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顺着那双手往上探去,可见到绣了金边的洁白衣袖,追寻到他的脸上时,她的心脏如同被那双手揪住一般,闷得喘不过气来,几乎要陷入窒息之中。
俊美的容颜被笼在一片光晕之中,高韬出尘。尉迟璟的凤眸里,噙了凉薄的浅笑,目光内审视的意味十足。
“捉迷藏好玩吗?嗯?”
他提着风灯。身旁的一名侍卫在为他打着伞,肩膀被淋湿了大半,都未曾察觉到。
容茶蹙了双眉,心知所有的努力都成了泡影时,一颗心冰冰凉凉的,宛如被浸在数九寒冬中,一时丧失了思考能力,双脚钉在了原地。
尉迟璟见她的发梢尤带雨珠,浑身上下,看起来都被雨淋了个透,轻皱了下眉。
他将风灯递给身旁的侍卫,伸过手去,将她拦腰抱起,来到停在巷口的一辆马车上。
尉迟璟到她身上的雨水,不满地去扯她的衣襟。
而一想起她的举动,他的心里又有气火难消,冷冷地笑道:“你说孤该如何罚你好?”
容茶见衣袍被扒得差不多了,心也跟着冷了冷,干脆也不挣扎,直接躺到软榻上,阖上眼睛,“你来吧。”
尉迟璟:“……”
他只是想给她换个衣裳罢了。
她把他想成什么人了?
尉迟璟的面色发僵,唇角抽了又抽。
马车内有备好的衣裳。他不发一言地拿了干净的帕子,将她身上的雨水擦干,再他抽过一身女子的衣裙过来。
待给她穿了衣裙,他将帕子丢弃到一边,俯身而下,双臂撑在她的身边,盯着她的眼,眸里的寒意毕现,一字一句道:“你可知道,孤曾给过你机会,想要去相信你,认为你确实是真心实意留在孤的身边。可你还是让孤失望了。”
容茶本来是像只木鱼般躺着,闻言,她却是怔了怔。
这么说来,她早就暴露了?
而他,一直都在静观她做戏?
“殿下早就知道我要逃?”
“何止如此。”尉迟璟一字一句道:“孤还知道,当时,在画舫行刺的美人,是受何人所指使。”
“唰”得一下,容茶豁然掀了眼帘。
她整个人刚被细雨泡过,一抬眼,双眸若也像被雨水洗涤过一般,楚楚动人,却饱含颇多无奈。
对上她的眼睛,尉迟璟的心里莫名生出几分柔软。
可今日若不断了她的念想,她的心怕是永远不会收回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漠地反问道:“你以为,你藏了一块玉佩,就可以瞒得住?”
容茶的呼吸微窒。
也对,是她疏忽了,竟然会天真地以为,能靠一块玉佩,就能瞒住那件事。
以他的性子,必定会不择手段地逼问可疑的人。
只有她,以为他没有提起,便傻乎乎地以为她能瞒得过。
临到头来,她才发现,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人,其实是她。
“所以,殿下是打算与我父兄交恶?”
“那又如何?”
容茶绝望地阖了眼,木然道:“殿下否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还是说,一直以来,你对我的态度都未曾改变过,一直都对我存着戒备之心?”
尉迟璟有过瞬间的失神。
他是想真心相信过她,也不想为难她。
他想让她置身事外,不想将她卷入两国的纷争里来。
甚至,他已经在尽量克服心中的芥蒂,每次都在说服自己,不想因二皇子的死去冷落她。
可她的做法,却是一次次叫他失望。
似泼墨般的浓云,在他漆黑的眼瞳内扩散,让他的一双眼睛成为浓黑的深渊。
“存有戒备之心的人,难道不是你吗?”马车车厢内,静谧得可怕,他的话语,清晰无比,“这么多天以来,你陪在孤的身边,整日里强颜欢笑。你以为,孤就不膈应?”
“是啊,我就是在强颜欢笑,但我又能如何?若不是你们一直对我心存芥蒂,随便见到一点苗头,就能将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的身上,我也不至于如此。”容茶的眼眸里携了莹莹的泪,却始终没让泪滚落。
她试图将他推开,可他的手却如铁臂一般,无论如何,都捍不动。
容茶索性收回手,自暴自弃道:“而你,你之所以对我还有所纵容,难道不是因为我的这具皮囊,尚能让你看得上眼吗?等你将来腻味了,或者说,当我没有利用价值以后,你在对我动手时,是不是连眼睛都不会眨?”
尉迟璟的唇动了动,很想应一句,“当然不是。”
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意识到,这么多天以来,他对她的在意,并不是因为她说的这般。
一个想法自心底迸出,却被他及时摁下。
若是一直让她尝着甜头,她岂不是更要得意。她手无寸铁,却能轻易地影响到他的情绪,让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将心系着她。
他心道,冷一冷,先暂时冷一冷。
尉迟璟的眉间若覆了层寒霜,若西山的薄雪。
“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没错,你在孤心里,就是一只花瓶罢了。不过一只花瓶而已,你还想要怎么样?”
而他的亲口承认,无异于让容茶心里的猜测被坐实。
她反倒是如释重负,觉得压力没那么大,可以理直气壮地同他说出。
容茶提了几口气,沉重地吐息道:“殿下,我想走。”
如果她不能离开西晋皇宫,她觉得自己真的会被逼疯。
“想走?”尉迟璟发出一声低低的嗤笑。
他已然是冷静了些,悠悠地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他再取来一条干净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帮她擦拭头发上雨水。
“你能告诉孤,你想去哪里吗?”他将她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笑道。
“去哪里都行。”容茶道:“反正你也不喜欢我,我在你心里,只不过是只无足轻重的花瓶。我会走得远远的,我不会再奢望你的喜欢,你愿意喜欢就哪个女人。我不会妨碍到你。”
“你就那么想将孤推到其它女人身边?”尉迟璟握帕子的手僵了僵,顿时被气笑,“你忘了,你曾经说过,你想要得到孤的心。为何现在就打起退堂鼓?”
马车外,似有一阵惊雷炸响,和着他的话语,悉数化成最凌厉的刀锋。
一颗心顿时如同刀绞。她能意识到,自己当时说那句话的时候,虽然是出于迎合,但亦是真的存了几分希冀。
她讨厌自己,为什么要动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你自己都说了,我对你存有戒心,对你是强颜欢笑,逢场作戏。”即便内心酸涩,但容茶依然不想被这个男人看到她落败的神情。
她仰起小脸,两靥生了笑,笑容足以倾倒众生。
她状似不以为意地回道:“既然是逢场作戏,你又何必要当真?我的殿下,该不会是你自己先输了吧?”
此时的她,如同一只刺猬,毫不犹豫地将浑身的刺,都对准了他,也不忌讳自己会不会因此受伤。
尉迟璟紧盯着她,咬紧了后槽牙,凤眸里再无和煦的笑,取而代之的是狂风骤雨,是火光四溅。
容茶看得出来,他或许连杀了她的心都有。
这时,马车却是骤然停下,一阵马蹄疾驰声传来。
“太子殿下,军营囤积粮草的地方,起了火。粮草被烧了,年将军请你速速去一趟。”只听一名侍卫在,向尉迟璟禀道。
这一声禀告,让尉迟璟清醒了些。
他缓了容色,将容茶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乖茶茶,不要闹了。”
怀里的容茶,垂了纤长的眼睫,一动不动。但她不忘用灿烂的笑容,来挑衅他。
尉迟璟头疼得紧,低低道:“你先回去冷静一下。等孤回来,再同你解释。”
话落,尉迟璟掀了帷裳,让人牵了一匹马来,翻身而上。
“记得将太子妃安全送达驿馆。”交代完,他看了摇晃的帷裳看了好几眼,才策马离去。
在他离开后不久,街两侧的院墙间,几道身影跃下,如同兔起鹘落。
黑衣人个个手中持剑,悄无声息地朝马车逼近。
“什么人?”马车边的侍卫们打起精神,见到一群来势汹汹的黑衣人,他们当即拔了刀剑,与他们缠斗到一处,
整条安静的大街顿时陷入沸腾声中。
原本规规矩矩的车夫见状,当即调转车头,头也不回地往一侧方向奔去。
马车的行驶速度过快。容茶坐在马车内,东歪西倒,胃内如同翻江倒海。
“你要带我去哪里?”透过马车车窗边的竹帘,容茶目视乱成一片的街面。胆战心惊地挑了帷裳,欲要跳车。
车夫却是回过头,小声对她说道:“十一公主莫要忧心,是七殿下派属下来接你的。”
说话间,马车已经驶到街角。
一辆不起眼的青色马车正在安静地等着。
容茶一抬眼眸,便见一位青色马车。
马车车帘一只手挑开。
马车内,那位着了青色衣袍的贵公子,微微抬眸,冲她露出平和的笑容。
“七哥!”她惊喜地唤道。
范溪的惊喜之前也是溢于言表,但碍于混乱的局面,他严肃地落声:“废话少说,快过来。”
待容茶在青色马车内坐定,范溪即是让人驶离此处。
东晋皇室的公主多为柔美之态,而皇子的样貌却是个个俊朗,毫无女气。
范溪亦是生得剑眉星目,放在人群中,也是格外出挑的俊朗公子。而东晋皇室良好的教养,让他举手投足间,充满了源于皇室的贵气。
容茶看了自己哥哥几眼,几次想开口,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觉得这种状况下,与他相见,着实太丢人了。
倒是范溪打量了她几回,见她青丝凌乱,襦裙也穿得不整齐,很像是被凌虐过。
他当即不满地拢眉:“尉迟璟那个兔崽子可是欺负你了?”
容茶想起尉迟璟说的那些话,心里发寒,不愿再提起他。
“没有。”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七哥,你是怎么知道我要从他身边逃走的事,还能及时来接应我?”
“早在合城时,我就见到了你。我当时不想打草惊蛇,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你的动静。”范溪背靠着马车车壁,又是嫌弃道:“还好,我当时没有现身。我如果不出手,你今晚岂不是又要栽在那兔崽子手里?”
容茶的眉头跳了跳。要是狗太子知道她七哥骂他兔崽子,估计脸色都能被气得铁青。
范溪自是毫无顾忌,一个劲地数落起尉迟璟来,“那兔崽子阴得很,不仅冷落你,还铁了心要坑你,不让你离开。他既然这么看不上我东晋的公主,又何必吊着你。”
冷落?容茶讶异地侧过眸。
她记得,她在同范溪往来的书信里,并没有谈到过她和尉迟璟的关系。
旋即一想,她知道范溪曾与大皇子有过联络。想必,是大皇子告诉他的。
容茶轻晃着小脚,无奈地叹道:“当初,既然同意了和亲,不就是准备好了要看别人脸色的么?事到如今,我们也不能怪别人冷落我啊。”
尉迟璟一开始就同她说的很明确,是她自己后来奢想多了。
如今,他再一次同她说清楚,她也没立场去责怪他,没办法强迫他喜欢她。
说清了也好,他们两人划清界线,各过各的日子,也很不错。
范溪听得出来,她的话语里含了些许不忿,迟疑道:“你还在怪父皇?所以,你宁可一个人逃走,也不愿意告知我们一声?”
容茶低垂着头,神色怏怏,没有否认。
尉迟璟是出于利益考虑,才会暂时同意与东晋结盟,但他心里有疙瘩在,定然不会真心接纳她。当初,东晋皇帝要送她和亲的时候,就能预料到她在西晋皇宫的处境。
因而,她也不愿意再回去见到自己父皇。
何况,尉迟璟要是知道她身在东晋皇宫,必然不会放过东晋皇室。
“七哥难道还想带我回东晋皇宫不成?”容茶将乌发拢向一侧,侧过面颊,神情凝重,“我这回从尉迟璟身边逃走,无异于挑衅了他西晋太子的尊严。若是被他知道我的下落,我怕会连累东晋。而且,父皇他能送出我一次,说不定还能再送第二次。”
范溪知她心里有气,顿了片刻,才语重心长道:“小妹,父皇他早就后悔了。你初到西晋的那段时间,母后日日在父皇面前流泪,父皇也很自责,觉得自己不该为了一时的苟且偷生,就牺牲了你。”
容茶略是诧异。
在她印象里,东晋皇帝一向注重颜面,绝不会承认自己的过失。
没想到,他竟然也会谴责自己。
虽然东晋皇宫是一个可以供她临时藏身的地方,但是……
“那七哥不担心尉迟璟找上门去吗?”
“他还不一定知道是我带走了你。”范溪遥望车窗外,眸里映着远处的火光,目光里融了襄城的浓浓夜色,“因为,今晚,想要劫持你的,有西宁的人。西宁的人得知你身在襄城,想要趁机将你劫走,当做人质。那群黑衣人就是受西宁国君指使前来的,”
“我了解到他们的举动,便在今晚让人去烧了西晋的粮草,引开尉迟璟,趁乱把你带出来了。到时候,尉迟璟回去,发现你不见了,也只会以为你是被西宁的人劫走了。”
容茶心神一凛,恍惚了一瞬后,喃喃感慨:“西宁的人脑子不大好使。他们不懂,我对于尉迟璟来说,就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就算抓住了我,也威胁不到尉迟璟。”
到时候,西宁的人会将她带到战场,绑上城楼,威胁狗太子,想逼狗太子退兵。
狗太子肯定不愿意退兵,估计还会认为对方是蠢货,嘲笑对方,竟然妄图靠一个女人获胜。
西宁的人被激怒,定然会让她成为刀下亡魂。
她死前,还得含泪控诉狗太子,说一些诸如“你个渣男,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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