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畸形的学校环境中,由这批学生严格执行的“入学教育”已经成为不成文的规定了。
——有时候,这些学生甚至比教官还凶残一点。
太阳底下无新事,二鬼子总比鬼子要狠毒得多。
据说记者连夜潜入学校进行采访,现场拍摄下了体罚现场和厨房照片,同时也拍下了学生们简陋、恶劣的生活环境。
在拿到照片的当晚,记者连夜写稿,第二天在网上拥有五十万粉丝的重量级媒体在线发布,顿时引来过万转发,群情激沸。
不知背后有何推手,这篇报道随后便以病毒级的影响力疯狂传播。
不到一周时间,已经席卷了以年轻人为主要用户的微博网站,同时也在中年人管用的社交软件里引起疯狂转发。
在这篇新闻里,每一张图都触目惊心,每一个字都催人泪下。
天光之下,竟然会有这样令人发指的事!
人间之上还有太阳高悬,何以会出现这种令人深恶痛绝的恶行,仅仅透过文字所见,就足以让人浑身发冷?
这种人,不重罚不以平民愤,不狠惩便不能安民心!
一时之间,网友众志成城,自觉往下挖掘,几乎每天都能翻新不同的内容,使这条新闻永远保持着它的新鲜度,永远在引起网民的关注。
从最开始的文字图片流出、到后来学校监控里泄露出几个体罚的片段、再到对当事学生的采访。
那学生最后仅仅说了一句话,声音低垂着,带着淡淡的丧气。
“我现在,就什么都不想……念书,工作,挣钱,然后出去,永远也不要回来。”
——这些孩子犯了什么大错,以至于要被这么对待?
在最美好的花季年华里,他们竟毫无青春之气,口吻已经如同历尽劫波的沧桑中年。
始作俑者是谁?教官是谁?麻木不仁纵容着这一切发生的人是谁?
很快学校里的校长和当事教官的身份都被人挖了出来,包括这些人的免冠照、身份证号码、和家庭住址。
仅仅在这些信息被暴露出的第一天,校长家门口就已经被红油漆和鸡蛋给淹了。
他们的电话号受到网友的再三轰炸,个人资产也被顺藤摸瓜,反复盘查。
就在网友们一项项核对着校长的千万家私时,警方也第一时间出了通报,言明接到报警,学校中教官、老师、校长均对学生有伤害行为,目前正在立案调查。
好!查的好!
翻!把那些黑心烂肝,不见天日的破事都给翻出来!
一时之间,网媒,纸媒,电视媒体甚至中央台都对这类消息异常敏感。
全国上下类似的学校更是被纷纷扒出,看着那一个个不知何时,靠着敲髓吸浆把自己养得满脑肠肥的学校,民众们才悚然发现,原来这种丑恶的利益已经不知何时盘结了一张巨网。
查!有一个查一个,有两个查一双!
他们的财务,就那么干净吗?他们的手段,就那么干净吗?这一套小面包车上门绑架的手段究竟是哪儿来的,犯不犯法?该不该判刑?
随着大众的一致谴责,这些学校挨个倒闭关门,学生们终于能重新回家。
社会对此给予了高度关注,为这些从学校离开的学生们提供了上门的心理咨询服务,尽力让他们从这些经历中脱身出来,重新回到明亮的天光之下。
这一年的高考前夕,注定动荡。
最开始被抓住的那所学校的校长已经被羁押拘留,目前还在审讯之中。
然而他的名字,他的面孔,他遗臭万年的名声已经在全国人民的记忆之中留下深深的痕迹。
就算这件事过去,他把该判的大牢坐完,那些因为涉嫌经济犯罪被罚没充公的家产全部上缴,并处以一至五倍罚金,再往后的十几年、几十年人生里,只要他还长着这张脸,就无疑要被万人唾骂。
当然,在这轰轰烈烈,足足蔓延了将近半个月的风波里,有人从中敏锐地嗅到了不一样的气味。
这件事情的一开始,必然是有推手的。
对方好像在有意地往外抛着信息,从文字,到图片,到监控录像,再到翻出那个校长的“成功校长自传”……
每一件事,每一次信息的露出,都精准地踩在了大众的怒点之上。
当然,这件事本身就包含了太多的怒点,少年、学校、体罚、校园暴力……
但是在从前的那些日子里,这样的事情必然也发生过,却从没有一次能炒得这么热烈。
随后,校长和教官、老师均被逮捕,学校被查,类似学校被找出来清算……就更是一件一件地振奋了网友们的精神。
在这样的激励下,这个消息顿时流传得更加广泛。
一时之间,上至老人,下至孩童,从工作闲余的交流,到家庭饭桌上的聊天,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个校长的名声已经臭了大街。
他妻子飞快地提出离婚申请,并且在对方还在被羁押阶段,就主动把他给举报了!
类似的消息接踵而来,简直大快人心,让人拍案叫好。
当然,专业人士就能看出更多的东西。
立案飞快,调查飞快,连锁反应影响飞快,几乎转眼之间,就从一个省市辐射到全国,逼得类似学校纷纷关门。
……这必然是有能人发怒了啊。
据网传,最开始爆出时间的学校里,曾经入学过一个家世不凡的富二代。
当然,无论是出于受害者保密原则,还是未成年保护法,对方的身份都是被保护的,所以只是传传而已。
在整顿这类学校的过程中,各种消息泥沙俱下。
其中一条就说,那个学校原本已经进了一台新的机器,可以用来电击。
不过这个说法有点太电影化了,听起来像什么科幻恐怖电影。网民们对此探讨了一阵,最终就散开了。
不会有学校使用电击仪器了。
这种恐怖的存在,只刚刚露出微末的头角,就被彻底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这件事毕竟是社会焦点事件,当它还在发酵期的时候,云飞镜就已经了解到了这个热点事件。
她对此嗟叹了一会儿,和大众一样,对此感受到深深的同情。
云飞镜现在已经有了钱,也有了更好的地位,并且有了“粉红色小外套”的设想。
她已经在仔细思考,自己要怎么才能帮上这些孩子?
不过就算是云飞镜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还能以另一种古怪的角度和她牵扯上了关系。
——当听了云飞镜那个意图帮忙的想法后,云笙大舅沉默良久。
终于,从两方人相遇以来,他第一次在云飞镜面前提到了周海楼的名字。
这是非常、非常不同的。
大概是云家人知道云飞镜和周海楼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的缘故,他们从不在云飞镜面前提及周海楼。
云飞镜能感觉到他们对此的注意,她谢谢他们的细心,并且她也没有主动提及过对方。
周海楼既然是母亲的儿子,云家的外甥,那他们之间在避无可避之后,总会有一场交集。
不过至少现在,云飞镜没有任何提前这种交集的打算。
但这一次,云笙大舅和云飞镜提到了周海楼。
直到这时,云飞镜才知道前几天两个舅舅连夜出门是干什么去了:他们是去救陷在那个学校里的周海楼去了!
万万没想到这个社会热点事件会和周海楼有关,云飞镜简直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更让她惊愕的,是接下来的事。
云笙大舅用一种征询意见的语气告诉她,周海楼正在医院,他想要见她。
第64章 第六十四张 周海楼的
云飞镜十分错愕:“他想见我?是宋娇娇跟他说什么了?”
一听到宋娇娇的名字, 云笙的脸色就微微地沉了下去。
他告诉云飞镜,这里面没有宋娇娇的事。住院期间,周海楼还没有联系过宋娇娇。
云飞镜又想了想;“他父亲让他做的说客?”
也不是。
自从从学校回来后,周海楼还不曾有一次提到过他的父亲。
换而言之, 这一回, 是他自发, 自愿, 自己主动地想要见到云飞镜。
那这件事……可真是新鲜。
云飞镜思考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也感觉奇怪——周海楼见到她时,会对此说些什么?
或者说, 最奇怪的就是……周海楼为什么会想要见她?
当年一起在盛华读书的时候, 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说的话甚至都没超过十句。后来周靖上赶着来认的时候, 她也从来没见过周海楼的面。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莫非周海楼的神经特别长条, 缓了一个多星期后终于意识到云飞镜和他共用一套父母亲?
司机把云飞镜送到医院, 云笙大舅陪她一起上了电梯。
等云笙把她送到病房门口, 云飞镜便主动说:“我自己进去吧。”
“……”云笙点了点头, “也好, 你们年纪相近,也不用长辈跟着, 你……你去和他谈谈吧。”
云飞镜推门走进了房间。
周海楼正倚着病床坐着, 身上盖着一张淡色的薄被。手机正放在他的手边, 但周海楼没有去碰的意思, 反而怔怔地侧头望着窗外。
他朝向云飞镜的半边脸都青紫肿胀着,一只眼睛因为肿的厉害都有点睁不开,嘴角开裂的口子更是已经收敛成了一道血痂。
看到他这副样子, 云飞镜的眉毛微微地一动。
她还记得她上一次在校医院的时候,周海楼前来“探病”的场景。
一个浑身是伤地坐在床上, 另一个则站在门口,带着满心的冷淡、漠视、事不关己和轻微的烦躁。
过去曾经发生的一切,在不同的空间与时间,竟然令人讽刺地重合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周海楼猛地朝房门处转过头来,一看到云飞镜就整个人都愣住了。
“你……你来了。”周海楼低声说。
云飞镜略一点头。
他右手横着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刚刚掩在薄被之下。如今他一动弹被子滑落,胳膊肘处固定的石膏和绷带就露了出来。
……啧,连这个都像。
周海楼深吸气,一口口地咽唾沫。他眼神从云飞镜身上飘开,在空中连续跳动了两下,最后干巴巴地说:“你坐啊……我给你倒水。”
“对,我给你倒水。”周海楼像是被提醒了什么似的,猛地打了个激灵。
他急忙去捞床头柜上的水壶,结果慌乱之下却忘了自己右手已经打上了石膏。他一转身,胳膊上的石膏块就碰上了柜子,直接打着横把水壶撞飞了出去,哗啦一声在地上碎开,瓷片乱跳,一地狼藉。
“……”
周海楼讷讷地看着云飞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还是云飞镜眉毛稍微动了一下,伸手制止了周海楼想要光脚跳下床的动作。
她在病房里巡视了一圈,从角落里找到了打扫工具,熟练地把地上的碎片给收拾了一下。
周海楼局促不安地窝在床上,能动的左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死死地抠进了薄被。
直到云飞镜在离他最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周海楼才艰难地发出声来。
“我……我不是故意的。”
云飞镜冷淡地回应他:“知道了——听说你找我有事?”
“是,我找你……”周海楼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般地,这才敢抬头去看云飞镜的眼睛。
“我知道你转学了……你最近过得好吗?”
云飞镜不冷不热地说:“新学校不错。你就想问我这个?”
“不,”周海楼又垂下眼睑,“我也转学了,至于我的新学校……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了。”
他这次没有再对云飞镜嘘寒问暖,只是低着头,声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我去了新学校,那里很不好。大概,大概就像是我们当初对你那么不好吧。我之前一直都不懂你为什么那么犟……我做错了很多,对不起。”
说最后一句对不起时,周海楼的脑袋几乎垂到了胸口。
“……”
周海楼许久没有得到云飞镜的回答,不由慌张地抬头去看。却只见到云飞镜漠然无波的表情,登时连一片青肿的脸色都白了不少。
他顿时连丢人也顾不得了,急忙说道:“我真的懂了。”
“那时候,我被被随意施加暴力,理由仅仅是他们心情不好;被随便冠以污名,原因只是他们想要。
我在那个场景里,一下子就明白了,每种气氛、整个环境,好像都在告诉别人,无论对我辱骂、殴打、侮辱还是做其他事情,都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如果我只会抱着头挨打,那就是对这件事的默认和强化……
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反抗了,你,你如果不反击的话……”
说到这里,周海楼的嘴唇发抖,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此刻,周海楼一半对云飞镜感到惭愧,而另一半却因为那些记忆而感到痛苦。
在记忆的领域里,暴力一向是最原始,最有效,最直接的符号。
只要一次,只用一回,它就能带着理所当然的傲慢和跋扈,把那些你恨不得忘光的回忆深深地钉进你的脑海里。
疼痛是很难被直接记住的,但是记住恐惧就很容易。
周海楼都已经快忘了那些人究竟打了他多少次,忘了深夜被罚跑时近乎灌铅的双腿和充血炸裂的肺。
然而他深深地铭记着那种被阴影覆盖住的恐惧:身前身后,都是拳头。放眼左右,也全都是敌人。
嘲讽和鄙夷无声地在空气中流淌,颈后的寒毛每时每刻都得竖着,诡谲的恶意脉脉地锁住整片后背,无声无形,但却冰凉。
极夜的大海蔓延一万八千丈,而他则是海中唯一的孤岛,偶尔血花飞溅进海水,海平面下就有黑影焦躁地扭动,四面八方,闻腥而来,人人等着分一杯他熬成的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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