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捷报竟来得如此之快。尉迟璟去前线的时候,还跟她说,攻下抚城,至少还需要数日。
容茶连甩数鞭,加快了马速。
空旷的大街上,只有她一个人在策马狂奔,着实太引人注目了。
往四方八方涌来的守兵当即注意到了她,眼神警惕。
战争时期,边城里来来往往的人员,都格外令人当心,更不消说,她一个在晚上独行的人。
容茶见到守卫们的眼神,当即意识到,她若是继续狂奔,恐怕还没到西城门,就要被人可疑分子,先给抓住。
她不得不放慢马速,佯装寻常的过路人,再随便拐入一处巷子里。
她是回不去驿馆了。驿馆内的侍卫估计一醒来,就会发现酒水里的异样,下回,就不会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她在思索着,哪里有供她临时藏身的地方。
遥望见河畔那处灯火惶惶的区域,她的目光骤然明亮。
*
不消多时,驿馆内的侍卫们陆续醒来。
当看到七歪八倒的同伴,却始终不见太子妃的身影时,他们意识到了酒里的不对劲。
再去太子妃的房间打探情况,果然是空空如也。
侍卫们大为惊骇,自个先去外面搜寻一番。
直到太子和年将军回到驿馆,他们都还未找到人。
“太子殿下,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妃不见了……”侍卫们哆哆嗦嗦地向尉迟璟禀道。
一开始,尉迟璟还处在旗开得胜的欣喜中。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面色却是倏然冷了下去,眸子里的寒光,冷得摄人。
原先的猜测被坐实之时,他的目光咄咄,似火焰,似寒冰,亦夹杂着几分自嘲。
他狠踹侍卫一脚,凛然道:“孤让你们照看太子妃。结果,你们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弱女子?这就是你们对孤的交代?”
站在太子身侧的年将军低声道:“殿下,我们如今还在东晋境内,在攻下西宁前,还不适宜同东晋闹僵。太子妃是东晋的公主,她失踪一事,不宜声张。依老臣看,还是由犬子率人,暗中去寻找太子妃为好。”
尉迟璟道了一声“好”之后,也亲自领了人,出门寻容茶。
年成渊调集一队人马,紧接着尉迟璟的步伐,准备出门。
“成渊,你等等。”年将军却忽然将人叫住,并带年成渊到了一处房里,悉心嘱咐,“你务必要先太子殿下一步,找到太子妃。”
年成渊双手抱胸,挑了眉梢,犹疑道:“为何?父亲和我应该没兴致在这种事上立功。”
年将军沉默良久,又是坚定道:“若是途中有机会,必须得不着痕迹地要了太子妃的性命,绝不能让太子殿下再见到她。”
年成渊眸里的逗趣味褪去,神色凝重了些。
他愈发摸不着头脑,讶异道:“父亲,你也是刚打了胜仗,老糊涂了?我们扣押太子妃,不是明摆着要得罪太子殿下么?你该不会是想要借机让偲偲上位?”
“这是陛下的旨意。”年将军正色道:“就算没有偲偲,我们也不能让太子妃活着,随太子殿下回到西晋。”
年成渊寒了脸,质问他老子:“父亲,你效力的不是东宫吗?为何要与太子殿下过不去?”
年将军的眼神清明,看起来,并不像是老糊涂的样子,反而清醒得很。
“年将军府从来只忠于君,而非东宫。”每一个字,都被他清晰地吐露出来,寒凉入骨。
年成渊的心神剧颤,上上下下,扫视了年将军好多眼,目光里透着不可思议。
他本来以为自己老子很是耿直,但照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如此说来,父亲你这么多年来,一直支持太子的事,都是表象。你还说,陛下和太子忌惮年将军府,怕年将军府功高震主,所以,偲偲只能当个太子良娣。这些话,也不是真的的?”
“为父支持太子一事不假,因为那是陛下选定的储君。陛下在太子面前说那些,忌惮年将军府之类的话,也不过是为了降低太子对年将军府的戒心。”年将军说得坚决,“一国只能有一君,若是储君的风头盖过帝王,社稷必将大乱。等它日,太子能顺利登基,年将军府亦是会真正忠于他。”
年成渊听着,趔趄倒退几步,缓了缓神后,却是朗然大笑,“太子不会容许自己的人曾有二心。等它日,太子登基,年将军府面临的恐怕就是灭顶之灾。”
“你说的,为父何尝没有想过……”年将军垂下眼皮,无奈地叹息一声。
他有他的坚持。
而且,他出身于草莽,当今皇帝相当于他的伯乐。若非皇帝慧眼识珠,年将军府也不会有今日的殊荣。
当皇帝和太子想法相左时,他会毅然站在皇帝那边。
为了西晋,为了西晋国君,他也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总之,你记住了。太子妃不能活着。”他再次强调。
“知道了,我绝不会辜负父亲的一片忠君之心。”年成渊自讽般地笑了笑,再抱起剑,吊儿郎当地走出驿馆,骑了匹马,领了浩浩荡荡的一对人马。
*
晚间的襄城内,寻常人家紧闭宅门,街面上,除了集结的守卫,以及回来庆功的部分将士外,鲜有普通百姓的身影。
只有城中的勾栏处,灯火璀璨。城外的战火并没有影响到勾栏处的繁华。往来的男客们络绎不绝,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胭脂水粉味弥散。
凭着一身男装,容茶顺利混入勾栏内。
哪知,前来寻她的人,速度比她想象得还要快。
不多时,一列黑衣劲装的侍卫持了剑,悄无声息地入了勾栏。
不过,许是为了不想声张,他们并没有清场,而是潜入勾栏的各处角落,分头行动。
容茶观察着他们的举动,心里估摸着,这群人怕不是被派过来找她的。
她的心弦一紧,匆忙避开人群,往僻静的厢房摸去。
见有一处厢房的门没有被锁,被虚掩着,她便蹑手蹑脚地进去,再将房门阖上。
黄花梨木榻上,纱幔低垂,一对男女还在大战三百回合,压根没有注意到有人闯入。
容茶大摇大摆地躲到了床底。
榻上的动静激烈,但床底安静,她能清楚地听到一阵叮叮当当的轻响,一侧的耳朵上似是尚戴着耳坠。
容茶心头一凛,才想起,她今日过于紧张,换了衣袍后,忘记将耳坠取下来了。
难怪,在街上遇到的守卫,看她的眼神都那么不自然。他们可能当时就在怀疑她的身份了。
幸好,她当时没有硬闯出城。
想来,搜捕她的人这么快寻到勾栏,也是听了守卫们的描述。
容茶的手摸到耳朵上,想将耳坠取下。
竟想不到,她只摘下一只耳坠。
另一只……
视线往床外的地面扫去,便见另一只耳坠静静地躺在外面的地砖上。
耳坠系着一块被雕成水滴状的宝石,在昏黄的灯火下,像是莹莹的泪。
容茶刚想伸手去摸过来。
却不料,房门赫然被人推开,一双黑靴映入她的视线内。
黑靴的主人在房内走了一圈,最后,在耳坠边停下。
容茶的心险些要跳到嗓子眼,暗自祈祷,希望来人不要发现耳坠。
而那人还是掀了下袍,单膝蹲下,目光扫向床底。
容茶当即对上一双黢黑的双眸。
是年成渊。
容茶用恳求的目光看他,止不住地摇头,希望他能放自己一马。
年成渊的眸光沉重些许,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似是在犹豫。
顷刻后,他却是站了起来,转过了身。
黑靴擦过地面时,状似不经意地将耳坠踢到了床底下。
听他的脚步声,容茶心知他是出了门,还对门外其余的人说道:“此处勾栏没有我们要找的人,再去别处看看。”
她将耳坠藏好,待了许久,才敢从床底出来。
容茶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找过来,焦急地拨开人群,寻找另外的藏身地点。
然,天不遂人愿。
容茶到了廊下,即是要面临台阶前那汹涌的人潮。
男客们在呐喊,乐师们在敲锣打鼓,为花魁助兴。
“让一让。”容茶想让人开个路。
一只花球却被人抛下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骨碌碌地滚入她的怀里。
原来,勾栏的花魁要在今晚选入幕之宾,选择了抛花球的方式。
刹那间,容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就算挖了条地缝钻进去,都逃不过别人的目光。
她战战兢兢地仰了头,就见到花魁用一面团扇遮了半张脸,含羞带怯地朝她抛去媚眼。
呐喊声停止了,鼓声没了,剩下的只有人群所散发出的欢呼声。
“小郎君,你的运气真是好,那么多人,紫烟姑娘的花球偏偏落到你的怀里。”
“是啊,照紫烟的样子,她对你显然也是中意的。”
“快进去吧,莫要辜负了紫烟姑娘的一片芳心。”
……
嘈杂的人声中,忽然混入一声低嗤。
“这位小郎君看着,好生眼熟,很像我府中走失的家仆。你可否转过脸来,让我确认一遍?”
不用转过脸来,容茶都知道,那是属于尉迟璟的声音。
花球散着芳香,飘入容茶的鼻中,却让她感觉刺鼻得很。
她的心情沉重,一点点地往下坠,感觉自己仿佛抱了一团铅。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香汗,身形僵直,却始终不敢回头看。
“即使你不愿意见我,我也认得出你。你放心吧,我不会怪你偷我上等砚台一事,只要你安分跟我回去。”尉迟璟的口吻轻松,好似认定她就是自己府中的家仆。再加上他的外形气度矜贵不凡,大家都会信他的话,还以为他是个很大度的主子。
就算他现在拽着她离开,或许都不会有人阻拦。
容茶的心思急转,暗暗咬牙,心有不甘。
即便出师不利,她也已经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不管如何,她都不能在紧要关头,败给这个狗男人。
她要跟这个狗男人拼了!
“公子,属下对错拿砚台一事,一直耿耿于怀,想找机会,将功补过。”容茶索性也默认了他说的身份,利索地转过身,将花球塞到他的怀里,“你不是说你倾慕紫烟姑娘已久么?属下今晚就是来帮你抢紫烟姑娘的花球!你看,属下做到了!”
“**一刻价值千金啊,你可别耽误了自身幸福,赶紧上去找她吧,祝你们能拥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话落,其它人也没再缠着容茶。
他们的目光被尉迟璟吸引过去。
容茶即便穿了男装,也难掩娇柔之态,在外人眼里,一看就知道,这位小郎君在征服女人方面,应该很不行。
相比而言,那位年轻的公子,看起来就很行。
而他看起来,贵气难言,不太像寻常人家的公子。
爱混迹风月场所的人,思维也偏浪漫主义。
这么一位高贵的公子,居然来了勾栏?
为什么呢?
一定是因为爱情!
众人的眼神齐齐一亮,缠住了尉迟璟。
容茶借机得以脱身。
她一边跑,一边指着尉迟璟道:“看到我们家公子没有?是不是特别得英俊潇洒,玉姿天成?是不是跟紫烟姑娘很是般配?没错,他对紫烟姑娘爱得深沉,每天都在府里,看着紫烟姑娘的画像,以求寻找慰藉。让我们一起祝福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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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爆发
勾栏外,一群人围着尉迟璟,将他堵了个水泄不通,非要送他去跟花魁紫烟作伴。
“公子,既然你对紫烟姑娘痴心一片,倒不如,趁着今晚的机会,成全了这桩良缘。”
“是啊,你看你的家仆都那么努力地为你争取了,你就别客气了。”
“公子,你看,紫烟姑娘都明显是为你动心,佳人难再得啊。”
……
紫烟亦是被这位俊雅矜贵的公子所倾心,脸红的滴血,一把团扇几乎遮住整张芙蓉面。
尉迟璟抬起手,拨开一部分人,另外一批人又涌过来,将他堵个水泄不通。
人山人海中,他眼睁睁地看着容茶的身影消失,直到消失得无影无踪。
“滚!”尉迟璟心火难耐,双眸沉得可怕,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咆哮。
*
容茶跑了一路,不敢回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心一直在扑通扑通地跳着,生怕被尉迟璟逮住。
不多时,天上飘起细雨。细雨飘落至她的身上,给予她丝丝的凉意。容茶只能靠在屋檐下避雨。
她避过街上搜寻的侍卫,过了许久,悄然潜入一处小巷中,上了几级石阶。
她初来襄城那几日,就四处寻找隐蔽的宅子,最后买下此处宅子,以备将来之需。
想不到今日,竟是派上了用场。
巷子里黑黢黢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全身的衣袍被雨打湿,让湿哒哒的衣袍紧贴着她的身子,起了一阵瑟缩。幸而,如今快临近夏日,天气没那般阴冷。
容茶抱紧双臂,不敢点灯,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门上。
看样子,她得躲在宅子里,等到风头过去了,再出城。
宅子里存了许多粮食和必需品,可以供她平时所需。
西晋大军还要深入西宁,继续攻城。尉迟璟也没办法,将所有心思都放到她身上。
想必,她只消再躲一些时日便好。
当她想要推开门时,有一道亮光倏然亮起。
一盏风灯在黑暗中摇摇晃晃,风灯外罩了一层朦黄的纱,让光投下地面时,成了橘色的圆点,也成为狭窄小巷里的唯一光束。
提灯的那双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冷白的皮肤到此时,亦是泛着些微的黄。
容茶心神微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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