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那些赏雪会、赛事会上写的诗,大都是为应付差事而作。
而今日,楚恬则是怀着极为轻松愉悦的心情,有感而发。
因此,楚恬今日做的诗比从前做的诗要少些匠气,多了一份灵动潇洒。
张北游年幼时,曾是大夏国赫赫有名的神童,五岁时便能三步成诗。
诗性上来,仆从们裁纸研墨的速度,都赶不上他挥毫泼墨的速度。
在作完今日的第十六首诗以后,张北游依然觉得意犹未尽。
正预备再作诗一首,却发现手边没有裁好的宣纸了。
于是便用手肘拐了拐身旁的楚恬,想请楚恬再匀张纸给他用。
谁知拐了楚恬好几下,楚恬都没反应。
张北游仔细一瞧,才发现楚恬正提笔望着远方出神。
笔尖上的墨汁滴落在案上的宣纸上,在纸上晕出好大一个墨团,竟丝毫没有察觉。
六殿下这是又在想念云栖姑娘了
张北游不禁啧啧两声,“云栖姑娘可真可怜呀。”
正走神的楚恬在听到云栖的名字以后,猛地回过神来,略显茫然的盯着张北游问:“你刚刚说云栖怎么了?”
张北游忍笑,故意做出一副正经模样,“‘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殿下总是这样想着云栖姑娘,云栖姑娘岂不是总要打喷嚏。您说可不可怜?”
第274章
张北游本是一时兴起, 与楚恬玩笑一句,不想楚恬却当真了。
只见楚恬连忙与张北游说:“那我不想她了。”
但很快,楚恬就一脸痛苦隐忍的向张北游求助,“可我忍不住不想她, 怎么办?”
遇事一向沉着冷静的当今六皇子楚恬,就只有碰上与心上人云栖有关的事,才会卸下那一身超乎年龄的稳重与从容, 变回与年纪相符的青涩笨拙。
张北游见惯了楚恬从容不迫,泰然自若的样子,倒是乐见像眼前这般不知所措,傻乎乎的六殿下。
这时的六殿下暂且放下了一切烦恼, 完全沉浸在对心上人的爱意里。
甜也是甜, 酸也是甜,怎样都是甘甜欢喜的。
在那九重宫阙中长大的六殿下,能够并且敢于这般义无反顾的去喜爱并珍惜一个人, 当真是优秀!
不愧是他曾经的大夏第一神童, 未来的太医院使看着长大的孩子。
张北游觉得甚是骄傲。
他笑嘻嘻的望着楚恬,刚要骗小孩似的与楚恬说,说宁州与京都城远隔千里, 殿下的意念飘飘摇摇的从这儿传到皇宫,已经变得很微弱了, 云栖姑娘不会因此总打喷嚏, 殿下您可以随心所欲的想念云栖姑娘, 不必特意克制。
谁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就听身旁的楚恬叹了一声,怅然道:“自离宫以后,我几乎没打过喷嚏,是不是就意味着她不常想念我。”这说话的神情与口气,简直委屈可怜极了,仿佛下一刻就会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张北游原是想逗楚恬一笑,不想反而快把人惹哭了。
他心下自责,连忙将方才还未来得及出口的,哄骗小孩的说辞反过来与楚恬说:“京都城与宁州远隔千里,云栖姑娘对殿下的思念,飘飘摇摇的传到这里已经很微弱了,殿下不会因此打喷嚏实属正常。”
一脸愁苦的楚恬对张北游的话将信将疑,“真的?”
张北游点头如捣蒜,“真的真的,我何时诓骗过殿下。”
诓骗不曾,但常常戏弄。
但人啊,总是愿意相信自己乐于相信的话。
于是,楚恬大舒了口气的样子,望着窗外那漫天飘零的,纷繁而缠绵的细雪道:“我可是太想念她了。”
紧接着又几不可闻的念叨了一句,“就算她不想我,我也是很想她的。”
就站在楚恬身旁的张北游,在清楚地听到楚恬这后半句话以后,不禁有些惊异。
他还是头回见六殿下这般患得患失。
六殿下出身高贵,是真正的天潢贵胄,天之骄子。
且六殿下不仅长得丰神隽朗,俊俏无双,还才华横溢,文武双全。
最重要的是,六殿下是个难得的君子,温柔体贴特会疼人。
像这样天上有地下无的男,试问哪个姑娘会不喜欢。
他若是个姑娘,也会喜欢的不得了。
可就是这千般万般好的六殿下,却在心上人的面前,将自己看的那样卑微。
张北游不是很明白六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想着若有朝一日他有了心上人,会不会也变成这个样子。
喜爱一个人当真是好麻烦,好不讲理的事,他还不是不要去喜爱谁了。张北游如是想。
他就只管做个旁观者,气定神闲的站在一旁过个眼瘾,看着旁人为情为爱烦恼吧。
想到这儿,张北游忍不住望着楚恬笑了。
觉着六殿下这副天真的样子真是可爱。
比五岁的时候,就像个小大人似的样子可爱多了。
他真想给千里之外的云栖姑娘行个大礼,感谢云栖姑娘勾起了六殿下心底深处,藏得可深可深的那份天真,给六殿下带来了由衷的快乐。
身旁的楚恬忽然打了个喷嚏。
若换做寻常人,猛地打了个喷嚏,心中必定惶恐,生怕自己是受凉患了风寒。
谁知楚恬却傻愣愣的笑了,好像捡到宝似的,兴致勃勃的与张北游说:“你瞧,我打喷嚏了,是云栖在想我,我就知道她心里是惦念我的。隔着千山万水还能感知到她在想我,那她一定是很想很想我。”
张北游望着欢欣雀跃,比孩子还像个孩子的楚恬,点头连连,“殿下说的是,真好真好。”
转过头来,他就将站在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叶家家仆唤上前来,嘱咐那人赶紧叫厨房熬一大碗姜茶送来。
倘若真叫六殿下在他眼皮子底下染上风寒,那他张北游就不必再纠结,到底是要做太医院院使,还是做状元宰相了,直接弃医从文算了。
张北游想着,又抬眼望向楚恬。
见楚恬正望着北方,望着京都城的方向,目光深情而缱绻,仿佛已经跨过千山万水,望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张北游看着眼前的痴情少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成亲!赶紧成亲!回去以后就成亲!
……
云栖原本只是想稍稍躺一小会儿,等赵姑姑煮好了鸡蛋回来,她就赶紧端去前头找景嫔。
没成想她竟然睡着了。
赵姑姑回来时,见云栖睡得还挺香,实在不忍心叫醒她,便由着云栖睡了下去。
待云栖一觉醒来,天都已经黑了。
云栖这一觉睡的很沉很安稳,大概是身体放松下来了的缘故,睡醒以后本来有些迟钝的痛感突然变得灵敏清晰。
哪里被掐了一把,哪里又被踹了一下,疼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见云栖醒了,赵姑姑忙问她饿不饿,毕竟已经快一天没吃什么了。
云栖怔了一下,才点点头。
她是有些饿了呢。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些吃的来。”赵姑姑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可还没走出去两步,又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了,早些时候,景嫔派人来寻过你。听闻你累了,在这儿睡着了,景嫔吩咐说不要叫醒你,让你能睡就多睡一会儿,等睡醒之后就自行回丽景轩,不必去前头见她了。”
“景嫔娘娘还在缀霞居?”云栖问,一整天都守在吴才人身边?
赵姑姑点头,“人还没走,之前还同吴才人一起用了晚膳。”
云栖微微有些惊喜,“景嫔娘娘与才人这是和好了吗?”
赵姑姑答:“不好说。不过我刚刚出门撞见玉珀,听玉珀说景嫔好像亲自喂了才人喝粥。想来两人就算还没彻底解开心结,也是快了。”
景嫔竟然会亲自喂吴才人喝粥?
在今日之前,这种场景云栖连想都不敢想。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如赵姑姑所言,就算两人暂时还没冰释前嫌,也离重修旧好不远了。
“姑姑,我这会儿能去前头瞧才人一眼吗?之前景嫔娘娘亲口答应过我,说等才人醒了,我可以去见才人。”云栖好声好气的与赵姑姑商量说。
赵姑姑痛快答:“左右准备饭菜也要些工夫,你想去便去吧。免得待会儿吃饭时心不在焉,想东想西。你只记得不要耽搁太久,否则饭菜就凉了。”
……
在得到赵姑姑的允准之后,云栖便轻车熟路的从后院一路去到了前院。
不过云栖来的实在不巧,皇帝刚刚驾到。
皇帝在里头,云栖自然不方便进去。
她正犹豫着是站在这里等,还是回去后院等,就见王旻笑嘻嘻的冲她招手。
云栖见了,连忙快步上前。
今日早些时候,守在殿外的这些御前的人都曾亲眼瞧见,他们王醒王大总管曾亲自扶着眼前这个小宫女去瞧太医,似乎与这小宫女很是相熟。
这小宫女既与王大总管相熟,那与王大总管的徒弟王旻公公相熟便没什么好奇怪了。
见两人避开众人,单独到一旁说话,这些御前当差的人也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我原是要悄悄去丽景轩找你的,幸好我没急着过去。”王旻与云栖说。
云栖连忙问:“旻公公找我有事?”
“自然是有事的。”王旻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个不大的纸包递给云栖,“这是阿胶糕,吃了最是补气血,师傅命我拿来给你,叫你闲时摸出一块当点心吃。”
若只是寻常的糕点,云栖一定二话不说,就大大方方的收下了。
可这阿胶糕……云栖知阿胶是胶州进贡的珍贵贡品,因每年进贡的数量都不多,所以都只紧着那几位得宠的娘娘吃,等闲嫔妃是捞不着的。
这由阿胶制成的阿胶糕实在贵重,她不太敢收。
王旻见云栖犹豫,连忙劝说:“你若不收,回头师傅必定要亲自过来,再给你送一趟。”
以王醒公公的脾气,还真能做出这种事。
为免累王醒公公再跑一趟腿,云栖只好将那包阿胶糕接过来,“劳旻公公先代我谢过醒公公,等回头见着醒公公了,我再当面谢他。”
王旻听了这话,不禁叹了一声,“云栖姑娘这几日,怕是很难见着我师傅了。临近年关,宫里的事本就繁杂,眼下又突然出了荣妃的事,师傅他老人家可有得忙呢。”
听王旻提到荣妃,云栖就顺势问了一嘴,“荣妃眼下还被关在暴室?”
王旻点头,“还在暴室关着呢。”
云栖巴不得荣妃那个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毒妇永远被关在暴室,别放出来。
但她心里很清楚,这是不可能。
今日皇帝下旨将荣妃关进暴室,只是一时气急而已。
绝不可能像对待犯错的宫人一样,命人去刑讯审问荣妃。
等皇帝稍稍气消以后,就会下令把荣妃放出来。
“陛下预备关荣妃到何时?总不会让身娇肉贵的荣妃娘娘在暴室里过夜吧?”云栖与王旻闲话说。
王旻不答,反问云栖一句,“云栖姑娘想让荣妃在暴室中过夜吗?”
想,当然想。
云栖特别诚实地点了点头,“该让荣妃吃些苦头。”
“那就让荣妃吃些苦头。”王旻话说的轻巧,但瞧他的神情,并不是像在开玩笑。
第275章
云栖当然知道王旻并不是在开玩笑。
眼下, 荣妃被关押在暴室, 而暴室则在王醒公公的掌控之中。
不必刻意设计, 王醒公公只需将荣妃在暴室中的所言所为, 稍稍添油加醋, 说给皇帝听,就够皇帝气得罚荣妃在暴室中待上一整夜了。
倘若王醒公公有意加害荣妃,那只需给正火冒三丈的荣妃再添把火, 令荣妃做出更出格的事。
那么皇帝在盛怒之下,保不准真会让荣妃再在暴室中多待上几日,让这位过于骄纵和暴躁的这位第一宠妃,冷静了, 学乖了以后再出来。
只是,王醒公公也就只能做到让荣妃在暴室中吃些苦头, 或是在暴室中多待上几日, 不能再做到更多了。
今日, 荣妃虽在缀霞居闹事伤人, 还害得身怀有孕的吴才人跌倒在地,动了胎气。
但吴才人腹中的孩子最终保住了。
荣妃意图戕害皇嗣的罪名未能坐实。
凭荣妃如今的荣宠与地位,不会因为今日之事就彻底倒台。
荣妃甚至有余力在被放出暴室以后,找那些令她在暴室中感到受辱受苦的人算账。
万一荣妃查到王醒公公头上,那就不好了。
于是,云栖忙将她的顾虑与王旻说了。
王旻听后, 从容应道:“师傅做事一向滴水不漏, 绝不会让荣妃查到这一切都是他的手笔。退一步说, 就算荣妃手眼通天,真能查到此事系师傅所为,那也无妨。荣妃她不敢与师傅为难。”
王旻这最后一句讲得何其自信,甚至有些自负。
但云栖清楚,王旻并非盲目自信。
王醒公公作为皇帝身边最倚重最亲信的人之一,莫说荣妃,就连那些皇亲贵胄,权臣阁老都要对王醒公公礼让三分。
想着荣妃今日在缀霞居的所作所为,再想想荣妃对景嫔犯下的那不可饶恕的罪行,云栖语气坚决的对王旻说:“旻公公,劳您给醒公公带句话,请醒公公务必让荣妃娘娘在暴室中彻底冷静下来以后再出来。”
王旻淡淡一笑,痛快的应了声“好”。
云栖和王旻站在廊下的避风处又闲聊了几句,见云栖突然咳嗽了几声,王旻“哎呀”一声,自责道:“瞧我,光顾着与你说话高兴,竟忘了这外头天寒地冻,你身体还虚弱。云栖,你快别站在这儿了,进屋去吧。”
云栖站着没动,只抬手摸了摸她衣领上的风毛,“瞧,我身上穿的可厚实了,一点儿也不觉着冷。你我难得见上一面,我还想与你多说几句话呢。”
王旻身在这个位置,能与他像这样畅所欲言的人除了他师傅以外,也就云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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