上来。”顾夕站起来,有些犹豫。赵熙一把拉住他,顾夕借力抬腿,身姿飘逸地坐上马背,两人一乘。
感觉到身后的顾夕不自在,赵熙回目看了他一眼。顾夕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赵熙的衣服,“我身上脏,都是土……”赵熙瞧了瞧这小泥猴,笑着在他耳边低语,“正好,回帐朕给你洗干净。”
顾夕脸红到耳重。
同浴后,顾夕重新整洁一新。赵熙拉过他来,面前的男子,清清爽爽,发丝还滴着水,眸中的雾气,只抬目看了一眼便被长睫一刷,垂下头去。赵熙长长叹出口气,拉住他手,手指
修长,温暖,“背上好了?腿不疼了?玩那么疯?”
赵煕微微责备,顾夕忽地张开手臂,把她合身抱在怀里。赵熙一怔,怀里的人,气息不平。
“……我想你了。”顾夕紧紧搂着她,微微叹息。五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营里,白天他忙忙碌碌,玩的开心,晚上睡觉时就有些孤单。与她相识相知也不过是数月时候,怎么就习惯了相拥而眠?午夜梦长,春宵苦短,顾夕承认自己在独处的第一晚,就已经抑制不住思念。夜里也做出过站在宝帐前的事情,只是陛下不在帐中,他徒留思念。
赵熙张开手臂,回抱住全身都绷紧的人,“夕儿……”她微微翘起嘴角,长长吸了口气,顾夕身上清清爽爽的气味,如此熟悉。
伏在床上,赵熙用手指描摩顾夕线条流畅的背,一路沿脊柱流畅的曲线,向下探去。顾夕身上青青紫紫的印子,还未褪去,只是不怎么肿了。
赵熙叹气,身上印子不好消也是好事,至少少挨了不少责难。她转目看着颤着睫即将睡去的顾夕,在心内叹气,好好的一个宗山掌剑,陷在这里,也别说什么皇权至上,确实顾夕挺委屈。
顾夕转过脸,面冲着外面,静静地看着赵熙。纵使再不经情事,他也不是鲁钝的人,相反,他的感觉颇为敏锐。好几回她已经都起意要推开自己。无论是伤他,还是晾着他,其实都昭示了她的摇摆不定。顾夕只当她受伤太深,无法敞开心门。于是,他果断地放下自己,放下一切,悉心关爱,终于闯进她的心里。
先生说得对,得不到的,永远会活在遗憾里。生平头一次动心,尝到了滋味,却是又甜又苦
。有多少次,赵熙已经走神到虚无的境地,多少回,她回望过来的目光,分明是透过顾正君的回忆而看向自己。爱,从来都是给予,他明白这个道理,也下了決心,可真经历了,心里真的是又痛又难。
顾夕翻过身,揽住她。
赵熙又从走神中回过神来,拥住他,“怎么了?困了?”
顾夕垂下眸光,轻声自语,“我……挺想你……”
反复低语。
赵熙目光湿润,揽着无助的顾夕。情窦初开的少年,遇到了她,真是人生最大的劫难。若不是她,这少年当活在美好的春光里,对未来的憧憬,还会有个纯洁的小姑娘相伴,两小无猜,两情相依,拥有彼此,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画面。
“夕儿,我放你走吧。”赵熙长长収息,怜惜地抚他缩紧的肩。她其实并没准备好,迎接这个美好的少年如此清澈的情意。她再次心软,再给顾夕一次抉择的机会吧,他若选了,这回她绝不再耍手段。
“不。”顾夕立刻抬起全湿的目光,语气坚定。赵煕看着他。顾夕撑起来,吻她的唇。顾夕的唇,又软又甜,他急切地吻住赵熙,仿佛在汲取力量和勇气。赵煕也微微喘息地回吻他。她吮吸着顾夕的甘甜,充做自己的信心。
赵熙挽住他,两人跌回床里。这一场情,事,仿佛是仪式,宣告着彼此的心意。
在北山的日子,又恢复了忙碌和甜蜜。
这一天的早晨,顾夕在梦中醒来,枕边赵熙含笑看着他。
顾夕迷糊了一会儿,“要回去?”
“对。”赵熙吻他的长睫,“跟我走吗?”
“嗯。”顾夕坐起来。
赵煕笑着逗他,“明明喜欢待在营里,这次可说准了?若是再先斩后奏地跑出来玩,我可不能再饶。”
顾夕不服气,“真是冤枉人。”
赵熙也笑。顾夕这次来北山,确实是有事情。她已经采纳了植树的建议,顾夕算着时间,马上就立春了,冻土消融,必要要提前做好植树准备。他这些日子带着人在隘口里外,宽的
丘陵地带,划下几个大的林区。其中还包括几个长长的林带,在燕祁的大草原外与北山间,形成了一个巧妙的树阵。
赵熙也没闲着,已经布置给几个官员,采买的树种已经在运来的途中。
这个春天,会很忙碌。
不过她并不准备放过他,挑他下巴,笑道,“活你是没少干,可心里怎么想的,自己明白。”
顾夕上来亲她,再次保证,“保证不再犯。”“好,回去再收拾你。”赵熙被他取
悦,回吻他。
顾夕一边吻一边笑,这话说了好几天了,天天夜里借机“收拾”他,这人还真是…荒淫。
回了宫,已经是午后。赵煕照例直接去了书房。顾夕下了车,往百福宫去。他边走边琢磨,得在旁边找个小宫殿,老住在陛下寝官,于礼不合,估计有人要找麻烦。乂想到两人朝夕厮磨,就算是隔着一堵墙,也让他难受。初恋的新奇,热恋的甜蜜,同时出现在顾夕的生命里,他笑着牽起唇角,心里充满了甜蜜。
刚转过弯,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冲他行礼,“夕主子安好,礼监司的黄大人找常喜公公呢。”
顾夕冲常喜摆摆手。常喜行礼,“奴才马上就回,您先回百福宫。”顾夕点头。
常喜一走,顺夕落了单。他独自转过片梅林,迎面,一队人走了过来:“夕侧君,太后召见。”
顾夕愣了下,打量了一下对面,发现对面全是太后宫中的人,为首的是常怀。
“太后何事相召?”他是侧君,太后不该直接召见他。常怀脸上挂着笑,可眼底却是冷的,“夕主子,快随奴才来吧,太后在等。”顾夕回目看了看,身后一个跟着的人也没有。他明白了,常喜是被太后有意支开的。
几个人太监上来,隐隐将顾夕围在中间。顾夕自是不怕,抬步往后官门走去。
寿禧宫,仍是花团紧簇。顾夕进来时,看见满院的奴才,都面有惊惧。院子里,一个竹凳已经架好,旁边散放着几根大杖子。
正殿的门大敞,午后的阳光正盛,殿内却庄严整肃。太后高坐在主位,眼中烧着怒意。
顾夕顿住步子,眸了子微微缩紧。他感受到了太后身上散发出来的,明显的杀气……
第33章 后宫(三)
顾夕在殿门外站住脚,左右环视了一下, 寿禧宫上上下下, 大概是都聚在这里了。
“太后娘娘,顾侧君带到了。”常怀禀。
殿内上位之人目光如箭, 刺向顾夕,“备杖。”
顾夕愣了下。
这次晋见,太后表现全不似在给他下马威。而是发自内心的愤怒,流露出的是除之而后快的厌恶。
顾夕稍微想了下, 便大体理顺了最近能激怒太后的那件事。他想明白了,神情便也平静下来。
太后眯着眼睛,看他神色, 冷笑,“想你也是心里明镜,倒是个明白人。今天我便替皇上处置了你这个妖孽,你也不冤。”
大杖子已经被太监们执起,立在顾夕身后。顾夕对这东西有天然的排斥大吃一惊, 他皱眉道,“请太后慎行。”
太后勃然而怒, 自从先皇过世,还从没人敢叫她慎行!
常怀看她手势, 站到顾夕身前, 扬起手就是一巴掌。
常怀没内力, 那巴掌挥下来看似凌厉, 在顾夕眼中犹如放慢了几倍的动作。可这里是太后宫中, 明明能躲,却万万不可以躲。顾夕吸了口气,咬牙硬挨了一下,一边脸颊迅速浮出红肿指印,唇角也破了个小口子。他咬住牙,将口内的咸腥全数咽回去。
“赏你个清醒。”太后瞧着微微吸着冷气的顾夕,冷哼。
今日蜀国公夫人和魏国公夫人联袂来晋见,透给她个消息,“太后可知,年里那个大雪夜,皇上发动万余人开出条路去北大营,还坠马伤了龙体?”
太后大惊,“皇帝伤了?”
“可不是。哎,也不知皇上是为着谁这样焦急,好多人都在打听,猜测的话就更多了。过几日街上就会传遍了,哎……”
这两位国公夫人说话非常有策略,既没点破,又留给太后无限想像。太后果然立刻顺理成章地联想到了顾夕。
这两位夫人这样明晃晃的神情,太后直觉得她们的笑容里,全是讥笑和轻蔑。仿佛听到她们不屑的心声,瞧瞧,不过是个妃妾的女儿,到底不是正统。当了皇帝又怎样,见了漂亮男子就失魂……
太后一口气窝在心里,再装不出慈和雍容,送走这两人,便命令关了宫门,一迭声地叫传板子,传那个妖孽。
“哼,这等丑事,还要瞒着哀家。可知瞒着哀家,也堵不了悠悠众口。堂堂一国之君,竟为了个男色,以军令为儿戏……”太后恨恨地。
顾夕真是没法听她说下去,皱着眉,“太后请慎言。”
“放肆。”太后大怒,一扬手,一只茶盏就摔了出去。
“再掌嘴。”
常怀又站到顾夕面前。
顾夕垂在身侧的手,倏然握紧。
眼见一巴掌已经扇下来,顾夕抑制住想一掌毙了这人的冲动,生生承了下来。
颊上火辣辣的。顾夕微喘息着,用手背蘸了蘸嘴角血丝,唇角已经裂开了。
“做出这等事,不久后街谈巷议,你让陛下何以服众?”想到女帝临朝的艰难,太后看向顾夕的目光全是恨意,“你也得意一阵了。今日我就替陛下作主,收拾了你。
顾夕是真被她气得不轻,冷冷道,“太后也说是不久后的非议了?”他抬目,眸子里全是寒星,“请太后细想想,此事过去这么多天里,为何并没有您所虑的那些街谈巷议?”
太后被他问得一怔。本想说还不是皇上瞒的紧?可是脑中立刻又有了另个疑问,为何今日就没瞒得住,让她知晓了呢?那两位国公先前可是和太子一党打得火热。如今派夫人出马搅混水,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顾夕看太后略有所思,上前一步,“过去这么多天的事情,今日却被翻拣出来,教太后得知。”他回手指了指那刑杖,“太后固然震怒。可您就没想过,如此大的阵杖,才真的落人口实?”
太后略略震动,冷眼看着阶下挺拔如松的少年,“死到临头,还狡辩?”纵使今日传给她消息的人是别有用心,但这样的大事,她不该被蒙在鼓里。陛下被美色蒙了眼睛,她是陛下亲娘,便出手替她了结了这个妖孽。
她咬牙,一字一顿,“杖毙了你这个孽患,只当陛下不过是被乱花一时迷了眼。”
顾夕气极反笑。这位太后是真的心疼陛下,也是真的脑筋不清醒,“太后可知那夜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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