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下凉风如玉,吹起庭院中的花香阵阵,带过墙角的湘妃竹林时树叶沙沙作响,霎是好听。只是此刻的芸熙心乱如麻,并无心欣赏这春日美景。她不知道这样日益虚弱下去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更不知道如果一旦油尽灯枯时,又该怎么办。
戴铎暴毙一事,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是胤禟胤禩,除去了对手的智囊,自然是喜事一桩,可对于四爷来说,这便是晴天霹雳了。
四爷府,书房。
听闻戴铎暴毙的胤禛一气之下将满桌的笔架笔洗砚台扫落在地,一时间书房内瓷器碗盏碎落的声音不绝于耳,吓的一众下人大气也不敢喘。
“小苏子。”胤禛的声音不高,却是不怒自威。“戴铎的死一定不是书生意气用事这么简单,去查!爷一定要知道,到底是谁做的手脚。”
小苏子得令片刻不敢耽误,转身出了房间。
没出三日,便有了头绪。
“爷,查到了。”
春日的傍晚,日头已经开始长了些。夕阳西下,金光中的胤禛正在独自对弈。小苏子进门时,他正执白子沉吟不决,半晌后落下一子揉了揉额头道:“讲。”
小苏子向前一步,弓着身子低声道:“那日在会同馆,戴先生与那书生打架后,顺天府的巡城兵有进去问话,那人自称是今年上京赶考的举子。只因,当时并未有什么严重后果,顺天府只训斥了几句便离开了。只是当天夜里,那书生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奴才去细细查问过,那会同馆里的举子大多以同乡聚集,却无一人识得那名书生。他在会同馆内登记的姓名,家乡等信息均是假的。所以可以断定,此人似乎是冲着戴先生去的。只是,是谁人指使,奴才就查不到了。”
说着,小苏子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胤禛的脸色跪地磕头:“是奴才无能,请四爷降罪!”
胤禛此时已经换了黑子,只听“啪”的一声落下棋子,沉沉说道:“你起来罢!你是查不出的。”
小苏子抬头一脸不解:“为何?”
“这人早有准备。入住会同馆,编造信息,等待时机激怒戴铎,出手稳准狠,而且表面还没有伤。这若不是行家里道,如何能做到?”胤禛深吸一口气,眼中神色越发阴沉,“背后这人,不是冲戴铎,他冲的是爷,为的是拔掉爷府里的智囊羽翼。”
小苏子惊的睁大了眼睛,“戴先生在府内只是个门子...到底是谁,又如何知晓戴先生与爷之间关系?”
胤禛静静的盯着眼前那盘棋,黑白两棋势如水火,无论是哪一方走错一步都是万丈深渊。许久后,胤禛挥了挥手:“下去吧。”
现在朝中的皇子,太子已是那落了架还不如鸡的凤凰根本不足为惧。其他皇子,能与他抗衡的只有老八。拔掉了他这么重要的羽翼,除了老八,胤禛想不出还能有谁能有这个本事。
戴铎隐藏的如此之深,还能被人精准拔出。胤禛眯了眯眼睛,脑中浮出了芸熙的脸。
想到这,胤禛陷入了深深的忧虑。芸熙的天赋异禀不能为他所用,实在扎眼的紧。可让他现在弃子投降,这也是万万做不到的。既然已经开始争了,那便必是你死我亡的事,更何况,鹿死谁手还是个未可知的事,大丈夫怎可迎难而退?
只是,这芸熙,是留不得了。
这时,日头渐渐落入西山后,西山的山头挡住了太阳的光芒,小院中也被下人掌上了灯。院中星星点点的烛火闪动,胤禛深深叹了口气暗道:“自古帝王路,兄友弟恭便世间最大的笑话。老九,哥哥对不住了。”
......
康熙五十七年,万寿节。
万寿节的前夜,京城下了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春雨滋润万物却是无声无息,一夜雨后,紫禁城被这干净清冽的雨水浣洗一番,仿若焕然新生。万寿节一早太阳升起时那乾清宫的金顶闪耀万丈光芒,似是上天都在为康熙庆贺生辰。
康熙站在乾清殿前,身着明黄龙服神采奕奕接受朝贺。那金灿灿的阳光就落在他的身上,帝王之势拱的他气势如虹,恍若谪仙。
芸熙看着康熙,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也就是在那一刻,她深刻的明白了,为何那把椅子具有那样的魔力,为何教的人拿心计斗,拿时间斗,甚至拿命斗,斗的头破血流你死我活,也不肯罢休。
殿内钟鼓声响起,一众皇子公卿大臣手持礼物入殿,说着吉祥话,山呼着万岁,将各色金器古董的珍奇玩意儿堆满了金銮殿。
“众爱卿的心意,朕都看到了。”康熙端起酒杯朗声道,“今日不必拘束,尽兴而归。”
众人见康熙举杯,也纷纷端起酒杯朗盛回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番敬酒下来,芸熙已是不胜酒力。她悄悄拉了拉胤禟的衣袖:“阿禟,我出去透透气,片刻便归。”
芸熙带着如雪漫步在暮色的御花园中,清风徐徐吹散了些酒气,人也神清气爽起来。
正走着,如雪指着前方几乎被白花掩盖的地方欢快喊道:“格格你看,那有个小秋千。”
是啊,也不知是谁在那放了个秋千。走近后发现,这小秋千的周围种满了桃树杏树山茶蔷薇。小千秋立于这花丛中央,位置绝妙。芸熙不禁笑叹:“也不知是谁发现了这个秘密小基地,想了这个巧宗儿。”
说着,坐在了秋千上脚尖点地轻轻摇晃起来。玩儿的兴起,芸熙抓紧了缰绳小声说道:“如雪,推我两把。”
如雪嗤笑:“格格自小便喜欢秋千,走到哪若看到秋千便必是走不动道了。”
二人小声说笑,看着日头落山宫道上的烛火点燃,好不惬意。
就在这时,花园不远处一陌生男声传来。“四爷留步。”
四爷?
听到声响,芸熙立即噤声竖起了耳朵——
“你是何人?”
“奴才乃三爷府上门客,名曰邬思道。”
“哦?”胤禛的声音中透着玩味,“三哥府上的人,找我有何事?”
“奴才不才,在三爷府上一直无所作为,今日有幸跟随三爷入宫为的是寻求机会见到四爷。草民胸有沟壑却无施展之地甚是苦恼。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草民愿追随四爷,为四爷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邬...思道?
芸熙抓着秋千缰绳的手,开始冒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怎么会有这个人!?这不是小说中的人物吗?历史上...原本没有这个人啊!
胤禛声音中透着谨慎:“三哥已是诚亲王,你若是真有本事必会有用武之地。君子不夺人所好,你乃三哥看重之人,本王自是不会强夺人爱。”
说罢,胤禛欲转身离去时,被那人喊住了。
“四爷且慢!”那人声音中透着急切,“且听草民一言!听完,若是四爷仍不改心意,那便是奴才无能,再不会登门叨扰。”
“你说。”
“这是奴才写下的\'思道十启\',还请四爷空余时详看。”那人声音极低,但是却字字都落入了芸熙耳中。
“奴才认为,现下四爷必得广积人脉,不掺和是非,不计较小利,本门之人,岂无一二才智之士,但玉在椟中,珠沉海底,即有微长,何由表现?恳请四爷加以培养,终始栽培,于未知者时为亲试。奴才查台湾一处,远处海洋之外,另各一方,沃野千里。台湾道一缺,兼管兵马钱粮,若将奴才调补彼处替主子吞聚训练,亦可为将来之退计。即奴才受主子国士之知,亦誓不再事他人也。”
芸熙心中叹道,此人在此刻便让胤禛培养本派势力,进攻皇位,退守台湾。思虑之远,让人叹服!
只是,她听着这个叫邬思道的人的话,只觉天旋地转。思道十启...芸熙裂开嘴唇苦笑,他说的这字字句句,可不就是历史上的戴铎十启吗?只是戴铎死了,出来个邬思道,换了个名字罢了!
果然,天命,不可违啊。
芸熙想的出了神,没留神脚下的小石子,一个不小心脚底一滑“哎呦”出了声。
第108章
芸熙的这一声“哎呦”自然惊动了正在热切交谈大事的胤禛二人。
只听胤禛一声呵斥:“何人如此大胆?还不现身?”
真是不走运啊。
芸熙此刻捶胸顿足恨不得立即学个隐身术藏进花丛中,听墙角儿这上不得台面的事做了也就罢了,听墙角儿还让人发现了这就是技艺不高了。
况且这小花园中也无处躲藏,若是再遮遮掩掩更显尴尬,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走出去。芸熙想着,一咬牙走出了小花园浅笑福身道:“芸熙见过四哥。”
胤禛一见是芸熙,心中也是一惊。随即勾唇一笑意味深长的问道:“九弟妹怎么在此?”
芸熙垂眸,语气不卑不亢道:“宫宴上小酌了几杯便有些不胜酒力便带着奴婢出来走走,见这小花园中景色颇美又有个小秋千便歇了下来,不成想扰了四哥与人谈事,芸熙十分歉然。”
胤禛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不卑不亢的说话,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棋逢对手的敬佩之情。“弟妹客气了,这本就是开阔之地,何来打扰一说?”
芸熙点头,“如此,那弟妹就先告退了。”
说罢芸熙便带着如雪离开了御花园。她并未回头,却觉得胤禛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看的她身上热热的,刺刺的,又疼又痒直扎心头。她心中暗道:如芒在背果然是形象至极的一个词了。
邬思道自然是看到了胤禛略带玩味的眼神,略带不解的轻声唤道:“四爷?”
“嗯。”胤禛收回眼神,肃了肃嗓子道,“你且去吧,找个机会我会安排你入府。”
邬思道一听,喜极跪地:“奴才叩谢四爷知遇之恩!”
芸熙回到乾清宫时,见到胤禟站在殿外的汉白玉围栏处等她。远远看到她,胤禟疾走两步拉住了她:“怎的去了这么久?”
芸熙原本想说遇到了四爷耽误了时间,可话到嘴边她收了回去:“御花园里有个小秋千,我和如雪在那坐了一会儿。”
胤禟一听,随即亲昵的朗声笑道:“家里的小秋千你便是成日里的坐不够,宫中的你也不放过。”说着,将她搂入怀中道,“走罢,咱们回家!”
深夜,胤禟已经熟睡。心事重重的芸熙悄悄起身来到了庭院中看着月亮发呆。
如雪悄悄递上一盏血燕,轻声问道:“格格可是为今日见到四爷的事烦心?”
“是啊。”温热的血燕中兑了桃胶红枣炖成,十分香甜可口。芸熙吃着血燕,眉毛轻轻跳动道,“今日那人,是个人才。”
如雪见芸熙吃的满意,不仅也眉开眼笑轻松的说道:“那咱们想办法不让他给四爷做谋士不就成了?”
芸熙心中叹口气,如雪哪里知道这邬思道就是老天凭空变出来替代戴铎的人啊。天命如何能违?死了戴铎,来了邬思道。除掉邬思道,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无穷无尽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出现来帮住未来的真龙天子登基。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保住胤禟的后半生...还有,最近她越来越频繁的心悸,越来越频繁的咳血都让她心慌不已,她到底还能撑多久...
想到这,芸熙说道:“如雪,明日随我去一趟医馆。”
......
次日清晨,胤禟上朝后芸熙便起身出了门。来到医馆,门口的掌柜便将芸熙请入了内室。落座请脉,许久之后那老大夫开了口:“夫人,老夫的话,你可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芸熙浅笑,语气略带歉意,“大夫的良苦用心是芸熙辜负了。今日来此,只想知道,我还有多少时日。”
那老大夫示意芸熙换手诊脉,斟酌许久后说道:“夫人忧心太多,老夫至多能保你,五年。”
五年?
芸熙想起了那萨满太太的话:万不可再做逆天之事,万不可再做泄露天机之事,不然,每做一次,你的寿数就会加速缩短。
戴铎虽然非她亲手所杀,却是因她提及之过,这笔账自然也是要算到她头上的。
如果只有五年,芸熙心中默默盘算着,真的来不及了。她不能再跟胤禛斗下去了,她必须另辟蹊径才能保得胤禟和三个孩子的性命。至于其他的许许多多,她顾不得了。
芸熙起身福了福身说道:“那就有劳您了。”
出了医馆,芸熙盘算着日子问如雪:“如雪,是不是快到去畅春园的日子了?”
如雪点头:“说是宫里已经在备着了,园子里也都打点好了。前儿我派了人去园子洒扫了一番,大概再过十来日便可启程了。”
“如雪。”芸熙拉住如雪,郑重其事的问道,“你仔细瞧着我,看看我的脸色是不是苍白了许多?”
如雪细细的看着芸熙,“格格,你的脸色被妆容脂粉掩盖若不细看是看不出什么差错的。只是,细细看去,还是能看出脸色苍白的...”
芸熙拿出小手镜,站在太阳底下细细看着镜中的自己。是啊,如雪说的没错。脸上那种青白交错的衰弱无力,是上好的玫瑰胭脂也掩盖不住的。那脂粉浮在脸上,像是孤魂野鬼一般飘荡,与由内而外透出来的红润全然不是一回事。
真是将死之人了啊。芸熙咧嘴自嘲的笑了笑。
收起镜子,芸熙向前走去,轻飘飘的说道:“去了园子之后,想办法替我约一下四嫂。就说我有话要跟她说。”
四嫂?如雪惊诧,却也没有多问。只答“是”便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六月初。畅春园。
畅春园位于京郊,城中已觉炎热难耐时,园中还是柳荫深碧,鸟啼花熟,一缕缕清风酥酥柔柔的沁人心脾。
初入园中,各宫各院的人都忙着收整行装,所以此刻的园中还并不喧嚣热闹。
芸熙最是喜欢这个时候的园子,清清静静的坐在湖边,看着遥远的天光彼端倒影在湖面上透着幽光,静的仿佛时间都停止了一般。
芸熙看的出了神,想起了她在现代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公园里划船了。无论到哪里,只要见到漂亮的湖面,见到小船,就想要去坐坐小船。在这里这么多年,面对这皇家私人的园子,她倒反而划的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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