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他亲眼见证了夺嫡的残酷。那些父子相疑、兄弟相残的画面,用血淋淋的事实告诉了他:天家无亲情。
他记事很早,很多人都夸他天资聪颖,可他却并不开心。父皇常年被派遣在外,京城里只留下他母妃和几位侧妃、众多的侍妾。母妃最怕的不是后院里的女人找事,而是府外响起传信官的马蹄声。生怕听到从传信官嘴里,听到什么不幸的消息。
他还记得六岁那年,父皇整整一年没有回来。他的母妃抱着他,很多次夜里都被噩梦惊醒,然后抱着他啜泣到天大亮。
那年除夕,去宫里参加皇家的家宴,他的叔叔伯伯们用一种似怜悯又似恶意的目光看着他。
他的一个堂兄赵远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跟他说:“你父王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当时很愤怒,很想用拳头狠狠地揍上赵远那张可恶的脸,跟他说,他父王没死!但那时他已经明白了,他不能。愤怒并没有什么用,愤怒不能让他打倒赵远。所以,他就只是看了那个赵远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宴席开始后,他坐在角落里抽泣,被皇爷爷看到了。皇爷爷问他:为什么哭?他说:远哥哥说我父王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在皇宫里,是很忌讳“死”字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听到他的话,皇爷爷立即变了脸色,却没有怪他,而是冷冰冰地望了一眼赵远和他旁边的六皇伯。
一个帝王,无论他自己对儿子怎样,却总是希望自己的儿子们能相亲相爱、兄友弟恭的。
没过多长时间,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的六皇伯,赵远的父王,被圈禁了。
“主子,夜凉了,回吧。”
常春拿着一个斗篷走了过来,给赵迎披上,然后躬身站到一旁。
小皇帝身形未动,目光依旧看着脚下的灯火点点,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常春,你说,朕会让先帝失望吗?”
常春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主子,凡事总有解决方法的。”
他知道主子在问什么,却不晓得该如何开解。刚刚登基新帝,对于朝堂上很多紧要关节都不是很熟悉,处理政务时,会发生一些棘手的问题。而那些个老臣都是只做表面样子,冷眼旁观新帝碰钉子,却又让你揪不出他们的错来指责他们。
“羌芜国的新特使明天就到了,现在羌芜国之前主使惨死的案子还没有一点线索。后宫里又查出了皇后用巫蛊之术诅咒锦妃,锦妃昏迷不醒。勋武侯前两日开始给太师使绊子。昨天大理寺少卿又死了,嫌犯竟然是皇后的亲弟弟,太师的亲孙子。大理寺少卿的兄长上诉喊冤,要求严办凶手。”
小皇帝将目光移向常春: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个不是冲着朕来的?当朕是傻的吗?”
常春躬身低头。
“朝政上他们不配合,朕可以忍。但这么明目张胆的给朕使绊子,叫朕还怎么忍?顺天府到现在都查不出一点蛛丝马迹,为什么?是李兴无能吗?不,不是。是有人在背后捣鬼。”
小皇帝转过头,俊朗深邃的面上毫无表情,语气甚是淡漠。
先帝的二十多个儿子,最后活下来的,除了他父皇,就剩下五皇伯赵琰、十二皇叔赵玑、二十二皇叔赵珪。
赵琰和赵玑是残了,赵珪是年纪比较小、加上常年镇守边关才躲过一劫。
既然父皇都能从那么艰难的环境下坐上这个位置,自己难道连继续坐好这个位置的本事也没有吗?
“朕一定会搞清楚,这些事背后藏着的,到底都有哪些人和鬼。”说罢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天地交接成一线的地方,然后转身下了重华门。
常春立即跟上。
另一边,夏府后门,趁着月色一人敲响了门环。不大一会儿,就有小厮开了门。一盏灯笼散发着微光,来人跟着小厮穿过后院曲曲绕绕的回廊来到了海棠苑。
“老爷,华大人来了。”
“嗯,进来吧。”
夏渊整理着自己的衣服来到正屋,对进门的华云昌笑道:“华大人怎么大半夜的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快坐。”说着引华云昌入座,然后跟身后的小厮说道:“去泡两杯茶来。”
“茶就不必了,下官说两句话就走。”华云昌跟随夏渊坐下:“前几日,下官按大人您的吩咐,派人去保护羌芜国新的特使。下面的人也确实遭遇到了刺客,但是打斗的过程中发现,除了我们的外,还另外一拨在保护特使的人。”说到这儿华云昌叹了一口气:“下官的人有两个被那边捉了,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哪边的势力,所以下官特意赶来寻求一下大人的意见。”
“派去的是刑部的人吗?”夏渊问道。
“对,是下官手下的人。”
华云昌是武将出身,训练士兵很有一套。他手下的人,个个身手都不错,所以夏渊才想着让他去办这个事。
夏渊思考了一下说道:“无妨。华大人尽管放心,此事本官会尽快处理的。”
“那下官就放心了。”华云昌松了一口气,他对夏渊还是很信任的,听他这么说,瞬间就安心了。“那臣就不打扰大人了,大人您早点休息。下官告辞。”
“华大人慢走。”夏渊站起身,微眯着眼望着华云昌被小厮送出去之后,对着空气说道:“出来吧。”
一个黑影快速地闪现在夏渊身后。
“就你一个人回来了?钱鹰呢?”
“几日后到。”
“江南的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吧?”
“全部按照大人的吩咐布置完毕。”
“刚刚华云昌的话你听到了吧?去查一下另一拨人是哪里的。另外问一下张禹那边这么久都没消息,是不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是。”
夏渊吩咐完之后,身后的黑影立即消失在原地。
转身坐回椅子上,夏渊低头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现在,江南的事情安排妥当了,就可以抽调一批人手来着手调查京城里的这些案子了。
慢慢来吧,时间拖得越久,京城里的水越混,按耐不住的人也就越多。
呵呵,就是不知道,这第四个人,会轮到谁了。
第18章
第二日钱龙那边就给了她回复。
“大人,抓走华大人手下的,是萧中堂的人。现在两人已被关入大理寺诏狱审讯。”
诏狱是大理寺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用来审讯、关押皇室成员和特殊案件人员的地方,几年前,可是有不少的王爷、皇孙死在里面。现在两人被关押到那里面,答案就很明显了,就是宫里那位主子示意的。
“大人,用不用属下去把他们处理了?”钱龙问道。
书房里,除了夏渊和钱龙,常宇青也在。
夏渊一边按摩自己已经快好的膝盖一边思考。
常宇青听到之后说道:“不可如此。那些人都是华大人一手训练出来的。若是我们这么做,怕是会令他寒心,以后再让他办事就没那么好说话了。”说着看向夏渊:“而且华大人也是跟了大人共事了几年的老人了,这份面子我们还是要卖的。”
夏渊点点头:“我明白。”然后就不再多说,只是看着钱龙问道:“张禹呢?”
“张大人好像出京了。”钱龙答道:“我们查到,张大人已经很多天没有回府了,刑部挂的假是外出办差,张大人府里的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具体去哪里办差,的属下已经命人继续查探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夏渊皱了皱眉,张禹是个聪明人,如果出京不会不提前跟她打声招呼。这么一声不响的就走了,只能说明事情很要紧的急事。
“嗯,你插一个线人到兵部尚书的府上,盯一下方山阳那个老家伙。”
“是。”
说完钱龙隐去了身形,书房里只剩下夏渊和常宇青。
夏渊站起身,尝试着自己慢慢的走了两步,常宇青想去扶她,被她制止了。她努力扶着桌子往前走。
“大人为何要查这些事情?”常宇青问道:“你之前不是不打算插手京城里的事吗?”
“我改主意了。”夏渊语气很是随意:“你觉得顺天府尹李兴这个人怎么样?”
“秉性纯正,颇有才能,是一个能做实事的官员。”
夏渊笑了笑:“你觉得他会是谁的人?”
常青宇也笑道:“若我没猜错的话,李兴应该是皇上的人。”
“那刚刚的事就好办了。”走了几步夏渊觉得有些虚,就坐到椅子上歇了一会儿:“想必李大人现在是焦头烂额吧。如果我们给他他想要的东西,那他是不是就要拿我们要的东西来换呢?”
常宇青思索了一下,有些犹豫:“大人的意思是......”他很是不解地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你原来不是说,只要辞了官,就立即动身去江南吗?现在京城里的局势这么乱,咱们又何必趟这浑水呢?”
“总归是先帝爷的儿子。”夏渊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他这刚登位不知何处水深何处水浅的,万一呛了水,总要有人捞他一把。”
常宇青摸了摸鼻子不说话,呵,这么好心?这话你自己信吗?
夏渊看他不信,抖了抖自己的八字胡笑开了:“你这嫌弃的表情别这么明显好吗?怎么着?老爷在你心里就这么不是好人?就不能做做好事?”
“大人要是真打算做好事,为什么不直接一开始就把事情揽到自己手里?这个时候做好事,是不是有些晚了?”常宇青也笑的一脸纯善:“而且,这新进城的特使怕是活不过今晚吧?”
“哎呀,有些事看透就不要说透了好吗?”夏渊说着又站起来开始走动:“新特使死不死跟我关系不大,我也没那么好心去救什么不相干的人。只是这些人死了,大晋和羌芜是必然会开战的,而背后那人不就是想要战争吗?啧啧,真是搞不懂这些人。好好的过日子不行吗?非要打什么仗?有意思吗?”
“哈哈,有意思,当然有意思了。”常宇青取笑道:“不知道是谁当年雄心壮志的说要陪先帝打遍五国的,面对面跳脚骂程将军跟没胆儿的□□似的,不敢往外蹦?怎么着,这才多久就给忘了?”
“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时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吗?你也不看看我当时被程老头揍的多惨!整个人鼻青脸肿的,好多天都没敢出门。”
“哈哈哈哈.....”
“行了行了,别笑了。等会儿你把李兴叫来。”夏渊转移话题道:“还有,我是真的不想看到狄仓那张脸,四方馆里的事情,你帮看紧一点。”
“好,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常宇青说着站起身向门口走去:“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但是记得别太大意了。皇帝虽然年轻,却也是这天下的主子。”
“我有分寸。”夏渊说到。
常宇青点点头,推门而出。
下午的时候李兴就匆匆来到了夏府,夏渊当时正在后花园里瘸瘸拐拐地练习走路。
“抚台大人。”李兴躬身施了一礼。夏渊抬头道:“呦,李大人来了。”扭头对跟在后面的丫鬟说道:“来,扶老爷到前面的凉亭。”又对着李兴说:“让李大人您见笑了。”
“无妨、无妨。”
两人到了凉亭,丫鬟上了茶,夏渊挥挥手让她退下。
“不知李大人这边最近可有什么进展?”
李兴不知她问此话何意,只得委婉地说到:“已经有了一些眉目,现在还在调查当中。”
“哦?”夏渊笑了笑,“是哪件案子有了眉目呢?羌芜国使臣的还是大理寺少卿的?”
“都在调查当中,现在下官已经贴出悬赏告示,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了。”李兴有些干干地说道。
夏渊笑眯眯地安慰到:“李大人放心,本抚不是来向你问罪的。”说着撩了一下自己的衣袖:“本抚这里倒是有一些线索,不知李大人感不感兴趣?”
李兴一惊,这才想起,夏渊之前可是刑部尚书!天,自己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脑子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他赶紧敛衣起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李大人不用这么客气。”夏渊扶起他:“说来,此事虽是顺天府的职责,却也是在本抚的管辖范围之内。只是最近身体不适,这才全程交给了李大人,还望李大人不要怪本抚才好。”
“不敢、不敢。”李兴哪里敢接这话,巡抚管的可是一省的军政大权,自己一个府尹,连个案子都要麻烦巡抚的话,这帽子才是不想要了。但是他还惦记着刚刚夏渊说的线索的事,只得提气问道:“不知刚刚大人说的线索是?”
第19章
夏渊笑眯眯的看着李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抛出了另一个话头。
“听说,昨天羌芜国新来的特使在京城外十里坡遇刺了?”
这......李兴的眼神有些复杂,夏渊怎么会知道?又为什么问他?
“李大人不必多想,本抚没有别的意思。”夏渊一派闲适地说道:“作为直隶的巡抚,自然要对辖属里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说着语气带了些许兴味:“包括昨晚太师请李大人喝茶的事情。”
“太师只是问了一下国舅的案子,并没有和下官说别的。”李兴连忙说道。
“李大人急什么?”夏渊弯了弯嘴角:“本抚自然明白,同僚之间相互走动乃是常事。更何况,太师还是李大人的恩科座师,亲近一些也是应该的。”刻意咬重了座师二字,在大晋,座师的意义非同一般。
李兴抑制不住的冒起了冷汗:“下官对陛下绝对忠心耿耿......”结果话未说完就被夏渊打断了。
“李大人对陛下的忠心本抚当然清楚,而且本抚对李大人的为人也是甚为欣赏的。”夏渊说道:“所以今日叫大人过府,就是想要提醒李大人一下,千万莫要走错了路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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