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火越烧越大,很快就蔓延至整座青楼。
不只整座青楼,与之相邻的象姑馆,也跟着遭了秧。
第167章
云栖没亲眼去着火的青楼和象姑馆看过, 但从赵姑姑的讲述中可以断定,那应该是两栋相连的,木质结构的二层小楼。
秋日天干物燥,再加上最近几日风有些大,一旦着起火来, 火势的确会借风势迅速蔓延。
莫说一夜之间烧毁两栋木楼, 就算烧毁整条街也不奇怪。
真正让云栖觉得奇怪的是,在这场火灾中,为什么没有一个幸存者。
赵姑姑说, 王醒是这么跟她说的。
说火灾发生当夜, 也就是昨天夜里, 皇上赏赐给那些被淑妃所害的可怜人, 宫廷御膳以及御酒, 以示抚慰。
席间大伙儿都喝多了, 夜里睡得太沉,才没有及时发现着了大火, 没能逃出火海。
云栖私以为, 这个解释太过牵强。
据云栖所知,被淑妃所害,身陷青楼和象姑馆的宫人, 在昨夜的火灾之前,尚在人世的一共有十七位。
其中宫女十一人, 太监六人。
除了这十七个宫人以外, 还有三十四位或被卖, 或被拐来的少男少女。
这五十一个人,全都被暂时安置在已被查封的青楼和象姑馆中暂住。
整整五十一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被浓烟熏醒,被大伙烤醒,就那样无声无息的静静葬身于火海。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
“除非,他们当夜喝的不是什么御酒,而是蒙汗药。”云栖说。
此言一出,赵姑姑和云栖自己都是一愣。
这本是云栖一时急躁,脱口而出的戏言。
可话一出口,云栖竟然觉得有几分可能。
不,是十分的可能。
而赵姑姑显然也跟云栖想到了一块去。
昨夜那场大火,根本就不是什么用火不当引起的意外。
而是一场纵火杀人的阴谋。
是谁,出于怎样的目的,要杀死那些已经受尽凌辱与摧残的可怜人?
犯下此等天理难容,罪无可恕的恶事,又凭什么能够全身而退?
昨夜着起的那场大火,明明存在那么多疑点,却这般轻易的被认定只是个意外……
“姑姑,我怀疑昨夜那场大火与陛下有关。”云栖说。
这并非云栖毫无根据的胡乱猜测,而是她有理有据的推断。
首先,令云栖觉得很蹊跷的是,皇上为何要突然赏赐御膳和御酒款待那些可怜人。
这个问题,云栖之前问过赵姑姑。
赵姑姑说是为了抚慰那些可怜人。
云栖又问,倘若陛下突然赏赐那些可怜人,真如对外宣称的那样,是为了抚慰,那么陛下为何不选在中秋当日赏下美食美酒,也算是与民同乐。
赵姑姑回答说,此番皇上前来行宫避暑,带的御厨不多。
中秋节当天,御厨们要忙着准备供众多主子在宫宴上享用的美食,已经忙的不可开交,无暇再另外准备五十多人的膳食。
因此,皇上才没在中秋节当日赏赐那些可怜人。
这个解释听来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而不合理的是,皇上究竟赏赐了多少御酒,竟然能令五十一个人,无一例外,都喝的酩酊大醉。
醉到在睡梦之中,尽数葬身火海。
据云栖所知,无论是在宫宴上,还是逢年过节皇上犒赏功臣,皇上赐酒,一般情况下都是赏赐一杯,最多赏赐一壶。
照此推断,昨夜皇上赏赐给那些可怜人的御酒,最多不会超过三坛。
云栖听闻,宫中御酒都是甜酒,就连不善饮酒的人,也能连喝三杯。
想来,那些可怜人平日里为了取悦恩客,少不了要陪恩客饮酒取乐,酒量自然都不一般。
莫说一杯御酒,就算是一壶,一坛应该都不在话下。
那五十一个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轻易会喝醉的人。
倘若这些人只喝了很少几杯,甚至只饮了一杯御酒,就醉的不省人事。
云栖认为,她有理由怀疑,酒被人动了手脚。
不过单凭这一点,还不足以令云栖对皇上起疑。
毕竟,有本事命人对酒做手脚的人还不少。
但有件事,却只有皇上一人能办到。
之前,淑妃的罪行一经揭发,皇上便命人查封了与淑妃有关的那间青楼以及象姑馆,并且派禁军在周围轮番把守。
就打着昨夜,那五十一个全都喝得烂醉,那些负责看管守卫的禁军难道也都喝醉了吗?
都道宫规森严,而比宫规更加森严的是军纪。
胆敢在当值期间饮酒,按照大夏国的军纪,是要被直接开除军籍的。
若因饮酒耽误了要紧的军务,就不仅仅是开除军籍这么简单了。
是要按律被判流放,甚至是要掉脑袋的。
既然负责看守的禁军,不敢在当值期间饮酒,没有喝醉,那么他们为何没有及时发现他们负责看守的青楼和象姑馆着火。
就算火势很大,蔓延的也很快,他们无力扑灭大火,但以他们的身手,从里头救出几个人是不成问题的。
为何结果却是无一幸免?
禁军那边给出的解释是,大火是从青楼后院的二楼开始烧起来的,等到发现,火势已经很大了。
他们也尝试着冲进火海去救人,但没能救出来。
没救出就是没救出。
出了这种事,无论怎么说,昨夜负责看守青楼和象姑馆的禁军都责无旁贷。
于情于理,都该予以相应的惩罚。
但皇上却并未予以那些禁军任何惩处。
这实在太不符合常情了。
让人不得不怀疑,是皇上命这些禁军见死不救的。
云栖将自己想到的,所有令她觉得可疑的地方,全都跟赵姑姑讲了。
赵姑姑听得认真,也说了自己的看法。
“姑姑,我还有一个地方想不通。皇上之前明明已经答应太子殿下,要庇护那些可怜人,为那些可怜人在京都城内的各个官府衙门里安排差事,让他们都能好好的安度余生。
却为何又突然对那些可怜人起了杀心,且手段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漏洞百出,就好像是临时起意,并没有把计划想周全,就匆忙动手了。”云栖心中实在疑惑。
赵姑姑说:“倘若昨夜那场大火真是陛下命人放的,无非出于两个目的,一个是为袒护淑妃,一个是为维护皇家的颜面和威仪。
相比之下,后者的可能性应该更大些。
如今,再回过头来想想,陛下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这些可怜人活路。”
“姑姑此话怎讲?”云栖问。
赵姑姑答:“淑妃在暗地里做的那些勾当,实在龌龊下作至极,一旦传扬出去,皇族的颜面与威仪,只怕是要尽数扫地。
陛下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为了保护皇家的颜面与威仪,陛下虽公然幽禁了淑妃,但对外却只说,是淑妃言行无状,顶撞君上,才被罚禁足思过。
眼下,京都城内,除了淑妃的母家柱国公府,还有极少几个消息灵通的权贵,知道淑妃惹怒陛下的真正原因以外,淑妃所犯下的恶行,到如今还算是个秘密。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与此事相关的人还活着,就有可能将此事的真相宣扬出去。
斩草除根,才能永绝后患。
陛下之前曾下旨,说要将那些可怜人全都遣返原籍。
说要让他们都回到故乡,过上安宁的日子。
却只怕陛下已经命人在中途设下埋伏,等着取那些可怜人的性命呢。”
听完赵姑姑的话,云栖心中极为震动。
许久,云栖的心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她顺着赵姑姑的思路,继续往下推断。
“陛下原本已经计划好,要在那些可怜人返乡的途中,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他们尽数除掉。如此,便不会有人将这件关乎皇家颜面与威仪的丑闻,轻易泄露出去。
却不想,太子殿下仁慈,想到送这些可怜人回乡以后,这些可怜人也未必能过上安稳平静的日子。
于是,太子殿下便请求陛下,请陛下庇护这些可怜人,请陛下在京都城中为这些可怜人安排好一点的差事,让他们能够真正的安度余生。
陛下疼爱太子殿下,也实在没有理由拒绝太子殿下的这个请求,只好答应太子殿下。
陛下虽然嘴上答应了太子殿下,心里却并未放弃杀这些可怜人灭口的念头。
眼见回銮在即,若再不动手,便没有机会动手了。
一时想不到好主意的陛下,只能兵行险招,制造了昨夜那场疑点重重的火灾。”
赵姑姑微微点头,“如此,那些疑点就都解释的通了。”
此时此刻,云栖心里是又慌又乱,大约是因为思虑过度,脑袋里还一阵一阵的发疼。
“姑姑说,这一切真是陛下安排的吗?”
“不敢说一定,只能说最有可能。”
“那是五十一条人命啊!”
“在陛下看来,与皇族的颜面和威仪相比,与政局的安定相比,五十一条人命根本就不算什么。”
云栖听了这话,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那五十一个人的冤屈,恐怕永远都得不到昭雪了。”
赵姑姑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云栖的肩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王醒曾跟我说过的话,我觉得这话说的很好很对。
想要帮别人,为别人打抱不平,首先得要保护好自己,让自己能好好的活下去。
云栖啊,这回的事,不是如你我这种身份的人能管,该管的事。
你就不要再想了,日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云栖点头,“姑姑放心,我不会庸人自扰,我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赵姑姑问。
第168章
云栖与赵姑姑说:“姑姑与我能推断出的事, 旁人未必就推断不出。姑姑觉得, 依太子殿下的性子,若怀疑此事与陛下有关, 会不会当面去问陛下?”
得此一问, 赵姑姑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几分。
“太子殿下性情耿直,若真疑心此事与陛下有关,定会当面去问陛下。”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云栖叹道,“倘若此事与陛下无关, 陛下无端被太子疑心做了这般残忍又卑鄙的事,即便陛下疼爱太子, 不生太子殿下的气, 应该也会很伤心。
父子之间难免会生出些嫌隙来。
可若是这事的确与陛下有关, 被太子殿下当面质问, 我想,陛下应该很难不恼羞成怒。
平日里总听姑姑说, 陛下如何如何宠爱太子殿下。
敢问姑姑一句, 陛下宠爱太子殿下, 是否宠爱到无论太子殿下做了什么,陛下都能不与之生气计较的地步?”
听了云栖的话, 赵姑姑少见的露出紧张的神色。
“怕是要出事, 我得赶紧出去一趟。”赵姑姑赶着说, 赶着起了身。
云栖也跟着站起身来, “姑姑是要去找王醒公公?”
“是。”赵姑姑说, “若太子殿下真在这个当口上去高阳殿拜见陛下, 得让他拦着些。”
“那我叫有德往张太医那边去一趟,请张太医去找六殿下,要六殿下也拦着些太子殿下,让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冲动。”云栖道。
赵姑姑冲云栖点了下头,便匆匆出了门。
云栖也立刻去到了有德的住处。
站在屋外敲了半天的门,屋内也没人应声。
在稍稍犹豫了片刻之后,云栖便径自推开了屋门。
云栖一进屋,就见有德正提着笔,垂着头,站在桌前发呆。
她轻轻唤了有德一声,人才回过神来。
有德连忙放下手中的笔,飞快地抹了一下微湿的眼角,“师傅来了。”
云栖走上前,低头朝桌上望去,见有德手边那张宣纸,已经几乎被写满。
细细看来,这纸上的字竟没有一个是横平竖直的。
字迹歪斜,缺笔少划不说,还有几处的墨迹晕开了,像是不小心滴上了水。
但云栖知道,那不是水,而是有德的泪。
世上应该没有比失而复得,更令人觉得欢喜的事了。
同样的,应该也没有比失而复得,然后又再次失去,更另人悲伤的事。
云栖不曾有过与有德相似的经历,不敢说能对有德心中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她觉得自己能明白有德的心情。
云栖没有急着与有德说什么,她按着有德的肩膀,将人按到桌旁的凳子上坐下。
接着又提起桌上的水壶,给有德倒了杯水。
有德接过水碗,一口一口慢慢把水喝完。
“师傅,我总觉着昨夜的大火蹊跷的地方有很多,不像是意外,难道陛下都察觉不到吗?”有德问,双手紧紧攥着那只空水碗。
云栖感觉的到,此刻的有德不只悲痛难抑,还很惶惑不安。
云栖之前亲口承诺赵姑姑,自己绝不会庸人自扰。
她自然也不希望有德庸人自扰。
有些事知道的太多,看的太透太明白,真的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在稍稍思量了片刻之后,云栖回了有德四个字,“君心难测。”
有德闻言,怔忪了一会儿,又问云栖,“师傅说,会有人如咱们一样,也觉得昨日的大火实在蹊跷,然后去向皇上进言,请求皇上派人重新彻查此事,还冤死的那些人公道吗?”
云栖不愿为安抚有德,就说些违心的话欺骗有德。
虽然有些残忍,但云栖还是如实说:“昨夜大火的事,如今已有定论,无论谁有异议,皇上应该都不会再派人去查了。”
“可……可昨夜那场大火,当真是疑点重重,若那真是人为纵火,宗祥哥和那五十个可怜人的冤屈,岂不是永远都得不到昭雪了,这让他们在九泉之下如何能瞑目。”有德说,语气中明显带着哭腔,身子一颤一颤的发抖,强忍着才没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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