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了然笑道:“此菜名为‘腌笃鲜’, 是用我前几日去楚国行商带回的春鲜食材与自家过冬腊肉共同烹饪而成,请公子和宋大哥尝尝。”
宋长亭早已好奇那从未听过的菜色,拿起竹著一一品尝了春笋、五花肉和百叶结,每吃一口都要眯眼点头, 最后尝了一口乳白的汤汁, 赞道:“好菜好菜,这是什么肉,怎么如此爽口鲜嫩。”
“是家彘肉(家养猪肉)。”李唯道。
宋长亭惊道:“怎会, 家彘膳腥,肉质酸臭,唯有下等奴役才会食用,连邯郸百姓都不会吃,怎么可能煮出这等鲜美的味道!不韦诓我。”
李唯笑道:“确是家彘肉,只不过不韦家中饲养的家彘与别处不同,除了种彘,其他一律自幼去势(阉割),故而绝无那种腥膻之气。而且这般养出的公彘膘肥体壮,入菜的五花肉才更加层叠鲜香。当然,除了食材,公子宅邸的纯娘手艺更为重要。”
为宋长亭布菜的纯娘也不纠正自己的出身,李唯说他是异人府上人她便默认,低头对宋长亭道:“此菜名为腌笃鲜,自是名副其实,腌肉咸可增鲜,笃为小火慢炖,鲜为春笋、五花,此三样切块细致,过水滤杂,加入自制的豆制百叶结,文火一锅,炖半个时辰方可起锅,说起来并不复杂,只是各个环节精细之处又难以言表。”
李唯吃一筷春笋道:“所以我才赖了脸皮硬要借公子的地方请宋大哥入宴,也只有在公子府邸才能吃到这等浓香缠绵的初春味道。”
宋长亭听罢击掌道:“好一个‘浓香缠绵的初春味道’,不韦说的是,待宋某先敬公子,谢公子给我一品饕餮美食的良机。”
他说着起身拿酒爵向子楚敬酒,子楚略一点头抿了一口杯中酒,宋长亭却一饮而尽。
喝完之后宋长亭忽然咂嘴皱眉,满脸苦相,问对面的李唯道:“不韦啊,这是什么酒,我尝着不是咱们赵酒的味啊,入喉火热辛辣,倒是品品,还有点绵甜。”
这当然不是赵酒,更不是这个时代的低度浆酒,这是李唯精心准备的高度蒸馏白酒!这么大的酒杯,几杯下去,不怕他宋长亭不醉。
果然酒过三巡宋长亭就有点晕了,连上座的子楚都揉了揉当阳穴。
“本公子更衣,你们自便。”子楚因答应李唯要压制异人这个性格的觉醒,必须时刻保持神志清醒,方有点微醺便要找借口离席小憩。
李唯喝酒上脸,为了套路宋长亭,正好佯装醉酒,举起酒爵道:“公子先去,我准备了乐舞,待会公子一定要来,我,我让人去请公子。”
子楚只是有一点醺然,并非真醉,但他不喜欢宋长亭,原本打算就此离席,可他也不知李唯真醉还是假醉,想到宋长亭方才“若是个女子也要嫁给不韦”的言论,他就不禁对这人厌恶到不行,断不肯放着李唯跟他两人胡喝,只得应了。
子楚走后李唯瞅准时机,拿着酒爵摇摇晃晃的坐在宋长亭案前,又是两杯高度酒给他灌下去,眼看宋长亭是不行了,这才揽着他的膀子称兄道弟的说:“宋大哥,我这席宴如何?”
宋长亭醉是醉却很郑重的拍着长案道:“你这饭做得,太,太好吃,欲罢不能,生平仅见!”
李唯微笑道:“那下次我请,你还来不来?”
宋长亭眼睛一瞪道:“你一句话!”
李唯给他满上酒道:“光你来可不行,你得带点朝堂上的朋友一起来,给公子暖暖场子。”
“没问题,你看着邯郸朝堂上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都是,都是馋嘴好色的货色,异人公子这席面,来了他们都得赖着不走!当然,公子这个脸,要是能笑一笑,不那么摄人,我,我还能看着他再喝一坛!”
李唯心中冷笑,好色好到子楚头上了,子楚要是能对他笑,估计得在送他上黄泉的时候。
李唯心里轻嘲,脸上却是对宋长亭掏心掏肺的表情:“哥啊,兄弟我有正事求你啊。我这个爱妾,不,爱姬,我是,我是喜欢的不得了,无奈我父亲那个古板,不肯给她名分,我现在满心都对不住她,寻思着给她私下把嫁妆都备齐,不让他家里再操这份心。”
宋长亭晕乎乎的拍着李唯的手道:“老弟啊,你这个心可以有,但是你千金下聘,作为嫁妆赵家也要千金还了才是,你要是连嫁妆都给她出了,里外里不是要双份的金银,两千金啊,王族娶妻的排场也用不了两千金,你是不是傻?”
李唯继续装醉,醉中还带着三分沉痛的愧疚:“我,我给不了她名分,我就得让她高兴。所以,我,吕不韦,要答应她全部的要求!”
宋长亭鼓掌道:“好好好,你是情圣,你是情圣。要帮什么忙你情圣开口,我定要全了你的心意!”
李唯见他上套,便抛出了重点:“她啊,能歌善舞,又是个不爱明珠爱宝刀的主,受赵国先武灵王的影响,喜欢胡服胡衣,凡是北地胡人的玩意儿她都爱,所以我想请宋大哥给我个采买的文书,准我北上胡地,有资格跟胡人边贸,一来为她准备嫁妆,二来进些货物带回卫国,给她开个卖胡物的铺子,供她欢喜。”
宋长亭听到这里神情忽然有了些许清明,蹙眉道:“不韦老弟,你这宠女人宠的有些过了吧,跟胡人做生意可不是小事,胡地的采买权只有赵国国商才有,你这样,为兄还有些难做啊,你不是故意有什么买卖,借着这婚事给为兄下套吧?”
宋长亭的精明李唯早已心知肚明,眼下的猜忌也在情理之中,她却早有应对。
李唯竖起食指摇摇道:“宋大哥你说的什么话,我真的是一心为了讨她欢心,你不知道,哎,你要是见了她,不光你,全天下所有的男人见了她都得任她予取予求,没人忍心拒绝她。”
“真有这等尤物?我却不信。”宋长亭醉中哼唧着疑道,“我得见见,要真是这么个天上有地下无的女人,我给你做情圣的机会也不枉我们兄弟一场,就怕你不韦来诓老哥。”
“就知道宋大哥是为了赵国利益事事上心的严谨人,我今儿个还就像把她介绍给你和公子看看。要是真有我说的那般你可不能抵赖,得给我个机会采买胡物。”
宋长亭摆手烦躁道:“给你给你,我还不信了,人呢,叫出来见见。”
“好,你等着。”李唯起身喊荆燕去叫赵姬进来,另让郑内侍去请子楚入席。
她做戏做的也真,吩咐完还要回来摇摇晃晃的向宋长亭强调:“宋大哥,人我可以给你看,但是你,你可不能看上了就跟我抢,那就不仗义了,她可是兄弟我的心头好。”
“你这话说的,哪有这样好的女人,能坏我兄弟情义。”
宋长亭说完只见纯娘带着五六名轻纱蓝衣、遮挡半面的胡姬少女进来,她们每人手上抱着一件胡地乐器,有摇铃有弦子,手鼓、胡笳不一而足,身材却是一样的纤细可人。
待那些胡姬左右坐定,子楚也走了进来,看到跟宋长亭勾肩搭背、推杯换盏的李唯,面色不由暗了下来,凉声道:“吕不韦你还不依礼入席,置本公子于何地!”
李伟还没怎么,宋长亭先一个激灵,酒又醒了三分,赶紧低头行礼催促李唯入座。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打骨子里有点怕今晚这位气势凌厉的“异人”公子,总觉得那股子摄人的威势让他如坐针毡,明明长的还是同一个美人样,可是今晚这位感觉上就是和从前见到的那位瑰丽多病,文弱端雅的秦国公子大不相同。
李唯只好不动声色的坐回了自己席间,带着满满看好戏的心态举酒说道:“今日感谢公子让席,亦感激宋大哥赴宴,不韦便请爱姬献上一舞,权当致谢。”
她说完合掌拍手,周围胡姬即刻奏乐,只见一名身着红色胡地纱衣的灵动女子犹如夜之精灵迈步入内,轻动腰身,每一步都走在乐点上。及至中庭她忽而舒展了手臂四肢,和着乐曲撩纱而动,曼妙舞姿随即而起。
战国时代,女子奔放并无许多讲究,世家女亦学舞乐,那赵姬更是不虚色艺双绝的名头。只见她双眼含媚,浅笑盈盈,用绝顶舞姿在火辣紧凑的舞蹈中尽数点燃观者的眼眸,让人不由自主的追逐她的身影。
李唯见宋长亭看的早已如痴如醉,心中便生出些许得意,料想子楚也定然被赵姬吸引,不禁一脸闲适愉悦的望向主位,自以为会看到一个神魂颠倒的子楚,岂料一望之下竟与子楚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凭空对触目光相接,而子楚竟比往日和她独处时还要冷静自持。
嗯?好像,不应该是这样吧。李唯记得子楚取乐她的时候都会流露一些不正经的魅惑,可这会看着他命里注定的女人赵姬,他竟然比正人君子还正人君子。
李唯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路数肯定不对。
李唯思前想后,终于耐不住起身走到一人身边,躬身在他耳际问道:“公子,这歌舞美姬不好看吗?”
子楚挑眉,再自然不过的望向李唯,纳闷道:“好看什么?”
李唯道:“舞不美吗?”
子楚目视前方,淡淡饮酒道:“尚可。”
李唯犹自不死心,又问:“起舞的人不美吗?”
子楚被她莫名其妙的问题问的有些烦了,瞟了李唯一眼,没好气道:“难道会比我更美?”
就知道他自恋!李唯啧声道:“不跟你比。”
子楚忽然对李唯这么不依不饶的态度产生了兴趣。他放下酒爵,眼底泛起一抹促狭,殷唇染笑,既痞又美,下一刻竟然伸手捏住了李唯的下巴,凑近她用轻而低的悦耳声音道:“我看还不如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出去烫了个头,烫了好久,更新晚了,亲亲们晚安。
第六十三章 达到目的
李唯惊讶于子楚的动作, 没想到在厅中就要戏弄她, 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只是吃惊又怔愣的看着子楚。
这时忽然厅堂正中传来一声桌案移动的响声,李唯回神只见赵姬惊讶的看着上首的子楚和她, 因为吃惊所以她连舞步都乱了,小腿不小心撞在长案的桌角上, 带起一阵响动。
“哎哟我的乖乖, 碰着了吗?”宋长亭胡舞正看的入神, 见赵姬这么个水做的剔透美人碰到腿,心疼得不得了, 说着就要上前搀扶, 伸出手才想起这是兄弟心尖上的女人, 连忙尴尬的坐了回去, 看向主位上嬴子楚身边的李唯。
可这一看之下宋长亭也吃了一惊, 他正瞥见李唯挡开子楚拧在她下巴上的手。
李唯没好气的怒瞪子楚, 立刻就要走过去看赵姬伤的如何, 却连第二步都没迈开就被子楚一拉手腕拽了回去。
子楚望着赵姬笑的深沉而疏离,他将李唯拉到身侧缓缓道:“赵小姐的舞技确实令人叹为观止,嫁给吕不韦一介商贾是不是太委屈了?”
赵姬从未见过子楚那样容貌艳丽、气质高贵的男子,一时被他吸引,看了半晌才慌张的望向李唯,好像怕她误会自己,嘴上便急切道:“夫君遣荊燕义士对我说过,今日上首者乃大秦公子异人, 小女被公子容颜倾倒不合礼数,但赵女以姗既许给了夫君,便任由夫君差遣,终生不悔,从不敢想委屈,只觉大福。”
子楚倏然一笑,不屑道:“话说的倒漂亮。”
他放下酒爵,单手用力的拧着暗中想要挣脱他的李唯,波澜不兴的黑眸抬起,眼底却是冷厉锋锐之色:“赵小姐即便过了门也只是舞姬,唤他作主上或家主即可,‘夫君’这两个字却不合礼仪。”
李唯真没想到子楚会没事找事到给她的“房里人”挑礼,不禁惊讶的望向子楚,好像在看外星人。
子楚明明感到了她不同寻常的目光,却偏偏置若罔闻,只是看着赵姬道:“他是我的门客,门客不依礼法,本公子自当纠正。”
既然子楚没看上赵姬,那李唯真不想他掺和事,她蹙眉道:“公子……”
子楚凉凉的看了她一眼,胁迫意味明显的问:“我说的不对?”
李唯张了张嘴,只能吐出一口气道:“公子说的全对。赵姬,你日后就唤我先生好了。”
虽然李唯应承了子楚,但对赵姬说话的声音却温和清润,赵姬见她对自己仍有情义,也就放心了,躬身行礼道:“以姗都听先生吩咐,先生救我于水火,无论称呼如何改变,以姗都将倾心伺候先生。先生但有令下,以姗粉身碎骨为先生分忧。”
赵姬这一片深情表白听得宋长亭唏嘘不已,子楚却冷冷笑道:“粉身碎骨?你能为他做什么,是战场上为他去死,还是乱世中奋不顾身?虚情假意。”
“我……”赵姬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又着急又难过,用眼神不住的向李唯求助。
李唯真是服了子楚,眼看宋长亭都已经上套了,他还捣什么乱。
李唯长袖下反手拉子楚握她手腕的小指,凑近他好言好语的低声劝道,“公子,差不多就行了,大事要紧,别难为我。”
子楚斜觑疯狂向他眼神暗示的李唯,灯下瑰丽的眼眸带着一点得意的愉悦,终于因为李唯的示弱决定放过她。但他望向赵姬时却又恢复了高冷的威仪,冷淡道:“罢了,只是让你知道本公子的人你需细心服侍,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背主之想。”
李唯听了这话如蒙大赦,心底松了口气,吩咐纯娘道:“先带赵姬回平昌里的西院休息,其他事明日再议。”
赵姬出身世家,更兼聪慧伶俐,她如今爱慕李唯自然乖乖听话,行了礼便施施然跟纯娘去了。
李唯赶紧趁热打铁办正事,问宋长亭道:“宋大哥,人也见了,舞也看了,如何,信了不曾?”
宋长亭的目光随着赵姬而去,刚刚又看了子楚、李唯和赵姬三人的你来我往,只觉他们关系微妙,分分钟都是八卦,心里正琢磨着,忽然被李唯问道,不禁回神清了清嗓子,虚笑道:“信了信了,这个,不韦的爱姬当真是美艳无双,色艺双绝。既然是兄弟的一片爱意,当大哥就应该成全,这样,明日我就给不韦下一道边贸的文书,只要不超过三百车的胡地货物,均可出入赵关。”
有了宋长亭的许诺李唯大事即成一半,随即向子楚告辞,与宋长亭一同出门。子楚今晚耗神不少,也不想多说,摆摆手让她自去。
“我说不韦啊,你——你有没有发现异人公子,对你很那个什么啊。”出了门宋长亭向李唯挤眉弄眼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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