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此刻也是垂泪伤痛,连忙招呼如雪,“快扶着芸儿,老九不在,可莫让她有了什么闪失。”
诚亲王府。
府上已经挂起了白色的丧幡,所有的奴才都换上了白色丧服。芸熙只觉得自己身上好冷,从心口冷到四肢,一路走,一路绝望。只是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她反而没了眼泪。
只是心里好空,空的嗡嗡作响震耳欲聋。
入堂看到了胤祉,胤祉起身道,“小妹来了。”
“我姐姐呢。”说着,芸熙看到了胤祉身后床上躺着的长姐子佩。
子佩脸上的妆容已经画好了,十分的安详静谧,甚至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微笑。
“长姐,可有什么话留给我?”
“你长姐...去的突然...”背着光,胤祉的背影被光影弄的虚实不分,“并未留下半个字。”
芸熙静静的看着子佩,声音低沉:“我想跟长姐单独待一会,谢谢。”
沉重的木门被关上,胤祉的光影消失,只留下了一室的静谧。
芸熙握着子佩的手,在她含笑的脸上仿佛再次看到了如梦的往昔,幼年时的天真。她睡的是那样的安详,仿若是未出阁时在家小睡时的模样就是这样的恬静。
仿佛还是在多年前,夏日的午后,园中的芍药开的如火如荼,芸熙坐在秋千上笑着喊子佩:“姐姐推我!再推高一点!”
仿佛还是在多年前,秋日的傍晚,石榴花开落满地结出硕果累累时,芸熙爬到石榴树上摘着果子扔给下面帮忙放风的子佩:“姐姐,接着!”
仿佛还是在多年前,寒冬的深夜,屋内炭盆烧的通红,芸熙偷偷钻进子佩的被窝把自己冰凉的脚丫贴在子佩的身上,咯咯坏笑着将子佩抱紧:“长姐,你好暖啊。”
仿佛还是在多年前,春日里的戏楼,宾客环绕人声鼎沸中两个男子装扮的姑娘混在人群中喝着茶摇头晃脑的听着戏,跟着一众男人叫好扔银子打赏:“姐,你也扔银子啊!”
只是每每这样出门听戏之后回家就是免不了的一顿责罚。芸熙调皮是众人皆知的,子佩却是一向沉稳温柔,甚至...有些怯懦的。可就是这样的性子,芸熙顽皮被责罚事,每次都是她冲出来护着芸熙陪她一起受罚。
“姐姐...”芸熙垂眸任眼泪无声滴落,低低呢喃着,“我还想坐秋千,你能把我推高一点吗...”
没有回应了。芸熙再也不会收到任何回应了。
子佩是真的走了,临走甚至都没有看到她最心心念念的小妹一面。
一旁的如雪听到了芸熙的话,一时无法自抑失声恸哭——
“佩格格,如雪给您磕头了!愿您一路走好!”
夜已深,芸熙不得不暂时离开诚亲王府。夜深露寒,芸熙缓步走着,只觉得周身仿佛被无尽的浓墨黑暗紧紧包围,让人胸口憋闷的透不过来气。
忽然,睫毛一沉,似有水滴掉落。随后,倾盆大雨霎时泼下。
芸熙抬头看着天,远处雷电交加,忽明忽暗雷声隆隆时,她终于站在雨中放声大哭。
回到贝子府,躺在软塌上的芸熙满脑子都是子佩,一直到凌晨时分才沉沉睡去。
只是这梦中也不十分清净,一会儿是子佩根本没死,一会儿是她自己坠落悬崖,最后在她惊醒的那一个刹那出现了一张人脸。
“如雪!如雪!”从噩梦中惊醒的芸熙脸色潮红呼吸急促,“昨儿咱们去看长姐时,怎么不见习秋?”
“格格,你才睡了一个时辰怎的就醒了?”如雪连忙递上茶水细细回想着,“习秋...是啊,确实没见着习秋。”
习秋是子佩身边贴身婢女,从小陪着子佩长大,就如同如雪对于芸熙的意义。她们是主仆,却更胜亲人。子佩逝世这样的大事,习秋居然没有露面,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想着,芸熙站起身说道:“给我梳妆,我们去诚亲王府。”
一路马车前行,车帘晃动,芸熙从帘缝中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忽然多了个心眼儿:“如雪,一会儿到了诚亲王府,你多细心观察,但不要露出什么。我总觉得...姐姐的死有些蹊跷。”
到了诚亲王府,子佩的灵堂已经布置起来了。
整个府邸沉浸在一片哭声中,愁云惨雾浓的化不开。
听到芸熙又来了,胤祉显然是有些意外的:“小妹昨日伤痛欲绝,怎的没有好好休息休息?”
“长姐于我意义非凡。”芸熙垂眸道,“阿玛额娘年事已高,做女儿的也不想他们再劳心过度。芸熙知道三爷必是将各方面都打理的妥妥帖帖,只是芸熙也想尽一点绵力,为姐姐做点什么。”
说罢,芸熙跪地垂泪:“还请姐夫成全。”
芸熙哭的梨花带雨,言辞恳切,还叫出了她从未叫过的称谓:姐夫。
如此这般,胤祉又哪里来的理由拒绝?
只得连忙将她拉起,叹道:“小妹快起来罢,你这一声姐夫喊的我这心中酸涩。我若再不应你,外人又当如何看待本王呢?”
说罢,转头向一边的小太监吩咐:“从今天起,九福晋会参与福晋治丧之事,有大事小情要报她批准,不准有任何怠慢。”
小太监得令,低头应声:“嗻。”
“谢谢姐夫格外宽容。”芸熙仿若不经意间问,“怎么一直不见习秋身影?”
听闻芸熙提及习秋,胤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习秋...习秋伺候子佩多年忠心耿耿,随着你姐姐一起去了。”
一起去了?!
习秋虽从小跟着子佩,可也是伴着芸熙长大的董鄂府老人儿,如今一句轻描淡写,就过去了?
芸熙不禁悲怒交加,可碍着眼前情景不能流露出来分毫让胤祉生了疑心,只能强行压抑心中悲痛。只是,眼泪却是不听话的哗哗直流:“习秋...从小陪着姐姐长大,确实忠心耿耿...如今她人在哪?我想看看她。”
胤祉似是早有准备:“小丫头正在给习秋梳妆,你去看看罢。”
灵堂内,只有一个奴婢正在为身盖白布的习秋整理梳妆,芸熙见状,给如雪使了眼色。
如雪得令,上前跟那个小奴婢套起了近乎,“姐姐辛苦了,昨儿必是一夜未睡吧。”
说着,塞了一锭金子在她的手中:“三福晋和习秋姐姐去了,我们福晋伤心极了。亏了你精心装扮才不使她们身后没了颜面。”
那一锭金子足足五十两,沉的让人险些接不住。那奴婢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金子,立即跪地连连叩头:“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谢九福晋恩赏!”
“你起来吧。”芸熙走到习秋身边,拉了个凳子过来坐了下来,“你继续画吧,我只想在一旁静静的看着。”
“是...”
说罢,那奴婢就拿起一旁的香粉为习秋上粉。
芸熙坐在一旁,细细看着习秋身上的每一寸,想要找出一丝破绽。没有原因,她就是不相信姐姐会突然病故,更不相信习秋连后事都不帮姐姐操办就急急随着她离去。
可是,看了半天,直到整个妆容画完,芸熙都没看出半分不妥。
直到——
“回九福晋,习秋姐姐的妆画完了,您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妥?”
芸熙端详了一下,颔首道:“你画的很好,习秋很美。”
看到芸熙甚是满意,那奴婢神情也松懈下来了:“那奴婢去叫人帮习秋姐姐更衣了。”
“还叫什么人呢。”芸熙指了指如雪,“这不是现成的帮手吗。”
如雪一听,连忙上前伸手拉住那奴婢的衣袖:“奴婢与习秋姐姐是旧相识,我帮她更衣再合适不过了。”
“这...”
那奴婢显然是面有难色的,只是一时之间也寻不出什么借口,再就是她恍神的功夫,如雪已经将习秋身上的白布掀了开来露出了里面只穿着白色里衣的习秋。
见此状况,也只好如此了。
就在两人手忙脚乱的给习秋换衣服时,光影下,芸熙清晰的看到了习秋颈部侧面的手印。
那手印,虽然有厚厚的粉遮盖,可那黑青色的印记,却是怎么也不能完全被遮掉的!
芸熙牙龈咬的发酸,酸的几乎要迸出血来,可心思却是无比的清晰:
习秋,不是殉主,是被活活掐死的!
第89章
习秋脖颈侧面的那个黑手印,像是一个咒语一般萦绕在芸熙的眼前。
遭人毒手,必是为了灭口。这便是证明了芸熙心中的猜测并非虚妄,长姐子佩的死绝非天灾而是人祸。
可是,真相到底是什么?
芸熙坐在椅子上心中一遍一遍的跟自己反复念叨:董鄂芸熙你现在不能慌!不能急!要戒急用忍保持冷静才能查出真相替姐姐报仇!
“九福晋?”替习秋化妆的小奴婢见芸熙没有反应,声音又高了些,“九福晋?”
芸熙回过神来的同时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因为愤怒而紧张,略是不自然的轻咳了两下道:“何事?”
“奴婢已经给习秋姐姐换装完毕了,九福晋是否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芸熙颔首:“你做的甚好,且先退下吧。”
待那奴婢退出房间时,一直紧绷的芸熙心神一晃险些落下泪来。招手唤来如雪时的声音也是带着沙哑呜咽:“如雪,爷怕是还有些时日才会回来,这些日子我要在三爷府为姐姐守灵,你回去收拾些衣服行装过来。”
如雪连连摇头道:“不妥不妥。且不说三爷府中不缺替佩格格守灵的人,就说这守灵一连几日不吃不睡,你若是熬坏了身子…我可向爷交代? ”
芸熙摇头,压低了声音:“你且去吧,我自有打算。”
三爷书房。
“她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书房中紫檀香气萦绕,富丽华贵的波斯地毯绵软厚实,踩在上面仿佛置身云端一般舒适软绵。婢女跪在地毯的中央,显得身量更加娇小。
“回三爷,九福晋甚是伤心,似乎并无心关心其他。”
“甚好。”三爷歪在书桌后的圈椅上,翘起了一条腿微微抖动着道,“你暗地里盯紧着些,别让她看出什么来。”
“是。”
待那奴婢退下之后,三爷身旁的小太监小声道:“爷,你若是如此不放心,又何必应了她?”
胤祉眼底一暗,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端起了茶盏,不急不缓的打开盖子吹着茶汤中漂浮的叶子,看着那嫩叶在茶汤中翻转舒展许久才缓缓道:“我若是不应了她,依着她的性子她必是会对我起疑心。再说,她们二人不是姐妹情深么…她姐姐为她而死,她来哭一场也是应该的。不是吗?”
说完,胤祉喝下一口茶,恣意的看着那小太监笑出了声。
胤祉笑的阴森讽刺,那小太监也不禁身上一阵寒噤连连赔笑着道:“是,是,那...奴才是否需要给九福晋准备个房间?”
“不用准备。”胤祉摆了摆手,“她不是心疼她长姐专程来守灵的么?把灵堂留给她,让她守。”
……
一连四五日,芸熙都和如雪守在灵堂,灵堂内肃穆庄严,来凭吊的人来来往往,哭声时高时低真假难辨,可这些似乎都不能影响到芸熙分毫。她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巨大的棺椁,默默观察每一个来凭吊进出的人,分析着所有的可能性。
几日下来,不吃不睡,水米未进的芸熙脸色灰白形销骨立,眼睛布满血丝却依旧明亮有力。
第六日深夜,京城又下起了小雨。临近初冬的京城,雨滴落在枯叶上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刺耳。
灵堂内生起了火盆,雪花炭烧的通红烤的人脸颊滚烫发干。芸熙跪在蒲团垫上小声说道:“如雪,明日便要下葬了,你可有什么发现?”
如雪黯然摇头:“这几日乱哄哄的每日人来人往,并未有什么异常。”
芸熙拿起银钩,胡乱拨着炭盆里的炭心中烦闷不已,“罢了,待回府之后再想办法吧。”
说完芸熙起身打开了殿门,寒风伴着水汽袭来雾蒙蒙的拍在身上让人仿佛置身冰窖,只是这寒风一吹,倒是吹散了芸熙心头缠绕的烦闷忧虑。
“这雨下了一夜还未停…老天都在替长姐怜惜吧。”芸熙伸手接着天上落下的雨水,神色落寞凄楚,“如雪,长姐是辰时下葬,现在时间还早,你陪我走走吧。”
“格格,我从家拿来了大氅,今日这天太冷了,仔细着了风寒。”
因是逢子佩丧礼,不宜身着带色的衣衫,芸熙为了表示哀思连头上的发钗首饰都一并除去,只留了在闺阁时与子佩姐妹二人同有的白玉兰花簪在头上。
如雪一向谨慎妥帖,更是明了芸熙的心思,自然不会选跟丧礼冲撞的颜色。那是一件灰白色的素锦大氅,外罩上的暗花是芸熙喜欢的芙蓉花,光影照映时才能若隐若现的看见,无光时便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外罩了。只是内里嵌了满满的白色水貂毛,胤禟选时几乎将那毛皮库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了几条通身雪白没有一点杂色的水貂,嵌在了内里。
那水貂摸起来溜光水滑,围在脖子上软绒温暖,芸熙心头一软:“也不知道阿禟何时才能到京。”
两人撑着小伞在院子里漫步时,听到了一声娇滴滴的撒娇声——
“爷,今日冷死了…妾身不想去了行不行啊?”
“爷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你了。”胤祉的声音明显没有那么清晰,飘荡在水雾汽中也显得不那么真切,“最后一日了,你且坚持一下嘛。等过些日子,爷就去请旨,扶你做福晋,可好啊?”
“当真?”那声音愈发的娇嗲软糯,“爷说话可要算数哦。妾身这些年,受了多少那丑婆娘的窝囊气爷都是知道的。若不是为了爷,妾身才不会对她那般的低声下气卑躬屈膝呢。”
“爷何时说话不算数了?”胤祉的声音越来越冷,“只是可惜,用尽了手段也未能让她开口。倒真是个硬骨头!”
67/89 首页 上一页 65 66 67 68 69 7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