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会儿进去,无疑是在讨打。
但他必须进去。
因为他很想弄清楚,他家老爷子究竟在帮谁做什么事。
张北游非常了解他家老爷子,知他家老爷子为人刚正不阿,绝不会做助纣为虐,伤天害理的事。
也知他家老爷子是个医痴,绝不会用自己这一身医术去害人。
他就是好奇,因不愿参涉宫中斗争而选择激流勇退,辞官归隐的他家老爷子,这些年究竟在默默的帮宫里的谁办事。
究竟是哪位了不起的高人,竟然能支使动他有些清高,也有些倨傲的老爹那么心甘情愿的任其驱使。
掐指算算,宫里那位高人已经有很久没托他家老爷子办什么事了。
这回过后,下回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机会难得,他当然要去一探究竟。
于是,在深吸了几口气以后,张北游抬手叩响了房门,并学着张老院判身边最得力的随从杜仲的声音,粗着嗓子说:“老爷,夫人让小的来给您送宵夜。”
话音刚落,就听屋内传出一声怒骂,“小兔崽子,你又皮痒了是不是?”声音响亮,中气十足。
他学杜仲学的不像吗?
可他觉得挺像呀。
骗亲爹不成的张北游,特别沮丧地提着食盒推开房门进了屋,人还没站稳,就见一黑色物体朝他迎面飞来。
还好他反应及时,成功躲开了。
东西砸在他身后的门上,“哐当”一声,东西应声落地。
张北游定睛一瞧,是个称药用的戥子。
老爷子竟然舍得用戥子扔他,火气不小呀。
看来宫里那位高人托老爷子办的事,老爷子办的并不顺利。
张北游哪敢再火上浇油,打算放下宵夜就走。
想着等以后有机会,再探究那位高人的真实身份吧。
于是,张北游连忙俯身拾起地上的戥子,将食盒和戥子一道送上前,轻轻的放在案上。
坐在案后,头发花白,脸上却无甚皱纹,眉眼与张北游有八分像的张老院判,挑眼瞅了瞅食盒和戥子,又抬眼看向张北游,刚预备为傻儿子刚刚学杜仲说话的幼稚行为,数落傻儿子几句,却忽然望见傻儿子左手食指上缠了纱布,于是忙问:“你手怎么了?”
尽管口气听来凶巴巴的,但眼底的关切却藏不住。
得此一问,张北游赶紧将手背去身后,“没什么,一点儿小伤而已。”
他傻乎乎的心头肉竟然受伤了!
张老院判呼吸一滞,强忍住质问苍天你干嘛让我儿子受伤,有种冲老子来的冲动,语气更凶的对张北游说:“快把手给我看看!”
张北游连忙后退一步,弱弱道:“我……我不要。”
不要?
张老院判气的一拍桌子,“赶紧把手拿来!”
张北游又往后退了一小步,几不可闻的哼唧了一声,“不要就是不要。”说完就想跑。
别看张老院判如今已经五十有八,却依旧精神矍铄,身形矫健。
见傻儿子要跑,立马起身追上前,将已经跑到门口的傻儿子给抓住了。
张北游被扯住胳膊,强行拖了回去。
此刻的他,一脸的生无可恋,心道:可怜他随他娘,身娇体软,弱柳扶风,不似他爹天生怪力。
张北游心里有数,只要被他家老爷子逮到,就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与其徒劳的挣扎,倒不如乖乖认命。
被张老院判抓回到案前的张北游,刚预备老老实实的承认,他这手指是因试毒受了一点小伤,却忽然隐约闻到一股沁人的香味。
这香味极其熟悉,他今日才闻过。
“爹,你今儿是不是摆弄散血膏了?”
张老院判神情一凛,并没有应声,急着要去拆张北游手指上的纱布,瞧瞧他傻儿子的手指究竟怎么了。
张北游急于知道答案,见他家老爷子不答话,原本表现的极其乖顺的张北游,忽然很不配合的往回猛扯自己的手,“爹,请您回答我,您今儿是不是摆弄散血膏了?”
瞧自己那总是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傻儿子忽然认真起来,张老院判有些纳闷,却没问傻儿子为何对此事这般上心。
他松开傻儿子的手,直接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递了过去。
张北游接过纸包,毫不犹豫的迅速打开,一股浓郁沁人的香气,瞬间扑鼻而来。
若仔细闻一闻,隐约能从这浓香中闻到一丝淡淡的清苦味。
张北游心头一紧,脸色也跟着变了。
他忙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包,将纸包递到他爹手上。
张老院判接过张北游递来的东西,见傻儿子的脸色难看的吓人,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张老院判,也改了脸色。
他家傻儿子可从不曾露出过这种神色。
张老院判心中忽然有些忐忑,连忙打开他家傻儿子刚刚递给他的纸包。
纸包打开后,不用细瞧,一闻这浓香中又略带清苦的味道,张老院判就能断定,这两张纸中包的药膏是一模一样的东西。
他对着这纸上的东西研究了一天,断不会弄错。
“这是从哪儿来的?”父子俩异口同声的问对方。
然而两方却都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爹先说。”张北游一脸急切地望着张老院判道。
这种时候张老院判自然不会卖关子,如实说:“是我宫里的一位老友,托我帮他看看这散血膏里是不是被人掺了其他东西,又掺了什么东西。”
“爹的那位老友是谁?”张北游又问。
张老院判不答,“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张北游也连忙如实说:“是六殿下让我查一查这药膏里究竟被人掺了什么东西,有毒无毒。”
张老院判微微蹙眉,“六殿下?”
第216章
“您认为除了楚小六以外, 还有谁能支使动您儿子?”张北游应道。
张老院判闻言, 狠狠白了张北游一眼,“不许对六殿下不敬。”
张北游甚是敷衍的“哦”了一声, 而后问道:“爹能否告诉我, 您那位友人是谁?”
张老院判斩钉截铁地说:“不能。”
“那爹能否告诉我,这散血膏里究竟掺了什么?”
张北游原以为他家老爷子张口就能给出他答案,谁知他家老爷子却低头盯着那两份一模一样的药膏,一盯就是半晌, 最终很不甘心地摇了摇头。
老爷子一定是在跟他开玩笑呢,张北游如是想。
这世上还有他家老爷子不识得的毒物?
可瞧老爷子那万分落寞加极度郁闷的神情, 并不像装出来的。
“爹, 您当真分辩不出?”张北游小心翼翼地追问一句。
张老院判不言语, 只管将张北游手上那份药膏拿来, 与他手上那份一同放在了身旁的案台上,而后冲张北游比了个请的手势。
你能你来。
张北游苦笑, “爹都不认得, 我怎么可能……看!爹你快看!”
张老院判被他家傻儿子几乎破音的一声大吼吓了一跳, 不禁恼道:“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就不能稳重些。”
张北游不理张老院判的教训,十分激动地扯着张老院判的衣袖, 指着桌上那两份药膏, “爹您看, 您快看呀!”
张老院判不情不愿地低头看去, 心下一惊。
两张用来包裹药膏的桑皮纸, 撕开的边缘竟然能对上。
这会不会只是巧合?
张老院判连忙俯身, 仔细比对起来。
张北游也赶忙凑上前,与张老院判一同查看。
经过一番细致的比对以后,父子俩认定,这两张桑皮纸曾经就是一张,是被人一撕为二,分别拿来使用了。
在确定这件事以后,张北游立马直起身来,双手抱臂,用略带嫌弃的目光盯着张老院判,撇嘴道:“原来这些年,爹一直都在默默地为宫里的红颜知己做事。”
没错,这些年他是一直都在暗地里为宫中的一位知己好友做事,却不是什么红眼知己。
张老院判一脸错愕地望着他家傻儿子,怔忪了片刻才回过神来。
而后抄起案上的戥子,就朝他家傻儿子扔去,边扔边怒骂,“你这满口胡言的不孝子!”
张北游反应极快,一个侧身就躲过了迎面飞来的戥子。
他用既委屈又愤恨的目光盯着他家老爷子,数落道:“娘对爹那么好,爹怎么能背着娘为别的女人卖命,简直就是个负心汉!”
张老院判快被他家傻儿子给气疯了,“什么负心汉,你给我滚过来把话说清楚!”
张北游依旧保持着气鼓鼓的抱臂姿势,往后跳了一大步,接着又别过脸去,特别有骨气的回了两个字,“不要!”
张老院判气得直发抖,想上前把人强行抓过来,却实在没这个力气。
年纪大了,真心有些闹不动了。
于是在喘了几口粗气,让自己稍稍冷静些以后,张老院判就回到案后的椅子上坐下。
从案上随手抓起一本书,就朝张北游扔过去,“滚!你赶紧滚!”
见他家老爷子竟然拿书扔他,张北游心中惊诧不已。
要知道,他家老爷子不仅仅是个医痴,还是个书痴。
平日里除了爱收集各种药材,还爱收集各类医书典籍,并珍惜异常。
从小到大,老爷子从来没拿书扔过他。
不是怕把他打坏,而是怕把书摔坏。
而今日,老爷子竟然用书扔他。
看来,老爷子是真动了气。
难道是他错怪老爷子了?
张北游怕书砸在地上会摔坏,怕他家老爷子事后会心疼后悔。
在电光火石之间,张北游做了个决定。
他没有闪身躲开那本事,而是打算伸手接住。
可惜的是,他的手却不幸慢了一拍,手接成了脸接,一本书迎面就砸在了脸上。
疼的张北游“哎呦”一声,向后趔趄了两步,险些没摔倒。
好在书没坏。
张老院判饶是生气,也没真想伤着他的心肝骨肉,扔书的时候故意扔偏了几分。
没想到自家傻儿子是真傻,竟然自己往上撞。
是不是最近他揍这傻小子揍的不够频繁,令这傻小子的躲闪技能退步了?
但眼下,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那本书不偏不倚正砸中了他家傻儿子的脸,也不知砸没砸破相。
这傻小子本就一把年纪不好娶媳妇,若再变得不俊了,岂不是更娶不到媳妇了?
张老院判担心得很,想起身过去看看傻儿子的伤情。
可他这会儿不正与傻儿子置气吗?若就这么跑过去嘘寒问暖,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于是,张老院判强忍着冲动,没有起身过去。
张北游见他家老爷子不住的抬眼瞅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知老爷子是在担心他。
爹一直都是很疼他的,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张北游捧着基本上完好无损的书走到案前,将书轻轻地放在案上,而后看着他爹问:“爹,您当真不认得吴才人身边的赵姑姑?”
张老院判没好气地说:“什么吴才人,赵姑姑,听都没听过。”
爹那包药膏不是从赵姑姑那儿得来的?
爹不是在帮赵姑姑办事?
张北游脑中忽然没了头绪。
他手里这份药膏,是托有德悄悄从云栖姑娘那盒里取了一点儿带出来的。
爹那包药膏,既然与他这包药膏所用的包纸本是一张,那就说明他爹的那包药膏,也是出自缀霞居。
掐指一算,他爹已经辞去太医院院判一职有六年多了。
六年前,吴才人,云栖姑娘,还有有德都还没入宫呢。
缀霞居中唯一有可能与他爹相识的人,就只有赵姑姑。
而他爹却说,自己并不认得赵姑姑。
那么他爹手中的这份药膏,是什么交托的呢?
“爹,您就告诉我吧,您这包药膏究竟是什么人交给您的?”
张老院判抬眼望着傻儿子,并没有应声。
张北游是铁了心要弄清楚此事,他只管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家老爷子,他要答案。
父子俩就这样对峙了半晌,最终张老院判认输了。
他叹了口气,对张北游说:“是王醒,是他请我帮他看看,这散血膏里究竟掺了什么。”
张北游心中震惊不已,他没想到此事竟事涉像王醒这样的大人物。
“爹,您说的王醒,是陛下身边的那个王醒?”
“除了他以外,宫里还有第二个叫王醒的人?”
张北游知道自己刚才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他不是真蠢,就是有些难以置信。
他勉强定住心神,又问张老院判,“爹,王醒公公有没有跟您说,这药膏他是从哪儿得来的?”
张老院判摇头,“没有。”
“真没有?”
张老院判气得又想用书扔这个傻儿子。
可见傻儿子的额头和鼻头都被他之前扔的那本书砸红了,便忍着没再动手。
“我要么不说,既决定说了,就绝不会说谎骗你。”
听了这话,张北游心中好生惭愧。
“爹,是儿子错怪您了,儿子向您赔不是。”
见傻儿子颇有诚意的向他认错,张老院判心中的火气便消了大半。
张老院判望着张北游,疑惑又担忧地问:“你不是说,你是在帮六殿下办事吗?怎么又会牵扯到什么吴才人、赵姑姑?当年,你入太医院任职之初,我就叮嘱过你,让你绝对不要参与后|宫里的事,看来你是忘了。”
张北游特别无辜地看着他爹,“爹,我的确是在帮六殿下办事。”
张老院判不信,“那吴才人和赵姑姑又是怎么回事?”
146/299 首页 上一页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