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那话说得不错,但许如是听了就是有些反感。人心都是偏着长的,她既然成了陈氏的女儿,当然私心希望陈氏好。
她是如此,更何况许铄了。
可是这样跟楚王起冲突,对于接陈氏回来没有半点好处。
许如是多次劝许铄顺着楚王的意思劝,许铄嘴里答应得好好的,真见了人就红了眼,常常说话也不那么恭敬了。
许如是发愁。
她不受楚王待见,还有许铄。许铄也被厌弃了,不等鲍妩出手,他们俩就可以组团凉凉了。
“梆梆梆——”
戒尺敲击案几的声音,已经是第三次响起了。
“娘子今日为何总是心神不宁”先生韦乾已经有不悦之意了。
许如是告罪,三娘璎珞奴却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也不小:“惦念娘亲如今也成了罪过啦!一个两个,总拿着家国大义压人,当初战火起的时候,跑得比谁都——”
先生韦乾听得面色铁青,攥拳切齿,目中隐有悲愤之色。
“许佛婢!”许如是声音压过了她,“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带头扔下长安黎民的就是太上皇和皇帝,她这话落到有心人耳朵里还不知道成什么呢。
璎珞奴冷笑道:“怎么?戳到你痛处了?是了,你不也是被抛下的?被人抛下,受了什么委屈,也要帮着维护,不敢讲一句怨言的。你哪里像是阿兄的妹妹?阿兄为了陈姨,不惜豁了性命,你呢?夹着尾巴做人。”
她还要再说,许如是先捂了她的嘴,看韦乾捏着戒尺捏得手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却没有一句制止。
许如是心中有气,皱着眉道:“先生,今日家中有要事,学生等先告辞了。”
告了罪,韦乾愣了片刻才应下了。
拖着璎珞奴出门,璎珞奴挣扎得厉害,但她人小个子矮,并不占优势。
丫鬟婆子看见两人撕扭着出来,上来要把两个人分开,许如是冷眼扫过去:“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跟三娘讲。”她怎么说也当过一家主母,身上有些威严,两边的婢子竟都没有违抗她。
璎珞奴要走,许如是却拦住她,到了僻静处:“刚才那些话,你不该说。”
璎珞奴怒气冲冲:“菩提心,凭你也配教训我?”
许如是冷静道:“不错,凭我是你长姊,我该教训你。”
“你也读过孝经,可知道孝悌二字怎么写?”
璎珞奴扬起头,既不能反驳她,却不愿跟她说话。
许如是也不在意,她声音不大,语调却很严厉:“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话传扬出去,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璎珞奴看她严肃,心里其实也有些后悔。但一想起死去的母亲,心中又生出了些怨意。
她阿娘贵为王妃,又是太上皇贵妃的亲戚,逃出长安的时候被护得好好的。然而贵妃被她大父,当今的皇帝联合龙武军的将军逼死后,母亲便遭了父亲的冷落。
她的母亲也曾父亲被爱幸过,没有被弃在乱中,最终却与父亲相互怨怼。父亲保护不了陈姨,却要怪罪在母亲头上。
去年冬天,耶耶领军收复了长安,阿娘却郁结于心,被一场风寒要去了性命,至死也没能跟父亲和解。
璎珞奴恨恨道:“大父和耶耶难道还会害我么?”她从小就得圣人和楚王的喜欢。
许如是冷笑:“你才十岁,谁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你的话传扬到圣人耳朵里,圣人会想,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小孩子怎么说的出来?难道是楚王心怀圣人是你的大父,但在这之前,他首先是个皇帝。”
璎珞奴不服气:“大父怎么会这样对父亲,父亲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四叔便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了吗?”许如是缓缓反问。
璎珞奴脸一白。
许如是知道,她想起了江陵王,被宋贵妃冤杀的四皇子。
他也是皇帝的最疼爱的儿子,更是军中一员勇将,因为看不惯宋贵妃勾结宦官弄权,屡屡直言劝谏,希望废黜这位贵妃。
宋贵妃对他怀恨在心,谣谗江陵王对皇帝不满,欲要造反,大父竟真对自己的儿子痛下杀手。
璎珞奴听耶耶说,大父非常怀念四叔,他后来知道冤杀了四叔,心中非常后悔。可是人都死了,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万里晴空俄而变了颜色,豆大的雨点子不多时便砸到人身上,璎珞奴抿着嘴站在雨里,连雨打湿了裙摆也没注意。
一只手把她拽到了屋檐下边。
屋檐窄,堪堪能容人,许如是伸手护住璎珞奴,她叹了口气:“你说话也该过过脑子。”
璎珞奴不服气:“你才不过……”看见许如是替她挡雨湿了半截的袖子,又沉默了。
护着璎珞奴回了屋里,先生已经先走了,仆妇接了璎珞奴,许如是才开始收拾东西,她隐约瞧见韦乾在案几上海留了笔墨,略有些好奇,待走进了才发现是沁在纸上的墨迹。
前边的墨沁得少,越到后边,字迹便越清晰。
“……柳……青青……今在否,只应…折他人手。”
许如是眉梢一动,这说的是谁?这韦先生是在伤怀长安失落于乱中的女子?还是说,他知道菩提心娘亲的事?
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要是没有齐行简递话,她都不知道许铄的娘亲如何了,韦乾怎么可能知道呢。
但是这纸落在别人手上总不好。许如是捏在手里拿着,才跟着沈妈妈离开了。
沈妈妈在楚王府里也认识不少旧人,人脉宽,脚跟站稳得也快,许如是的消息来源也主要靠她。
今日的事,许如是对韦乾其实有点不满:“沈妈妈,您说府里怎么会请这样一位男先生来呢?”
沈妈妈叹了口气:“先前长安大乱,平乱之后,不少将领骄横跋扈,劫掠良家女子之事也不少见,只是没人敢管。好人家的女子哪还敢出来?”
许如是有点吃惊:“那些人怎么敢闹在楚王府头上。”
陈妈妈摸了摸她头上的丫髻:“大王先前不在府中,贺兰孺人总不能和为了几个女先生和蛮子闹起来。有人请辞,也不好耽误人家,新聘来的韦先生其实才学更出众。如今大王回来,情形就好了。”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许如是却沉默了。她这生在楚王府还算幸运,还是生在小户人家,不知道还要经历些什么。
她想了想,瞧着午饭的点去找了许铄,把今日的事简要说了:“璎珞奴还小,未必知道这事的严重。我看她对阿兄还算亲近,希望阿兄多劝她一劝。”
许铄听了,却沉默了片刻,应得很勉强。许如是这才反应过来,他对陈媵留在洛阳还有心结,璎珞奴不过是把他想说的说出来了。
她心知说话时机不对,便略过这节,舀了汤饼吃了几口,沮丧道:“阿兄,我近来在听陈妈妈讲本朝的史,有好些地方不大明白。”
许铄这才有了几分笑意,问陈妈妈的口气难免严厉了些:“陈妈妈讲得晦涩了”
陈妈妈面色微有怪异:“是奴婢不好。”
许如是笑道:“是我蠢笨。”
许铄大声反驳:“你才学了多久能听懂大半已是菩提心聪慧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阿兄就是了。”
许如是心中熨帖,顺着他的话问:“当年反攻叛军之际,太上皇召圣人去蜀中,匪患未平,圣人不应诏,未何今日耶耶领兵在外,即将平定匪患,圣人却反倒要召他回长安呢?”
许铄也没想太多,摆了摆手:“反贼已经被八位节度使包围,穷途末路,何须耶耶主持大局呢?”
“……”
许如是觉得她都暗示得这么明白了,许铄这个傻白甜却半点不上道。她随口称赞了许铄几句,许铄看起来又是骄傲,又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许如是不知道他这智商哪里还值得骄傲了。
她又故作迟疑道:“可是……我之前听齐公说,那边的战事似乎不太好。”
“本来叛军都要被剿灭了,耶耶和齐公离开了之后,如今反扑的势头却好似又厉害了一些。”
她补充了一句:“圣人在天龙十年反攻的吧,圣人真有先见之明,他不去蜀中,官军情势就好了。如今耶耶回来得早了,官军情势就坏了。”
这丫头说得是什么傻话
许铄无奈一笑:“天龙是太上皇的年号,反攻那年圣人已经登基改元了……”
许铄的声音戛然而止。
圣人登基为帝的时候,可以说是把太上皇撂在了一边,但他手握兵权又占着平叛的大义,太上皇拿他没有办法。
他突然意识到,如今的情势和当年何其相似?耶耶手握重兵在外平叛,又有平叛的不世之功,他要是有称帝之心,圣人又拿他有什么办法
菩提心童言无忌,竟正说中了事情的关窍。圣人当年不应诏,是因为他要自立为皇帝。耶耶应召而回,却是因为他实无二心!
“是我记混了。”许如是长舒一口气,她留了那么明显的错,就是为了让许铄“自己发现的”事实。
看来许铄还没傻到听不懂她疯狂暗示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ps。人物关系捋一波
太上皇家
太上皇的贵妃(被皇帝联合龙武军将军逼死)
太上皇的贤妃——皇帝52
皇帝家
皇帝当太子的时候死翘翘的太子妃(还没追封)——大皇子楚王许宸,字北辰35
楚王妃(已死)——二郎(夭折),三娘许璎珞奴(小字佛婢)10
贺兰孺人(贺兰梵境)——三郎、五娘
陈媵——大郎许铄(字景明)15,二娘许菩提心(小字六如)12
辛氏——四娘
薛氏
若干死翘翘的妾和儿女
某妃——死翘翘的二皇子
宋贵妃——三皇子宋王许宥(原男主),字原谅呸,字宏梁,24。现任王妃,鲍妩(字少妍)(原女主)——齐行简的表妹,太上皇的贵妃的外甥女。
某妃——死翘翘的四皇子江陵郡王许某某
其他酱油皇子若干。
第6章 宋贵妃
许铄心不在焉地笑了两声。
许如是夹了一箸羊肉,给许铄留了思索的时间。
肉一进嘴里,她就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没吐出来。
长安时兴吃羊,羊肉腥膻,又是烤炙的,本朝贵人多是是用胡椒等香料调味的。
胡椒却是胡商从天竺运来,价比黄金。楚王清廉,庖厨里从来没有足够的胡椒,做出的东西自然不怎么的。许如是向来挑嘴,这种东西她怎么可能吃得下去。
许铄刚想通,看许如是连拿了两个雪婴儿,两腮微鼓,十分可爱,便把自己食案上那一碟送到她案上,他想了想道:“菩提心,耶耶回来了,贵妃必定是要诏女眷进宫的,你要小心些。”
许如是点点头,又问了一句:“是四叔弹劾过的那一位贵妃吗”
许铄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啊。”许如是思索了片刻,“以前听陈府的人说的。他们说四叔有冤,什么也没做,却遭了陛下的忌讳。……却也不冤,他本就没有母亲在圣人面前帮衬,却一味得罪圣人,没了宠爱,被怎么处置也都不冤了。”
没有母亲帮衬,闹得失了宠爱。
和他如今的境况何其相似
许铄面色青一阵白一阵。只听许如是轻轻说:“我都听糊涂了。阿兄,你说四叔究竟,是冤还是不冤”
许铄望着妹妹沉静的眼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冤,怎么不冤但是他们这样的人,荣耀都是父亲给予的。失了宠爱,谁还管他冤不冤
若他被父亲厌弃,不仅母亲接不回来,连他和菩提心……许铄隐约意识到,他不能跟父亲这样闹下去了。
许铄苦笑一声:“冤也不冤,不冤也冤。”他看许如是面露不解,神色一柔:“不明白没有关系,有阿兄在……”何须菩提心去承担这些
许如是心中一暖,脸上疑惑之色尽去,问:“阿兄,那你还急着接娘回来么”
直接就把她自己那点小心机挑明了。
许铄不禁愣住。
菩提心绕了这么大的圈子,竟是拐着弯在劝他。她何时有这样缜密的心思了
小娘子认真道:“我也很想娘亲,但四叔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阿兄不能被厌弃。”
许铄心中一动:“那……菩提心以为,为兄该如何”说完又有点后悔,菩提心吃了苦,人成熟聪慧了不少,可她的年纪能提出些什么。
许如是不好说话,便看了一眼陈妈妈,陈妈妈道:“奴婢倒是有一浅见,不知大郎君愿否一听。”
许铄看了她一眼,心中隐有明悟。陈妈妈是跟着娘的日子不短,颇受娘倚重,是个颇有主意的人。娘亲的事儿是家事,他也不好拿出去与外人说,但母亲旧人的意见还是要听一听的。
菩提心这番作为,应就是她指点的。
心中不由对她敬重起来。
“陈妈妈请讲。”
陈妈妈恭谨道:“奴婢以为,战事未停,郎君应趁此机会,在朝中取得名位,有自个儿的功业,遣人接回夫人自也不难。更不必缠得大王心烦了。”
许铄蹙眉:“这并非一时之事。”
陈妈妈反问:“即便此时此刻接回夫人,也不能解开大王心结,夫人也未必回的了府中。洛阳是清净之地,若夫人回长安,外间流言如风刀霜剑,大郎君可有信心,护得夫人周全”
他可有信心,护得母亲周全呐
许铄怔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深深朝陈妈妈一揖:“许铄受教。”
陈妈妈连声称不敢,抬头望向许如是,却见小娘子微微一笑,心中不由一凛,生出几分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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